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雪山神母收了法力,看向剛剛回神的雪以年道:“你可知,自己是誰了?”
雪以年轉過了頭,看向旁邊的梧桐樹,她走過去,摸了摸樹身,笑了,曾經的記憶告訴她,很多的時候,菩柯都會變成一只鳳凰,将它叼到梧桐樹的最頂端,曬那最晃眼的太陽。
“祝馀。”雪以年說:“我就是那顆,依靠着鳳凰的神力長大的仙草吧。”
雪山神母還未開口,雪以年卻轉身一笑道:“所以,鳳凰神火燃祝馀,”她看向滿天神佛,聲音清清冷冷地問:“現在是要,燒死我嗎?”
鳳凰神火已經被雪山神母從靈玉中取出,她的聲音亦如往日般慈悲,但是卻不夾雜一點溫度,“天意如此。”
“天意?”雪以年皮笑肉不笑地笑了起來,聲音清淩淩地問她:“何為天意呢?”
她說:“是忘恩負義是天意,還是落井下石是天意?是血口噴人是天意,還是見死不救是天意?”
她走到執風尊者身邊,眼底冷意漸濃地嗤了聲:“或者是……诽人謗人是天意,還是,背後捅人,是天意啊,尊者?”
雪以年魂魄經歷的那一幕,他們也都看到了,執風尊者哼了聲,如今的樣子,也不複了往日還為神識時的慈悲,他說:“鳳凰當時已經周身魔氣,如果放他回到天界來,萬一他一時入魔,衆神又受傷極重,天界豈不是遭殃?”
“天界遭殃?”
雪以年的視線死死地盯着他,慢條斯理道:“執風尊者好會說呀,你怎麽不說,如果不是他,你們的神髓早就碎裂成齑,或者早就屍骨無存了呢?”
“你?”執風怒道:“你區區一小仙,沒有質疑上神的資格,履行你的仙職便是。”
“上神?仙職?”
雪以年看向各自端坐在蓮花臺上面的神佛,他們身後的金光真是好不璀璨。
她繼續慢條斯理地說:“我自幼讀的是天書,天書教我,怎樣修成一個仙,又教我怎樣才能晉升成一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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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書還說,神明應該心系蒼生,神明應該不懼囹圄,神明應該學會奉獻,包括,自己的生命,神明還不應該有貪嗔癡念,更不該有怨恨離憎,神明應該學會悲憫,學會放下,學會舍棄,神明的敵人,只有惡鬼,惡魔,惡妖,以及一切作惡之源,但,絕不惘殺之,棄之,毀之而不顧。”
“我和你們,”她揚起嘴角,笑着一步步後退,語氣很輕,“怎麽好像是,讀的并不是同一本天書呢?”
雪山神母衣袖一揮,就在雪以年的身後落下一道結界。
她聲音是慈悲的,“給你看曾經的過往,我以為,你能夠明白你的宿命。”
雪以年的語氣平靜,但眼角處已經染上了一抹冷色。
“明白什麽?”
“明白我天生就是一株仙草,生來就是為了死的?并且,還要死得心甘情願是嗎?”
執風尊者:“胡言亂語!那是叫做為了天下萬民而犧牲,是正義。”
雪以年就又聽笑了,看向執風尊者,慢條斯理道:“哦,那……”她的手中,驚現出了兩把神劍,語氣不溫不惱地說:“我心中的正義告訴我,它也想要,剮.了.你呢。”
兩道劍氣,猛地就向執風襲去,執風一怔,是……
“元屠和阿鼻!”
傳聞,元屠阿鼻兩劍,殺人不沾因果,不存業報。
執風向後退去,雪以年也追了過去,但也只一瞬,雪以年腳心剛落地,就聽見咔嚓一聲響,是陣法啓動的聲音。
執風速度很快地退了出去,雪以年想再去追,卻被一道道金光阻攔住。
四壁的金光如同幕帳,幕帳之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她的指尖只是剛一碰到那個幕帳,皮膚就被燙了一下。
“是誰,讓你對着衆神也敢心生殺念的!”雪山神母的聲音冷下來。
一股強大的神力,穿過梵文陣法,就打在了雪以年的身上。
只是這一擊,擊的雪以年猛地一退,而她腕骨間和頭發上的銀絲飾品也随之現了出來,明明滅滅的。
“情絲!”衆神皆是一嘆!
“她怎麽會有情絲?”
執風不可思議地瞪向雪以年,突然就咬牙切齒地說了句,“她的靈體不幹淨了,還怎麽為神火獻祭!可祭臺的陣法已經啓動,這該怎麽辦?”
情絲?
只有雪以年知道,那根所謂的情絲,是一寸一寸地纏進了她的骨頭裏,只是……不是捆仙索嗎,怎麽會是情絲,又是誰的情絲?
其他尊者也震驚,“祝馀的本體已經被靈雀掩蓋住了,而她的本體也不可能被那人發現,那她在下界究竟發生了什麽,又是對誰動了情?”
雪山神母望向雪以年,眼神複雜,她擡起手,聲音冰冷道:“不重要了,即便她的靈體不幹淨,我們也別無選擇,只有她的身上還殘存着鳳凰的氣息,也只有焚燒她才可能孕育出一只新的鳳凰,也只有鳳凰臨世,布施祥瑞,天界的入口才能重新打開,我們也才能重新臨世斬除妖魔,重新得到下界的供奉。”
元屠和阿鼻斬在了陣法上,“休想!你們也配?”
“配,還是不配,”雪山神母催動着鳳凰神火就籠罩在了祭臺上,“要試過才知道。”
“你怎麽可以動情?”
神火觸到陣法,瞬間爆燃。
“你只是一株仙草而已,從出生到長大,你的命運都只有一種,是被食用的,多麽卑微的東西,你又是怎麽敢拿着天規綱常質疑上神呢?”
“你替菩柯抱不平,你替菩柯鳴冤屈,天書中可有告訴過你,劫與神同在,他所有的遭遇,都是他命中的一劫,也是他,應該受下的因果。”
“這世間,從來就做不到絕對的大義,也做不到絕對的公平,仙界也一樣,天規也一樣,護衆不護寡,縱然他一心向善,縱然他庇佑一方,可他卻偏偏一身魔氣歸來,只要我們認定他是魔,那麽,他就不再是神佛。”
扶渟,望着那一片天界,眼底陰沉如海,雪以年身上的的情絲還在明明滅滅地閃,扶渟眼前的幻境也忽明忽暗地閃。
雪山神母剛剛打在雪以年身上的那一道神力其實很重,只是全都被那根情絲給擋了下來。
龍北淵看向扶渟愈加蒼白的臉色,沉默了會兒道:“是殺招,他們招招都是沖着雪以年的命去的,好在那神火……”龍北淵沒有繼續說下去,擡眸看着幻象——
神火漫延到了陣法上,在衆神看來,已經火光滔天。
雪以年原本很暴躁,但是當神火真的燒到自己時,卻一點也不灼熱,還異常的溫和,雪以年詫異,伸手碰了碰,一簇小火苗還在她的掌心裏乖順地蹭了蹭,雪以年:“……”
她又試探地伸手碰了碰,小火苗又在她的掌心裏調皮地蹭了蹭,雪以年:“?”
龍北淵的視線從幻境中偏移開,臉頰都有點熱的慌,說話也結結巴巴的了,“朗朗乾坤,光天化日,還有這麽多的神仙看着呢,能不能,別,別做這些淫邪的樂事啊。”
扶渟臉色慘白的要死,可還是病恹恹的樣子看着他一笑。
就特麽地說,這只死鳳凰,被菡蓮折磨了三千年,多少的有那麽點子心理變态,什麽情況下都能調情。
龍北淵咬牙切齒:“關起門來做這些事情行不行?真是有傷風化!”
只是扶渟對他,就完全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望向幻境中,還在一臉困惑的雪以年——
滔天的火焰,不僅一點都沒有燒到她,而且那種溫溫熱熱的感覺,還讓她覺得挺舒服。
雪山神母眉頭緊皺,也感覺出了不對勁,忽道:“不好!”
她話音剛落,原本熊熊燃燒的陣法倏然轟的一聲——
火星四濺,猛然炸開。
雪以年雙手提着劍,呆呆地看着身上的光。
還是那根情絲發出來的光,只是這次,和以往不同,以往都是扶渟惡趣味地戲弄她,可這一次,那些光暈自她的周身溫和溢出,完完全全是為了保護她不被碎裂的陣法傷到。
“神火是假的!”
雪山神母擲出法器就像着雪以年襲了過來,“抓住她,神火一定還在她的身上。”
雪以年也懵,神火怎麽可能是假的!
但是也沒時間多想,側身躲過一擊,甩手就将兩把劍扔了出去,随後手腕一轉,便打出了一個攻擊陣法。
接着,掌心結印,一只只靈雀就自那□□處,源源不斷地飛了出去。
龍北淵看愣了,還爆了句粗口,“她這靈雀……”
可以探路,可以尋物,可以放在掌心裏把玩,而關鍵時刻,竟然還可以當兵馬!
龍北淵看見,數衆神佛,皆被密密麻麻的靈雀纏繞住,而且雪以年結出的法印中,小靈雀們還在源源不斷地湧出。
但是對于神明來講,小靈雀并沒有什麽戰鬥力,很輕易地就能被解決,可是消滅一只就又飛來一群,消滅一群,就又纏上來一堆。
神佛後悔了,為什麽當初要給她做了個靈雀的化身當晃子,又是一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雪山神母原本也在用渾身的神力對付那些低級的靈雀,可只一瞬,她便不打了,席地而坐,雙目緊閉。
一道天音,驀地就像是破開蒼穹似的在雪以年的識海中傳開:“duang,duang,duang——”
上古神器東皇鐘——
清音入耳,雪以年手中結印忽散,心脈也受到了震蕩,剛剛是雪山神母以神力震響了固守天門的東皇鐘。
可東皇鐘并不是誰都可以敲得響,因此,雪山神母也受了重傷,她單手撐地站起來,望向雪以年,忽而一聲震怒道:“抓起來!區區蝼蟻,豈能撼天!”
執風首當其沖,其他仙神齊力配合,一個巨大的法印,突然就從雪以年的頭頂上逼壓下來。
雪以年被壓得一跪,擡手抵擋住那個法陣落下來的速度。
再次看向幻境的龍北淵——
他看看扶渟陰下來的臉,以及更加慘白的臉色,不厚道地笑笑,“天界,仗勢欺人了啊。”
衆神施壓下,陣法十分強烈,執風尊者冷嗤:“真是沒想到,區區仙草,還挺能抗的。”
雪山神母卻将視線落在了雪以年的發飾……那兩條垂下來,明明滅滅的情絲上面。
雪以年也感覺到了情絲的不同尋常,但是萬千神力施壓,壓的她都快爆體,根本就來不及細想,她眉頭緊皺,忍到極致,突然,猝不及防的,伴随着一聲古老的嘶鳴聲響徹九霄的同時,一只通體雪白的鳳凰,也從她的脊背處飛了出來,随之,衆神施壓在她身上的陣法瞬間轟碎。
扶渟吐出了一口血。
雪以年已經體力不支,昏了過去,只是最後一刻,眼中仍有不解的是,從她的脊背中,飛出來,此刻還在九霄雲上嘶鳴的那個鳳凰幻影,是怎麽回事?
龍北淵的神色也再無玩鬧,精神緊繃地回過頭,就看見扶渟的手中也結出了一個法印,聲音很虛弱地命令道:“帶她回來。”
雪以年從睡夢中轉醒過來時,思路并不清明,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四肢又驀地一僵。
就在她的對面,床尾的地方,坐着位咳個不停的病秧子。
她頭疼欲裂地敲了敲腦袋,然後清醒了會兒後,先是四下看了看,才又看向病秧子。
“我?
“在哪?”
扶渟連咳數聲,臉色慘白,眉眼間卻仍是笑意不減地找茬道:“我們一起,在這裏愉快地度過了十日,這麽快,就忘記了嗎?”
夢!
雪以年下意識就想到了夢。
也瞬間被噎成了啞巴——她不想,再做那麽荒唐的夢了,而且扶渟所說的十日裏,除了吃吃就是睡睡,哪裏有過愉快?
雪以年不覺得愉快。
扶渟的唇角漾着笑,見她不說話,自己的視線依舊肆無忌憚地看着她,偶爾還會虛弱地輕咳幾聲。
雪以年聽見咳聲,又看了過去——
到底是,一重又一重的夢境還是現實,此刻,她有點分不清。
可她依稀記得,那縷曾經離體的魂魄給她帶來的記憶。
此刻再看向扶渟時,她眼底的情緒開始複雜。
見過他曾經庇佑蒼生的模樣,又怎忍心見他被迫成為妖魔。
一瞬的難過湧上心頭,雪以年的眼角就紅了起來。
在仙界的那個夢境中,她只能看着他一步步墜下神壇,一步步走向死亡,一步步深陷魔域,然後,又被人棄如敝履,避之不及。
而那個時候,自己是多麽的想要抱住他,擁住他,擋在他的前面想要護住他,可是她通通都做不到。
雪以年也搞不清,這一刻,自己的意識到底是不是清醒,她只知,如今的世道,回到天界難,從天界下到人間就更難,更何況,衆神還未得到真正的神火,又豈會輕易地縱她回到下界去,而下界,更是無人可以來到天界裏救她。
她想:自己大概是……被衆神抓住了吧,只是還未被處死,然後依舊處于昏迷中,又沉浸在了一場夢境裏。
也許心境已變,自己身上原有的情緒,就會被放大很多。
她順從自己的潛意識,擡起了手,而後又輕輕地放到了扶渟的手背上。
如此簡單地輕輕一觸,就觸的雪以年心中一悸,千萬種情緒,層層疊疊湧起,如波瀾不驚的水平面上,受到了莫大的驚擾,突然就激起來的巨浪滔天的漣漪。
碰到了!
她的眼中,難掩驚詫,指尖都随之哆嗦了一下,猛地看向他,像是發現了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扶渟只是眼睫顫顫,便偏開頭去,又咳了聲。
他的手背很涼,指尖也很涼,雪以年見他沒什麽過多的反應,便又垂下眸,好奇地順着他的腕骨,一點一點向上摸。
扶渟眼底微沉,濃濃的長睫下落着,看向了她胡亂放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