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雪以年只在指尖上施了個小法術,祭魂幡便如畫卷般鋪展開來。
“不急。”
她問:“你要找誰?”
百曉生反應很快,立刻将所有的門窗關緊,轉過身後,他的視線便直直地盯着祭魂幡看,與此同時,一縷縷煙白色的記憶,也從他的眉心處被抽取出來,相繼鑽進了祭魂幡裏。
随後,祭魂幡裏再次呈現出的畫面便是人間。
生平如過眼雲煙似的在祭魂幡裏鋪展開來,百曉生也不覆了之前的侃侃,眼眶漸漸泛紅,整個人都沉靜下來。
他原是人間狀元郎,名喚淮曦。
八年前蒙冤入獄,那時的他,也不過二十歲而已,他本以為自己會死,卻在行刑間,被從此地經過的鹧鸪城主救下。
可畢竟冤屈未洗,家人便同受牽連,慘遭充軍流放,但官役無德,父母,妻女,幼子,皆慘死于充軍的路上。
淮曦心有不甘,但也無能為力,只能多處打聽才得之,慘死之魂,難入地獄更難入輪回。
他不忍親人因自己受苦,更不忍親人的游魂就這樣身無可依地飄着,所以也在尋找着一件法器能将他們送入輪回。
而這些年過去,經過多方打聽,他知道有一件寶貝可以,就是祭魂幡。
自己也曾求過鹧鸪城主,他知道瓊樓裏面有很多的寶物,萬一就有祭魂幡呢?
但是城主說,祭魂幡本歸冥王所有,可于三千年前的仙魔大戰中,剛好上一任冥王也在場,祭魂幡就也随着那場大戰消失了,她還說,如果祭魂幡還在,應該是在天界,但是現在的天界之門已經關閉了上千年,也早就無人知曉天界的情況了。
此刻,祭魂幡就這樣洋洋灑灑的在自己的眼前鋪展開來,多年心結,一朝得解,他的唇角在不斷地打着顫,卻已經發不出一句完整的聲音。
Advertisement
雪以年也無心窺人隐私。
只是發現他在收人錢財給予別人消息的時候,也在狀似無意地打聽着祭魂幡的下落。
一道純白的靈力,從她的指尖流出,祭魂幡裏面的場景,如一幅幅畫卷般在眼前加速了變化。
淮曦這才反應過來,猛地回頭看她,言語中都多了許多敬意,“姑娘為何幫我?”
雪以年沒有立刻回他,視線一錯不錯地盯着畫面。
與此同時,有五只很小的銀白色靈雀在她指尖翻飛起來,驀地,一只小靈雀就化作了一條純白的靈線,從雪以年的指尖直接延展到了祭魂幡呈現出的畫面裏,須臾,另外四只小靈雀也化作了四條純白的靈線沖向祭魂幡,雪以年的五指突然合攏又猛地一拽,眨眼間,就從祭魂幡裏扯出了五個虛飄的魂魄。
當祭魂幡落下合攏時,雪以年微微活動了下手腕,才輕巧一笑道:“當然是我佛慈悲,日行一善呀,公子莫要客氣。”
淮曦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五個剛剛聚攏的魂魄。
因為三魂七魄散了很久,所以在剛一聚齊時,五個魂魄的反應還是木呆呆的,眼神也是木木地打量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又木木地将視線落在淮曦的身上。
其中一個滿頭花白的老妪率先有了反應,聲音晦澀沙啞,又緊張又小心地後退半步才敢開口說話。
“孩子,這是哪裏啊?”
淮曦聞言,瞬間淚目。
他雙膝彎起,撲通一聲,就跪在了雪以年面前,頭磕得特別響,“多謝小神仙,多謝小神仙仗義相救,多謝小神仙……”
雪以年一下子就慌了。
她躲得特別快,“這是幹什麽,不必不必,快點起來,我不說了嘛,不用客氣。”
像這樣的大禮,她還是覺得受之有愧。
其實,誰都有秘密,她也是有些自己的難言之隐。
但是不方便跟淮曦說,她也難以啓齒。
就在最近,在她一生璀璨的仙途中,屬實是又造孽了些。
自從來到下界後,就在不知不覺中沾染了很多凡塵的習慣。
比如,沒事的時候還喜歡睡個覺。
睡醒之後還很舒服,人也非常惬意。
但是最近也不知怎麽,竟然還學會做夢了。
可說到夢,那就太可怕了。
別的不夢,只夢自己逼着扶渟脫衣服,還要一件一件的脫,人家脫慢一點都不行,拒絕反抗更不行,而且就他那病弱蒼白的細腕子,還一掐一個紫,即便夢裏的男子再憤怒,也根本抵抗不了自己霸王硬上弓的粗暴行為。
而這樣的夢,對于一個非常根正苗紅的小神仙來講,可怎麽得了呢?
那可真是見了鬼般的不得了,更是要了命般的不得了啊。
雪以年簡直要被自己的惡夢給吓死。
每每睡醒後,她都冷汗涔涔,心驚膽寒的,所以,為求心理安慰,便下定決心,從此以後,必須日行一善,誓要将自己的浮屠累得高高。
不求功過相抵,只求在天雷劈下來時,看在自己的浮屠上面,它可以客氣地劈得輕一點。
至此,雪以年準備救人救到底,也準備送佛送到西,留下祭魂幡道:“借你,用完還我。”
淮曦感動到無以言表,更不知怎麽辦才好,又猛地躬身繼續磕頭跪謝,可是他的這一行為,就把雪以年直接吓結巴了。
“不不不,你,你這一拜不要緊,可我的七級浮屠就沒了呀。”
她話不多說,恐怕淮曦磕死在自己面前,轉身跑得特別快,淮曦也執着,追着她喊:“我要怎樣還給恩人?”
但是雪以年已經跑沒了影子。
三日之後,淮曦是在鹧鸪城的北邊找到雪以年的。
雪以年正對着一排鼓面發呆。
“恩人!”
“噓——”
淮曦欲言又止,可半晌後還不見她離開,終于忍不住提醒:“恩人還是離這邊遠一些的好。”
“為什麽?”雪以年的手觸到一面鼓上,感受着什麽。
“哎呦我的祖宗,別瞎碰!”淮曦慌裏慌張的就将她的手拍開。
“人皮鼓啊。”雪以年慢悠悠道:“難怪,幾日前你對這裏并不細講。”
她微微偏頭問:“你們城主,是有些什麽特殊的癖好嗎?”
淮曦一下子就将唇角咬出了血色,盯着眼前的人皮鼓好一會兒後,才道:“恩人慎言,城主的靈識遍布城內,當心被她聽了去。”
這六界有誰不知,鹧鸪城主是一個八面玲珑且被六界的尊上都在護着的主兒,她既可以左右逢源,亦能心狠手辣。
淮曦說:“到那時,這個鼓面,可能就要再重新換副人皮了。”
這話不是危言聳聽。
雪以年沉默好半天,才慢半拍地哦了一小聲,但唇角卻勾了起來,笑得不以為意,也并沒有要走的意思,邊研究着人皮鼓邊慢悠悠道:“不就是只鹌鹑嗎,還反了她了,敢扒我一個試試,看我不把她烤了的。”
你還敢再口出狂言點嗎?
淮曦的冷汗就下來了,“祖宗,這裏可不好開玩笑的。”
雪以年瞥了他一眼,“你看我像是開玩笑嗎?”
話音落下,自她的指尖就飛出一只閃着銀光的小靈雀,靈雀繞着鼓面飛走一圈後,淮曦就再不敢多言了。
鼓面原本什麽都沒有,但是此刻,上面卻出現了四個赤足跳舞的少女。
少女身穿異域華服,銀絲流蘇垂下,臂彎上迤着丈許之長的煙羅紫輕绡,足尖一點,身姿輕盈的就好像仙女飛天一樣,但是少女的眉眼間卻是又嬌又媚,染進了紅塵的模樣。
雪以年就看了淮曦一眼,淮曦不自然地将視線偏開。雪以年的指尖動了動,小靈雀就又圍着鼓面飛了一圈。
然而此刻,鼓面上的畫風突變。
從少女,竟變成了薄紗粉面的俊美少年。
雪以年的眉梢便下意識一動,“嚯!”
淮曦的眉梢也動了,“嚯!”
難以置信,仙氣飄飄的小恩人竟然笑了。
不是說她笑了就有問題,而是這個笑,笑得本身就很有問題。
淮曦在鹧鸪城中的這些年裏,他也知曉一些仙門裏面的秘事。
自從天界的天門大關之後,很多到達元嬰級別的修士再想精進修為就很難。
可如果修為精進不了,也就意味着壽元将進,命不久矣。
所以苦心修煉至此,自然是有些不甘心的,于是另辟蹊徑,成仙不成,返修魔道。
而這蹊徑中,最簡單且又最迅速能夠達成的,自然就是以人為爐,踩補其元陰之氣。
說好聽點叫雙修,說難聽了,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
可是在這些修士中,也會有一些特殊癖好的,比如說——
喜歡少年郎。
這裏說得,還是所謂的修仙界,那其他各界,風氣之亂,就更不用多說。
但是想要進入豔骨摟,也不是什麽随便的人都能進去。
就像他當時所說,機緣。
而所謂的機緣,自然就是修為在元嬰級別之上的人。
淮曦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去問:“我看恩人身手不凡,想必已在元嬰之上,莫非也是想要找個……”
他話留半句,以為雪以年可以意會。
因為但凡站在這裏,并且能夠看懂這鼓中玄機之人,他們都可以意會。
但是他高估了一個非常正經的小神仙。
小神仙她仙衣飄飄,烏黑的發絲半紮半散,一臉不入凡塵清風朗月的樣子,目光清淩淩地看向他。
淮曦就覺得……
覺得……
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也并不是,所有的修士都好雙修?
雪以年輕輕一啧,眉頭就皺了起來,正等着聽後半句呢,他卻沉默了。
“說呀?”
雪以年也沒覺得能從他口中聽到有關鳳凰神火的消息,但是看他這個樣子,不免有些好奇。
淮曦抿起嘴角,他想,可是這位仙氣飄飄的小姑娘,也确實知道人皮鼓的玄機。
而且,她也确實站到了這裏。
那或許就是……
小姑娘怕是不好意思講,讓自己遞個臺階呢,他一咬牙,行,遞吧,“爐鼎!”
雪以年剛要說話,話就被卡住了,臉色都随之一僵,“我,我找那玩意幹嘛呀?”
因為你笑得有問題啊。
因為你懂鼓面的玄機啊。
因為在仙門,只有修為達到元嬰且無法精進的仙尊或長老才能驅動鼓面的變化。
也因為……好巧不巧的,這些你都做到了呀。
淮曦遂把自己的分析跟她講了一番,并寬慰道:“很正常的,可以理解,這種事情我已經見慣了,你不要不好意思。”
雪以年就覺,經他這麽一寬慰,腦子裏邊竟然還有些亂七八糟的畫面了,本來,是挺好意思的,但是現在:“……”
淮曦繼續道:“對與你們修仙的人來講,現在這個世道,可謂是上天無門對不?”
雪以年內心是翻江倒海地不平靜,但是看着他,回答時,語氣卻是很平靜,“對啊。”
“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淮曦:“誰希望自己苦心勞碌一輩子,到最後,還是一死了之呢,所以想些其他的辦法,也是情有可緣。”
雪以年雖是震驚不小,可語氣依舊平靜,“可,可緣嗎?”
“可緣啊。”
淮曦認為,既然是給小神仙遞臺階,那就要心領神會大膽的遞。
他說:“而在這個地方,人情冷暖,我也早就看淡了,只要你修為夠高,那麽你就會受到萬人膜拜,到時候,誰還會管你是怎麽修成的呢,就算有人敢多嘴,你就這麽拔劍,咔——”
雪以年吓得向後一躲,只覺一道天雷,就在自己的頭頂上猛地炸響,還咔的一聲……
淮曦:“劈了,多刺激啊。”
雪以年想到自己會被劈得糊糊巴巴的樣子時,膝蓋都軟得一彎,顫顫發抖,“……”刺激,是夠刺激。
她悄無聲息地穩住心神後,臉色板起,一本正經,“胡言亂語!我等修仙,怎能與爾等修仙相提并論?我乃……”
淮曦瞪着眼睛聽,雪以年聲音卻小了,“我乃……非常正經的修道之人,嗯,非常正經的,修歪了可是會被天打雷劈的那種,懂嗎?”
淮曦不懂,但是好問:“只要渡劫,不管修不修歪,好像都會被劈吧?”
雪以年一愣。
但是片刻後,她恍然了,“是……好像有那麽一點道理啊。”
淮曦點點頭,誓要遞臺階遞到完美,“所以,恩人想不想開開眼界?”
“開?開眼界啊?”
雪以年想了會兒,但也沒想多長時間就被這個理由說服,聲音淡淡道:“開開?好像也行。”
她想,初來下界,肯定是自己的眼界還不夠寬廣,再加上扶渟的長相确實還怪好看的,所以在夢中,能夠想到的人就只有扶渟,可現在,豔骨樓裏邊的小美人這麽多,那不得看得自己眼花缭亂呀。
這若是眼界一開,各路的小妖精就會在自己的腦子裏面應接不暇的出現,一個個還美得花枝亂顫的,到時候,誰還會記得扶渟是誰呢?
雪以年的視線,就落在了鼓面上粉衣薄紗的少年郎身上,她就又不由自主地笑了……那可,真的就不一定記得了哦。
而自己的這道心結,說不定也會就次此解開,到時再看,說不定還會忽然悟道,一步成佛,還能有什麽事情,是比這一生順遂又璀璨的仙途更加快樂的事情呢?
她自認為是沒有了。
于是也美美地樂了,“走,開眼界去。”
淮曦就又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自己才勸說幾句,她就爽快的應了下來,果然,是在這裏等一個完美的臺階呢。
雪以年也爽快地将靈力打到了鼓面上,回頭道:“跟上啊。”
淮曦啊?的一聲,“我就不去了吧?”
“怕什麽。”雪以年一把将他扯進結界裏,還挺八卦的,“看看都有哪些正道的仙尊沉迷在這裏,你不好奇嗎?”
淮曦不敢看,前腳剛邁進來,入耳之音就驕奢靡靡,又因為進來的突然,他心裏怕怕的,也亂亂的,還懵懵的回她,“好奇,但是好奇害死貓,我不想當那只死貓。”
雪以年:“可是貓有九條命啊。”
淮曦:“你說的那是貓妖,我還只是個人。”
雪以年被風吹起的粉色紗帳糊了一臉,她粗魯扯開,“那你這眼界開的,可真是大了呀,如果是個人,都能活得跟你似的妖魔鬼怪都見過,也是死而無憾了。”
淮曦想喊救命,一點都沒被安慰到。
他的人生,還是遺憾頗多的,并不想死。
這要是真的看見些什麽不該看的,聽見些什麽不該聽的,就比如說:哪個平時儀态端方的大佬,今日宿醉在哪個小美人的石榴裙下,那不得直接就給他一巴掌拍得魂飛魄散了啊。
他哭喪着臉說:“小祖宗莫要害我了,你修為高,可我還只是個凡夫俗子啊,趟不得你們修真界的渾水,若是被發現,可是會被劈了的啊。”
雪以年突然停下,看向他,一本正經的鼓勵:“大丈夫,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說:“你是大丈夫,怎麽選?”
淮曦:“縮頭。”
雪以年:“啧,不行,重選,我見不得懦夫。”
淮曦:“……”自暴自棄,“我就知道,就知道那天被你威逼利誘後,從你的這條賊船上,就下不來了。”
雪以年樂呵呵:“我這條賊船不好嘛?既能救苦救難,又能帶你享盡這人間的快樂,不是個活菩薩,都幹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淮曦額上的青筋就跳了跳,“是啊,正常人,肯定幹不出這樣的事兒來啊。”
他說完,就見雪以年看着眼前的樓閣不動了。
這裏就是豔骨樓。
淮曦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将樓閣建成樹的形狀。
這座樓閣建造的非常龐大逼真,通體雪白色,樓頂的位置,恍若隐在青煙缭繞的雲端裏。
就這樣望着,确實有種身在仙境并且還能一步登天的錯覺,可原本是清幽聖潔之地,此刻,卻成了縱享極樂的地方。
樹身枝丫葳蕤,繁花盛開,花蕊處還會散着淡淡的清光,像是挂了滿身的星子一樣。
但是仔細一看,淮曦也不免有些瞠目結舌。
之所以花蕊中會散着光,是因為花的本身就是一間間紅羅帳幔燭影搖曳的閨閣,在樹枝伸展開的地方,則是一條條精雕細刻飛檐翹角的水榭庭廊。
而這顆樹,偏偏又坐落在了花雨靈蝶間。
這樣的風景,無疑是美的,但也是怪的,當一陣陣幽香軟笑聲傳來時,早就髒污了這顆樹曾經寓意的神聖樣子,反倒是多了些諷刺。
淮曦不敢多言,看向了雪以年。
他雖然看不懂這種建築的意義,但顯然,如果細細品讀,給人的觀感并不是好的。
在他看過來的那刻,雪以年沒什麽表情,只是聲音很輕地與他道:“白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