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自那日後,扶渟再沒來過,但是骨笛的聲音,卻徹夜不停的在她的耳邊響起。
雪以年也不敢回憶,每天夜裏的大汗淋漓之後是有多羞恥。
果然,同為神明的他,更是懂得怎樣辱神的。
雪以年也學會了,原來,最狠絕的辱神手段,并不是将高貴的神明釘死在恥辱柱上昭告天下,而是輕挑慢撚,在于不知不覺中,将那些被神明所不恥的荒淫邪念,一點一滴的,不着痕跡的融進你的血肉裏,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讓你一邊羞恥難耐地承受着歡愉,一邊信念崩潰到自我唾棄。
夠狠的。
比在人的心口上面捅刀子還要狠。
雪以年收回思緒。
水牢裏面的水已經沒過了她的腰腹,冰涼刺骨。
她原以為,只是些普通的冰水,可怎樣都沒想到,下界的煉獄裏,倒是別有一番折磨人的方式。
她避開水中屍骸,蜷縮在一邊,盡量封閉五感,不讓那些腐氣侵入口鼻。
但每一次調息,都備受着捆仙索的束縛,痛的她冷汗涔涔。
入夜時,骨笛聲再次響起,雪以年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生不如死。
從未有過這麽難熬的時候。
捆仙索鎖着她的仙骨,而他的唇就如親吻般地落在骨笛上吹出淡淡的旋律,像耳鬓厮磨般,每一聲響,都似是呢喃的話語一樣落在她的耳朵裏。
雪以年眼尾濕紅,低眸看着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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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和那些屍腐氣之間,就像有着神奇的吸引力,但凡是污納的東西,全部像啃咬似的,拼命地想要往她的身體裏面鑽。
她想起扶渟的話來:他說,機會只有一次,即便是她想說出找到叟翁仙尊的方法,他也不想聽了。
所以,他不想聽了,現在也任由着她被這些污納的東西欺淩。
潮濕陰暗的水牢裏,雪以年是被一鞭子抽醒的,鞭尾劃過臉頰時,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印子。
可神心和人心,終究是不一樣。
如果是凡人,此時可能會恨,會怨,會怒,或者會沒有骨氣的求饒,但是神明不會。
這一刻,雪以年想到的是……
扶渟被菡蓮挾持到人間後,也是遭受到同樣的淩辱嗎?難怪,三千年的淩虐,聖人也瘋魔啊。
姜栖的視線,死死地盯着從水牢中被吊起來的少女,身邊的婢侍問:“城主,還打嗎?”
當鞭子抽在少女的身上時,捆仙索也被抽得明明滅滅,再配上少女臉頰上的那道疤,有那麽一瞬間,姜栖并不覺得難看,反倒是為少女寡淡的神色上增豔幾分,一身仙骨,瞬間就多了幾縷凡塵氣。
她看見雪以年笑了一下,那笑很淡,沒察覺出屈辱,反倒是多了幾分世人皆蠢的意思。
姜栖不再多想,開口問:“如何能上到天界?”
少女就又笑了下。
捆仙索做成的發飾依然在她的身上明明滅滅,不難看,反倒是像将滿天的星子佩戴在了身上一樣璀璨。
但是姜栖看得刺眼。
而少女唇角邊地笑,還笑得滿是諷刺,好像是在說:什麽蝼蟻啊,都敢妄想上到天界去?真是不自量力。
姜栖也沒再多問,轉身走了,只是走後默許剛剛的婢侍又抽了雪以年幾鞭子再将她丢盡水裏。
當水牢裏的污納之物,聞到血漬後,更加瘋狂,順着她的傷口,就迫不及待地侵入到每一處被捆仙索鑽出來的孔縫裏。
她意識渾噩,聽見有個聲音在問:“恨嗎?”
但意識裏邊的自己卻是清醒的,只是怔了會兒便道:“你是心魔,就這樣便産生了心魔呀。”
那個聲音很平穩,半晌後又說:“不然呢?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但凡沒有一件順心的事情出現,又為何不可生魔?”
意識裏,少女一身湛藍色的仙衣,席地而坐。
她渾身是傷,本該無塵的仙衣上,此刻卻是布滿了鞭痕和血漬,就連臉頰上都有一處很大很深的疤痕,但是當少女擡起頭來時,卻是笑得明豔,一如恍在九天之上那般,清風朗月,片塵不染。
她說:“可若想成為神明,又怎可事事順心呢?”
“身苦,心苦,勞苦,皆是修行,所以,心生怨憤的人,也只會離那雲霧之巅的九重天上越來越遠罷了。”
那個聲音又沉默好一會兒問:“你也本為神明,今日又受此大辱,當真不憎不怨不恨?不想要報複嗎?”
“怨恨是什麽東西?”
“報複又是什麽?”
少女盤膝而坐,脊背挺得筆直,聲音很平靜,“懲治世間不公,神明自然有神明的方法,對待一些冥頑不靈的東西,殺了便是,這叫除魔衛道啊,所以,為何又生恨又生怨的,生而為仙不易,何必要産生不必要的情緒而自毀修行呢。”
心魔第一次聽到這翻理論。
為了不生恨,不生怨,不自毀修行,不産生不必要的情緒,所以,她選擇的方法就是,暫且忍着,然後一有機會,就把這些冥頑不靈的東西給嘎了,換個好聽點的說法,就是,除魔衛道。
心魔:“……”你是個會報仇的,将天規戒律,曲解得明明白白,又因一句除魔衛道,竟還覺得你是對的,滾滾天雷,即便是再憤怒你手拿屠刀,也不可能舔着大臉劈到你的身上,因為,你是在除魔衛道啊。
它不死心地說:“可是你現在殺不了他們,就勢必還會受到他們的欺辱。”
雪以年:“可是我也沒那麽容易被他們折磨死啊,機會嘛,早早晚晚都會有的。”
心魔:“……”你也是個忍耐力好的,也沒見過,這麽心寬的,猶疑了會兒,又問:“若是,你也被鎖上三千年呢?”
雪以年這次沉默了。
心魔見勢利己,立刻蠱惑道:“三千年,什麽樣的心,都會改變。”
雪以年睜開了眼。
痛感仿佛都消失了一半,視線環着這間水牢——
沒有一個人不想逃出去。
也沒有一個人,會認為自己可以被關上三千年。
她想,當年的扶渟沒能逃出去,只是因為他還太小,聽說也剛剛是個少年,但是現在的自己不一樣,她是仙,漫天神識說過,她和其他的神仙還不一樣,除了屍腐氣,是任何東西都控制不住的仙。
她是不可能被困住上三千年的。
雪以年緩緩地閉上了眼,一只耳墜叮鈴鈴地響了幾聲,下一秒,那耳墜忽然懸于空中,變成了一把短刃——
另一邊。
姜栖望向高座上的男人。
男人從來都是這般傾世的姿容,一根精致的骨笛在他的指尖把玩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開口:“用刑了?”
聽不出任何情緒。
姜栖卻莫名的感到一身冷意,垂首道:“只是打了幾鞭子。”
男子冷嗤了聲,慢悠悠的:“不僅扔進屍池獄,還打了幾鞭子。”
姜栖不敢作聲,可高座上的人卻笑了,聲音清潤如玉,“可是問出些什麽?”
“并未。”姜栖感覺到的冷并不是幻覺,是此刻的宮殿裏,真真切切的彌漫出了冰涼刺骨的冷意。
“什麽都沒有,”男子一步步走下臺階,像是不解,“所以,用刑有什麽用?”
“姜城主,”
話音落下時,一縷煞氣,猛地就纏住了姜栖的脖子——
他說:“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屍池獄。
扶渟剛到,就見手中的骨笛一陣躁動,他眉頭微蹇,便聽見一聲鳳鳴長嘯的聲音,是只白鳳,背着一個滿身血漬的藍衣少女沖天而出。
扶渟猛然怔住。
他怎樣都沒想到,少女不顧捆仙索的禁制,只為離開這裏,竟會生生地撕扯出一縷仙魂來,趨使着白鳳離開。
但撕裂出來的仙魂,也只夠維持出白鳳的一個虛影,根本不足以帶着她離開鹧鸪城就會摔下來。
骨笛聲響起,捆仙索猛地收緊,雪以年渾身上下的骨頭就被勒得一痛。她向下望去,雙目并不清澈,但周身散起了白芒。
手中結印——
扶渟擡眼望去時,随後便輕啧了聲……
很難想象,她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些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
這個結印,要是真的被她結出來,那估計,她離魂飛魄散也不遠了。
骨笛聲忽停,可扶渟卻沒将骨笛從唇邊移開,而是看着雪以年,緩緩地勾起了唇角,驀地,他就咬住了那根骨頭。
雪以年的心,就砰得一下子——
瞬間全亂了。
而且,他的牙齒還在一點點用力。
雪以年的眼睛瞪大,滿眼震驚。
站在白鳳的身上,視線死死地盯着下面,手中的結印只受到一點波動,随後,反而因為憤怒,變得越來越強盛,一只只銀白色的小靈雀,不斷地從結印的中心飛了出來。
與此同時,捆仙索随着少女的一晃一動間,也明明滅滅地閃爍起來,與少女的靈力開始了兩相較量,一邊的靈力想要瘋狂而出,一邊則是想要死命束縛。
扶渟的臉色沉了下去。
骨笛也垂落在了身側,不再看雪以年,而是将視線轉盯到了白鳳的身上。
白鳳本還器宇軒昂的嘶鳴,準備與雪以年一起奮戰到底,當高傲的視線猛地一下接觸到那人的目光時……驀地就受到了極大的驚吓,倏然間,就變回了一把極小的匕首,猛地便又化作了雪以年的耳墜,電光火石,速度極快。
快到都未及雪以年多做反應,腳下瞬間沒了支撐,身子一晃,快要結成的印忽地就小了一圈。
但是也只一秒,變小的結印又驟然變大,扶渟怔住,也是第一次真的怒她:“不要命了!”
她在燃燒自己的命魂。
“神魔不兩立!”
捆仙索也發出了铮铮聲響,“我即便是魂飛魄散,也不會讓魔束住我三千年!”
她身上本就有禁制,所以用命魂支配靈力時,就會更加吃力,結印的同時,就等于燃燒自己的生命。
那節骨笛在扶渟的手中,忽地就被他死命一捏,雪以年就又痛得吭了聲。
待疼痛緩解一點後,她咬着牙,舌尖抿過唇邊的血說:“沒有誰可以控制我!度不了你,那我便殺了你,魔,果真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可是下一秒,雪以年就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白鳳竟又飛回到了她的腳下,只是,身邊也多了個冷着臉的男人。
他一手掐住自己的腕骨,一手魔氣濃郁,輕輕松松地就抑制住了她的結印不再擴大,而且,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還在一點一點的變小,又通通的都流回到她的體內,直到消失不見……
雪以年再也淡定不了了,驚恐地看向他——
為何白鳳可以被他驅使?
為何自己的命魂能受他控制?
可他什麽也沒有解釋,只是依舊冷着臉擡起手,在雪以年的額上輕輕一點,雪以年就暈了過去。
另一邊,姜栖被留在大殿裏的魔息折磨到半死,當她匆匆趕來時,早已狼狽不堪,卻震驚地看見了一只白鳳的虛影,她滿眼震驚:“尊主,你——”
她只知尊主的真身是一只雪色的鳳凰,卻從未見過真容。
扶渟曾救過她一命,但面對那樣一張神祇的臉,誰能不動心,她甘願生死效忠。
只是偶爾聊到真身時,他總是會說:真身受損,已成枯骨。
但是那只虛渺的幻影它……翎羽雪白,聖潔高貴,哪裏染過一點塵污,神聖的樣子,讓人看上一眼,好似都是奢望至極。
而她眼中的尊主,卻是從未如此冷漠過,從她身邊一走而過時,竟是什麽都沒回答。
姜栖的視線直直望去,捆仙索還在少女的身上,已經化作少女發帶的銀鏈垂落下來時,還一晃一晃的,璀璨如往,但是更加刺眼了。
尊主白衣,少女卻一身血漬。
可她也清晰的記得,尊主為何會總是穿着白衣,只是因為魔域三千年,他厭惡極了髒污的樣子,但是現在,那襲華貴的白衣上,卻已沾滿了少女的血污——
窗外樹影婆娑,月光皎潔如洗,姜栖看着眼前緊閉的房門,問身邊婢侍:“今天是第幾日?”
“回城主,已有七日。”
姜栖深吸了口氣,衣袖一甩,轉身離開,婢侍不敢多言,緊步跟上。
房門內,男子衣襟半晌,流暢的鎖骨上面,被一把冰涼的匕首抵出血來,那把匕首的脊背上隐隐繡着一個圖騰,是鳳凰的紋絡。
男子背靠床榻,長發有些許淩亂地垂落,微微仰着頭,一副随意閑散的模樣,根本就沒有把那個小小的匕首放在眼裏。
雪以年暗自地咬了咬牙,恨自己的不争氣。
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在想:神明堕落的樣子,是真的很容易讓人着魔呀,難怪菡蓮會變态地折磨了他三千年,可真的是,越是這種破碎的樣子,就越容易讓人上瘾。
扶渟的視線還有些情/欲未消的散,眉眼間都是一種痞痞的邪氣。
捆仙索也并沒有被他解開,那些化作少女各種首飾的捆仙索,依舊在她的身上明明滅滅地閃着,而明的時候,少女豔麗起來的模樣,就像是一個勾纏人心的魅魔,可滅的時候,少女眼底清冷,毫無半點私心雜念,她就是這個世上,流浪在人間的唯一神明。
“給我解開!”
刀刃抵在喉。
聲音裏都帶着怒意。
扶渟只是笑了下,手指就纏上了早已化作頭飾垂下的細鏈的捆仙索上玩弄着,他聲音斯斯啞啞地說:“那你殺了我,殺了我,自然得解。”
“真當我不敢嗎?”
少女眼底的怒意都快盛滿了。
他卻仍然笑着,一點都沒被威脅到,語氣依舊散漫,“小仙子殺罰果決,哪有什麽不敢的呢。”
雪以年:“那你就給我解開!”
可是從他嗓子裏低蕩出來的輕笑,讓雪以年覺得,他真是狂妄到可怕,一雙好看的眼睛,明明隐着悲憫,卻偏偏要用最戲弄的視線直視她。
然後說:“那你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