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異洞·人之初（六）
異洞·人之初（六）
姜醒一動不動和眼球們對峙。
她的靜止在旁人眼中好像被勾走了魂兒。
如果這時候姜醒回頭，一定會注意到窗邊露出的兩只金毛耳朵。
黎愠趁亂到達幼兒園窗邊，抽出腰間的處決槍，槍口對準姜醒。
霎時間，金色雛鳥輕輕落在他的肩膀，兩只懸浮瞄準器在他的黑色頭盔上映出淡淡的藍色。
片刻，男人挑了下眉。
很意外，這個女生的井竟然是純白的。
剛才姜醒瘋狂扔東西的舉動，很像是情緒不穩的表現，黎愠怕再次出現新的異洞，便最先持槍掃描了她。
突然，放大的頭盔視角中，姜醒又有了動作。
黎愠半眯起眼，仔細盯着她。
只見女生一聲不吭摘下手環和耳夾電話，緩緩舉起來，然後朝着監控探頭猛地投擲出去。
她的手頭很準，手環連同耳夾先後砸中了其中幾只猴眼睛。
力度不小，被砸中的那幾只猴眼睛很長時間都沒有睜開，但姜醒聽不見對面的罵聲，耳邊非常清淨。
黎愠歪了歪頭，緩緩落下槍口。
在女生有所動作的過程中，雛鳥顯示她的井始終是純白色，應該可以暫時排除展開異洞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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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半蹲身體，右手攥成拳支撐左手舉槍，又将槍口瞄準班級裏的孩子們。
根據異洞總結出來的規律，污染者的井已經渾濁分裂，如果在這些活動人群身上掃描不出井，那将有百分之八十可能是這次的污染者。
忽然，黎愠注意到人群中的一個小女孩。
仍舊是奇怪的猴臉，存在感非常低。
黎愠都意識恍惚了一下，剛才有這麽一個小女孩嗎？
女孩穿着顏色偏暗的衣服，一聲不吭站在孩子堆裏，完全不起眼。
可是槍口本能掃描時，雛鳥無法在女孩身上鎖定，證明她的體內不存在井。
會是這次異洞的污染者嗎？
還是只是場景中的幻象？
黎愠調整姿勢準備拿設備，注意到姜醒向窗邊走了過來，趕緊停止動作貼在牆邊。
他又被看見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好像總能被這個女生看見。
頭盔裏，男人低笑一下，有些無語。
不過他想到了應對方法，大不了将流浪狗的身份貫徹到底，再讓女生揉揉腦袋。
黎愠保持着半蹲姿勢，看着女生越來越近，刷的一下拉上了窗簾。
姜醒最後看過來的眼神挾有警告。
黎愠一愣，回憶片刻，确認女生是在看他。
在雛鳥的接管下，只要槍口鎖定就可以沒有阻礙地打出子彈，所以即便黎愠的視角被窗簾擋住，對行動也沒有任何影響。
但他沒有繼續動作。
女生剛才的表現很奇怪，似乎知道他要做什麽，然後警告他，讓他等一等。
一般人質進入異洞後是沒有任何自主能力的，更不會思考，他們會像是一只只上了發條的玩具，污染者擰幾下他們就動幾次。
以各種各樣的身份在既定的軌道上行動。
可是這個女生，顯然有着思考的能力，甚至可能都知道黎愠的身份和目的，然後對他使了個眼神，叫他等等。
黎愠深吸一口氣，閉眼鎮定。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神經過敏了，剛才那一剎，竟然會将這個陌生女生和姜醒的模樣交疊重合。
不遠處，裝扮成小陽老師的初淮站在小樹身邊頻頻回頭，看見黎愠像是被定住了，保持着半蹲的姿勢。
她給了自己一個新入職的幼兒園老師身份，順理成章打入了污染區的內部。
初淮驚訝于兩位老師的冷漠，幼兒園裏鬧出這麽大動靜，兩人只是看了一眼，就繼續與猴頭人身的家長談笑風生。
班級裏，窗簾拉上透不進光。
姜醒居高臨下站在一堆孩子前面，她剛才手上抓到了火龍果和草莓，現在幾根手指染紅一片，打眼望去像滴答滴答的血。
是場景中真正的危險分子。
孩子們看見她就暴哭不止。
姜醒無心關注他們，走去砰地一聲将門關上，又在裏面鎖緊了安全扣。
這個行為就像一個恐怖的女綁匪，将這些孩子囚禁在房間裏，如果不聽話就撕票。
她沒有設備，只能憑經驗來判斷，猜測污染者的真實身份可能是一名幼師，所以異洞世界的場景是幼兒園。
污染的核心往往來自現實的壓力情緒，如果這些霸淩事件都是污染者親身經歷的，那麽展開異洞再正常不過。
小雲，應該就是污染者在這裏的現實投影。
但人們往往有逃避心理，期待可以擺脫困境，所以污染者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不會再是受欺負的那一個。
姜醒從開始就一直在觀察所有人的舉動，視線落向一個猴臉女孩。
很早之前，她就注意到女孩和這些孩子不是同步的，看似合群，但她卻要比所有人晚上一拍。
沒有洋洋得意的笑聲，女孩始終緊繃着一張臉。
女孩跟随着猴孩子們拉拽着小雲，往小雲身上扔水果、倒牛奶，剛才又向姜醒身上扔東西……但你能看出她不開心。
在一群張着嘴傻笑的猴臉中，她始終蹙眉嚴肅。
只有在姜醒做出反叛的行為時，她的臉上才浮現出驚愕與不可置信。
一次是姜醒甩開馬博，一次是姜醒剛才用橙子砸破玻璃，她的表情都有微妙的變化，雙眸亮起光。
姜醒覺得符合邏輯，被霸淩者在內心世界裏是希望自己強的，寧願是霸淩者的那一方。
所以污染者将自己僞裝，融進了集體裏。
她走過去，站在女孩的面前，主動彎下腰：“你叫什麽名字？”
這個姿勢對孩子來說算是友好，因為視線是平視的。
女孩一愣，沒想到姜醒會過來跟她搭話。
緊接着，猴孩子們的目光都整齊劃一投了過來，女孩一下就成為班級的焦點。
她被迫接受成群目光的打量，審視她是不是一只合格的猴子。
女孩瞬間感到窒息，開始大口喘氣。
這些視線沉甸甸的，好像能壓死人。
姜醒看出這不是一個談話的好位置，帶着女孩從班級走到休息室，然後将安全扣從裏面鎖住。
大約是找到了污染核心，周圍的一切都在變緩。
房間裏剩下兩個人，女孩才感覺輕松，呼吸漸漸平穩。
姜醒沒說話，拉過椅子坐在一邊，下意識往辦公桌下面張望了一眼，看看還能不能看見未來的自己。
“我叫許婷。”姜醒剛擡起頭，就聽見女孩平靜開口。
和她女孩現在的形象不符，聲線偏成熟，側面印證這次的污染者是一個成年人。
許婷說完就靜靜看着姜醒，屬于成年人之間的社交禮儀，在對方介紹完自己名字後，你也應該進行自我介紹。
“江不眠。”姜醒很快回道。
許婷點點頭，姜醒以前見過許多污染者，倒是很少見到情緒這麽穩定的。
許婷的聲音溫柔，大方，你都會可惜與對方的交談沒有在香氣撲鼻的咖啡館。
姜醒從桌上抽出幾張紙巾，低頭擦拭手上的水果汁。
“不好意思。”許婷向姜醒道歉，剛才砸在姜醒身上的一顆草莓就是她的傑作。
姜醒先沒說話，而是去看許婷此時的表情，她垂着猴腦袋，有些緊張，幾根手指抓着衣擺搓來搓去。
分明是猴孩子的模樣，卻盡顯禮貌與教養，有種微妙的反差感。
“沒事。”姜醒淡淡道，“我知道你只是想要合群。”
每個團體都會有不成文的規定，包括那些看起來不懂事的孩子們也是，他們丢水果砸老師，但是你沒丢，就會背上一個叛徒的标簽。
有些時候，霸淩者看似有很多，實際卻只有兩三個。
因為大部分人都是選擇随大流，也是所謂的“合群。”
這個階段的孩子們，善惡觀還沒有完全形成，好玩就是他們的唯一标準，沒有人告訴他們這種行為是錯誤的，這場游戲就會一直持續。
在這場游戲裏，簡單可以分為三個陣營，霸淩者、被霸淩者和旁觀者。
霸淩者衆多，被霸淩者目前看來只有一個，還有一些旁觀者。
這是一個穩固的三角關系，如果今天姜醒站在旁觀者的陣營，這場游戲就還需要小雲單獨承受下去。
可是姜醒代替了小雲，獨立形成新的被霸淩者陣營。
“你一直在被這些孩子們欺負，是不是？”姜醒嗓音放得溫和。
“小雲就是你的經歷，你在幼兒園裏過得提心吊膽，孩子們可以随意欺辱你，美其名曰他們是喜歡你，想要和你一起玩，其實就是針對你一個人傷害。”
“同事們對你的遭遇只有旁觀，因為這是很簡單的道理，要是幫你，他們也會一齊惹上麻煩。”
所以姜醒在最初看見的那些規則，并不是毫無根據的。
這是許婷在幼兒園每日的行事準則，都刻在了骨子裏的——要保持微笑，絕對不能發脾氣，更不要和孩子們玩游戲，因為你會受傷。
小雲今天和孩子們玩美甲的游戲，差點就将她的指甲拔下來了。
姜醒差點就成為第二個小雲。
姜醒說這些話時一直盯着許婷，看見她兩只手收緊，指節有些泛白。
好不容易平穩的情緒再度波動。
其實今天如果不是姜醒親身經歷，她怎麽也想不到幼兒園會是這麽一副景象。
片刻，許婷調整了呼吸：“我今天嘗試成為他們，試着用這些孩子的日常方式來對待別人，但我一點都不覺得高興，我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麽好玩的。”
許婷模仿着孩子們上蹿下跳，模仿孩子們往老師身上丢東西，模仿使勁撕扯老師的頭發。
在孩子們哈哈大笑時，她都是眉頭緊皺。
為什麽要傷害別人？你沒看見她都要哭了麽？你沒看見她真的很難受嗎？
許婷發現自己可能永遠都進不去霸淩者的陣營，因為從小她受到的教育就是與人為善，你要乖乖的，你要有禮貌，這樣才是一個乖孩子。
很多人都是在好孩子的規則中成長的。
在許婷成為幼師前，她一直以為所有的孩子都是天使，人之初性本善，她希望把成長中得到的善意再傳遞給這些孩子們。
于是錄入信息的第一天，她還是笑着的。
穿着幹淨清香的幼師服站在門口，滿懷期待她照顧的小天使們進園。
“你知道我聽見家長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嗎？”許婷雙目空洞。
姜醒沒有說話，靜靜等着她的後續。
許婷模仿的是個男人，故意沉下聲線：“小心看好了，我家兒子可是A級異能者，要是磕了碰了，小心我弄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