第54章 異洞·人之初（七）
異洞·人之初（七）
那一刻，許婷的美好幻想都破碎了，才明白這所幼兒園的同事們為什麽都是一副恹恹的态度。
因為這份工作沒有她想象得那麽好，甚至還有些可怕。
小天使幼兒園算是生活區比較有名的貴族幼兒園，進來上學的孩子們十個有八個都是高級異能者，經過雛鳥的測評，他們都是這座城市未來的希望。
許婷這個C級異能者一輩子都達不到他們的高度。
于是這所幼兒園的主要責任實際上是照顧這些王子公主，你不可以對他們說重話，更不可以訓斥。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哄着他們開心，他們開心你才會沒有麻煩。
不然但凡孩子表露出不滿，被監控探頭的另一端發現，許婷這邊的電話就要被打爆了。
“老師啊，我家孩子怎麽看着不開心呢？”
“喂老師！你憑什麽不給我家孩子第一個盛飯呢，你沒看見他都餓了嘛！”
“小心點，你撞到我家孩子了！你到底會不會幹老師啊！不幹就給我走人！”
“我家孩子身上衣服可是高級貨，小心別弄髒了！”
……
許婷因為這個都得了電話恐懼症，每次只要一震動，她整個人都會發抖。
“那些家長都是高級的異能者，就因為我只是普通的C級異能者，他們就可以随意在街上指着我的鼻子罵，他們說我幹的就是這份工作，都不能照顧好孩子，要我有什麽用？”
“可我只是告訴他家孩子做的不對，不應該互相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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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婷眼睛濕潤望向姜醒，“我有錯嗎？作為老師，我不是應該教育他們，什麽事情能做什麽事情不能做嗎？”
許婷不是真的在問姜醒，說完這句話後她就埋下頭。
她的三觀在這所幼兒園裏一次次被刷新，這種畸形的階級關系超出了她的認知。
因為這些孩子們的異能等級高，他們這些普通人就沒有資格教育，他們只需要做一個保姆，讓孩子們開心快樂就好。
甚至在孩子們圍着某位老師拳打腳踢時，你也只需要做到冷漠，然後暗自慶幸那個人不是你。
你每天要做的工作只有哄着孩子玩耍，然後将孩子不帶一點傷的交給家長。
可惜最初的許婷并沒有懂得這場游戲的規則。
“小雲老師是我的同事，在我入職的時候就是幼兒園裏最受孩子們喜歡的人……”許婷說完這句話後沉默了片刻，猛然發現自己在敘述過程中也在下意識的使用褒義詞。
這算喜歡嗎？當然不是，這就是在欺辱。
她親眼看見孩子們哭鬧着扯着小雲的頭發，差點都能掀扯掉她的頭皮。
他們往小雲嘴裏塞蟲子，塞吃剩下的東西，好像那裏才是一個真正的垃圾桶。
孩子們的惡，超出了她的想象。
可是這些惡性在家長的眼中，只是一句輕飄飄的“好玩”。他們嘴上訓斥着孩子們不要這樣，但都沒有落到實處，第二天一早，欺辱又會照舊。
因為小雲被欺負，幼兒園裏的同事都不敢跟她走得太近，有時候許婷都會下意識繞着她走。
許婷看見過小雲遞來的眼神，在有意向她求助，但她都将頭偏過去了。
許婷很怕會和小雲一樣。
她知道不應該選擇冷漠，但除此之外她什麽都做不了。
許婷知道見義勇為不會有好的結果，最後只會淪為她代替小雲，成為被欺負的角色。
“但是有一天我還是沒忍住，幫了小雲一下……”
許婷到底是心軟，見小雲嘴裏塞着一顆橙子滿是眼淚，身體要比腦子先快一步，等她反應過來時，那顆橙子就已經被她攥在手裏了。
現在回想那時候的場景，她都脊背發涼，那些孩子們看過來的眼神充滿惡意。
你知道被他們盯上了。
所以許婷趕忙将手裏的橙子扔掉跑了出去，直到教室裏的氛圍恢複正常，孩子們都在圍着小雲老師的時候，她才松了口氣。
“那個時候我還抱有僥幸，因為小雲在，我不會被關注，只要我繼續做一個冷漠的旁觀者就好，可是……”許婷深吸一口氣，面露懼色，“可是小雲老師在三天前辭職了。”
這場游戲關系突然少了一個最關鍵的環節，不再穩定，亟需新的人來填補小雲空缺的位置。
姜醒挑了下眉，聽到這裏她大概能猜想出來故事的後續，許婷代替了小雲，成為了新的受害者。
從旁觀者轉到了受關注的人，許婷最怕的就是孩子們的齊刷刷盯來的視線，因為你不知道接下來他們還會用怎樣新奇的方式來折磨你。
她經歷着小雲所遭受的一切。
“我曾經想過打電話報警，可是拿起電話時我就猶豫了，電話接通我要說什麽？我說我一個成年人……一個幼兒園的老師，竟然被一群孩子欺負了嗎？這太荒謬了。”
沒有人會相信孩子可以欺負一個成年人的。
廢土世界，這種等級差異的弊端遠遠超出姜醒的認知。
她以為這種情況只存在于成年人之間，沒想到人類幼崽也早早深谙此道。
這些孩子知道自己是高級異能者，知道父母的權勢很大，所以小小年紀就對身邊的人肆無忌憚。
這些幼崽的優越感來自于雛鳥的肯定，他們以後會是城市傑出的棟梁。
“雛鳥就沒有檢測到你們的數據波動嗎？”姜醒問。
按照這種程度的壓力，這些幼師的負積聚指數應該持續上升才對。
許婷搖了搖頭：“我們不敢讓自己的井變渾濁，上班的時候一直在吃藥，不然雛鳥就會像看犯人一樣監視着我們。”
雛鳥才不會管你為什麽會産生渾濁，而只是怕異洞展開，所以每時每刻都會單獨盯着你。
“藥？”姜醒捕捉到重點，“什麽藥？”
“就是可以鎮定情緒的藥，同事們給我介紹的，他們一直都吃，效果很好的。”
姜醒皺了皺眉：“吃了這種藥，你們的井就能保持純白嗎？”
許婷點頭。
“這種藥很貴，我舍不得吃，只有在上班前吃一顆。這種鎮定藥起效快，一般可以管六個小時，而像我同事們那種每天都吃的，井基本上就能天天保持純白。”
許婷說到這裏深吸一口氣：“可是最近她們的反應不對勁，冷漠過頭了，在跟她們相處的時候都感受不到他們情緒的起伏。”
就像那種沒有靈魂的人偶，她們做出的笑容其實是一種肌肉記憶，看見來人，肌肉咔噠一下自動牽起嘴角。
有時候許婷都覺得自己掉進了人偶堆裏。
這一點，姜醒深有感觸。
小樹和小草齊刷刷将臉湊過來的時候，你都懷疑是兩張冷冰冰的面具。
“明天就是我上班的日子。”許婷嘆了口氣，天知道每次上班的前一夜她會失眠多久，“藥快吃沒了，我就想去診療中心再買一瓶。”
說着，她的眼眸漸漸放大，“然後，我看見石醫生渾身是血打開門，他、他好像殺人了。”
今晚許婷跟其他人一樣坐在診療中心的大廳等候，聽見屋裏發生争吵，她下意識就看過去。
很快，屋子安靜，石烨醫生拉開房門，像個殺人犯一般向小助手招手。
許婷一眼就看見石烨醫生身後倒着一個人。
從石烨醫生的雙腳縫隙間，那個人瞪大的眼睛直勾勾盯了過來。
那一剎，許婷和死人的視線交彙。
恐懼值拉滿，井急速渾濁形成異洞從她的心口鑽出，然後越來越大，越來越猛烈，她自己都控制不住……
房間陷入安靜。
姜醒突然回想起那個純白體質的男生，難道那個人也服用了相應的鎮定藥物，保持井的純白嗎？
廢土世界的鎮靜藥物其實不少，就連姜醒身邊的同事偶爾都會服用，但那種藥的療效只是會讓情緒激動的人很快冷靜下來。
如果許婷所說沒錯，可以靠藥物來維持井的純白，那這個城市就會面臨大問題。
純白體質遍布，人們在行兇殺人的時候就不會引起雛鳥的注意，每個人都可能悄無聲息殺死任何人。
許婷突然開口，打斷了姜醒的思緒：“你知道嗎？我好羨慕你。”
她認真看來，“你可以做到拒絕，可以做到反抗，推開一切不喜歡的東西。”
早在姜醒疊穿着非主流的衣服，許婷就能看出她的思想是不受控的，是反叛的。
姜醒不會準守規則，似乎也不會怕上面給出的壓力，從她摘下電話猛地砸向監控鏡頭就能看出來，她有自己的一套處事原則，也只按自己的原則辦事。
她可以毫不猶豫抓起猴孩子的腦袋，将他狠狠甩到地上，還可以奪過猴孩子遞來的橙子，不爽地砸向玻璃。
姜醒身上有着許婷最羨慕的一點——自由。
不受世俗禁锢的自由。
她的行為邏輯甚至偏向于孩子，不爽就鬧，不滿意就大腦特鬧，直到破壞掉她不認可的秩序。
在許婷以前的認知中，她會覺得姜醒這類人麻煩極了，可是現在她會期待，如果姜醒真的可以成為她的同事，會不會将那裏攪得天翻地覆？
那是一潭死水，急需姜醒這顆石子落入。
許婷在想，那波起來的漣漪定然非常爽快。
姜醒扯了下唇，接受對方的誇贊，其實她這個脾氣也算是從小慣出來的，畢竟是最高的S+級異能者，誰人見面都得禮讓三分。
如果她生來底層，應該也會謹小慎微的活着。
但她一直相信教習說的那句話——你要善，但要學會惡。
你要知道法律的邊界和道德的底線在哪裏，輕易不要觸碰。
你可以以善良對待這個世界，但如果你受到了傷害，務必要報複回去。
你是你自己最鋒利的劍，如果遇到必要揮砍的時候，一定不要猶豫。
還是那句話，要保護好自己。
姜醒每天都會仔細打磨自己的劍刃，出手自然幹脆利落。
在姜醒眼中，許婷是那種教條下标準的乖乖女，善良單純，是很好，但會缺少保護自己的能力。
故事聽得差不多了，她緩緩站起身走到許婷面前，伸出手。
向她發出一個大膽的邀請。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做一個交易？”姜醒勾起唇角，“讓我吞掉你的身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