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三千年前的魔界,玄冥淵底。
肆虐的風沙裹夾在濃稠的黑霧裏從淵底深處呼嘯而出。
原本殘敗的草木突然瘋長,幹枯死氣的枝桠更加雜亂糾纏。
異象突生,猝不及防地就打亂了一切秩序。
被殃及到的凡界,不過剎那,便被鋪天蓋地的煞氣席卷開來。
房屋于眨眼間盡毀,良田在旦夕間皆枯。
突遭大難的子民還未及惶恐,就已然悲痛徒增,只須臾,滔天怨怒,便橫沖直撞地撞破了遠在九霄雲外的天界之門。
與此同時,冥界的黃泉,奈何,忘川河裏,也突然多出許多數不盡的怨鬼兇魂,鬼魅們不僅肆無忌憚地将冥判們碎了屍,還嚣張狂妄地亂了輪回,明目張膽地紛逃各處。
西天佛祖在凝望玄冥淵底的煞氣許久後,面對一衆緊張的仙神,聲音低沉悲憫,卻也僅僅說出來一句:
“黑蓮生根,天将——”
“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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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後。
天界。
仙宮傾倒,荒蕪一片,到處都是破敗蕭條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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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原本雄偉厚重的天界之門,如今也只能是孤零零地聳立在雜草叢裏。
若說它還有一點可以被稱贊的地方,就是比從前更加結實,即便遇見再大的怨氣沖撞,都不會被撞破,畢竟,萬千仙神已在三千年前的大戰後,将天門封死的連自己都不出去。
“我不理解。”
天門下的雜草叢裏,穿着碧綠仙衣的少女喃喃自語着。
她擡起手臂,擦掉唇邊的血。
這個簡單的動作,她已經做過了千百次,眼底的情緒也是一次比一次複雜。
“不解?”
“是何不解?”
少女的身邊圍滿光點,一顆一顆,密密麻麻,回答她的正是這些光點。
她蹇着眉,琢磨不透地看着天門,“或者……”
光點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希望她能快點把話說完。
少女卻不緊不慢道:“是懷疑?”
光點們:“……”
“懷疑?”
它們聲音如常,心中卻生出警惕,“又疑什麽?”
雪以年自顧自地說着,視線卻自始至終都未落在光點上面半分。
她輕輕啧了聲,又微微偏着頭,盯着天門看了好半晌後,才猶猶豫豫,慢慢吞吞地猜測道:“所謂的氣運之子,好像……”
所有的光點,都跟着她慢悠悠的話音提了一口氣後,卻聽她大喘氣道:“并不是我吧?”
此言一出,光點們又都松了這口氣。
“多慮。”
少女身邊一個散發着淡淡神暈的白色光點果斷道:“有點信心,再試一次。”
可是看着死死緊閉的天門,雪以年明顯有點打怵,但依舊站得筆直。
所謂天界之門,正是天界通往人間的路,也是下界修仙者,唯一一條通往天界的路。
但是這條路,早在三千年前便被衆神合力封死。
可要細說起來,是因何封死的?
雪以年覺得有點丢臉。
“萬神俱隕”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萬千天神合力,竟然還打不過一個從玄冥淵裏走出來的魔界新主?
可是神怎麽會打不過魔呢?
況且還是萬神。
真若打不過,豈不成了這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嗎,顏面何在啊?
她的視線,這才看向身邊形體俱滅,只保住一點慘淡神暈的神識們。
“………………”
顏面掃地,見笑了。
所以,為保天界不被踏平,不會從六界消失,衆神才不得不封死這條唯一通往天界的路。
只不過,正所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雖然守住了天界,但是也隔絕了他們與下界的聯系。
雪以年又将視線落在天門上——
在痕跡斑駁的天門中央,靠近門環的地方,隐着個極不明顯的巴掌印。
印記不大,還能辨清輪廓,是個孩子的,如今卻已風化成了黑墨色。
它是千年前的血跡,就這樣擦不掉抹不去地印在那裏三千年。
雪以年已經來過這裏很多次。
小小的巴掌印,雖不明顯,但是每次都會引起她的注意。
她又望着那處痕跡半晌後,眼底的神色從複雜中又生出一點忌憚,可最終,還是在一衆神識的教唆下,不死心地伸出了手——
與那個血色的手印,微錯過的瞬間,便碰在天界之門的門環上,剎那間,就……
不!該!有!能!征!服!它!的!信!心!
她閃避的還是慢了些。
随之,剛剛擦幹淨的血漬又從嘴角裏溢出。
與此同時,一聲聲悠遠古老的鐘聲,由遠及近,在她的腦海中,開始一聲高過一聲的,連續不斷地炸開。
而原本暗淡無光的天門上,此刻金光大盛,一縷縷金光,又如疾風驟雨般,在她的衣服上劃出大大小小數十道口子,同一時間,門身上也開始湧現出了許多密密麻麻的梵音梵文。
這種感覺……
就像是有一萬個和尚在你的腦海裏敲着木魚,嘴巴裏面還不停地哼哼唧唧,雖然不會瞬間致命,但晚走一步都會要了你小命的感覺也是真的。
雪以年這回顧不上擦掉唇邊的血,看似虔誠實則敷衍地對着天門深鞠一躬後轉身就逃。
這種參拜,倒不是拜天門,而是拜鎮守天門之上的神器。
可說起神器,就還要從三千年前的那場大戰說起。
衆神已經戰損,法力不支,于是為保天界不被魔軍占領,就只能借助于上古神器之力封印天門。
可上古神器,若是沒有個法力比它高強的上古帝神鎮守,又豈能随意啓用?更何況,他們啓用的還是源于混沌中的寶貝,東皇鐘。
此刻,只剩神識的神明,根本就召喚不了已經生出器靈的東皇鐘為己所用。
而在這個高高在上的器靈面前,這些所謂的神識們,就更是如同蝼蟻般的存在,也因此,以至于此後千年,上天者無路,入地者無門。
神識們又再次的印證了那句話:一次次搬起來的石頭,到頭來,砸痛的都是自己的腳趾頭。
但是作為三千年來,唯一一個在靈氣匮乏,萬神同悲的天界,卻依然能夠憑借着自己的本事而修成人形的小仙……
這不是氣運之子還能是什麽。
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衆神識看到了重啓天界之門的希望。
雪以年一開始也是這麽認為的。
所謂氣運之子,自然是有些常人沒有的氣運或者本事,很巧,自己的氣運還不錯,本事也可以。
所以,想要重振仙界的往日盛況,使命之重,自是不用多說的就扛了下來。
而她目前,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也是打開天門。
對此,最初時,她特別的有信心。
不就是打開天門嘛,這對“氣運之子”來說,有什麽難的呢?
但在百般嘗試無果後,甚至碰一下,都會被東皇鐘的鐘聲震得七竅流血差點橫屍當場的時候,雪以年也深深地意識到,氣運之子個屁,不自量力才是真的。
所以,她不想自不量力了。
而衆神的神識,在看見她一次次打開天門失敗後,終于不得不承認,能夠打開天門的,果然,只有那個人才可以。
于是,他們對着已經翹起了腳腳·準備做一個本本分分逍遙自在·何必嫌自己命太長·且心中再無半點狂念的小仙,繼續循循善誘。
“萬物生靈,皆想修成天上的仙人。”
雪以年躺在樹上,晃着腳腳贊同,“有理想,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衆神識:“怎奈何,上天者無路。”
聽此言,雪以年嘆了聲氣,“可憐。”
衆神識繼續道:“對于修仙之人,有些心術端正的倒是還好,他們可以平靜地接受自己的生死。”
雪以年:“通透,若能為仙,本應如此,有大智慧。”
“但是大道三千,有些修仙者卻不盡然。”
雪以年皺皺眉,腳也不晃了,“什麽意思?”
“你沒到過下界,沒見過人間,但我們曾經确實真切的見過。”
神識說:“有很多修習道法的人,信念一偏,就不再甘于命數,也不再甘于生死。”
“大道三千,他們卻将三千盡棄,只要能退去這身凡骨,只要能與天地永存,便稱,佛也是仙,魔也是仙,即便身在無澗,無澗也是天。”
一身仙氣飄飄,內心還是十分正義的小仙,坐不住了,從樹上跳下來,“荒謬!這就是所謂的不成佛便成魔嗎?”
“不然呢?”
神識說:“你雖腳踏虛無,可這虛無之下,你又可知,那是紅塵萬丈,是泥潭深淵,是魔域鬼府,是四方妖患,可面對萬般生靈被塗炭的苦楚,生而為神,卻無以相助,神又怎能心安?”
雪以年确實不安了,眉頭緊緊鎖着。
神識見此,繼續蠱惑:“所以,若想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天門就必需大開才行,讓下界的修仙者尋得正道而飛升,讓天上的神明可以走向下界平混亂,只有如此,這天下的秩序,方可制衡。”
雪以年沉思片刻,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冒着血灑天門的風險,“我再去試一次。”
“倒……也不必。”
神識們對她的勇敢表示欣慰,但是死心了,期望已經達到負值。
一縷神識很快地飛到她面前,只猶疑一瞬,就果斷開口:“其實,有個人可以做到。”
聽到這個好消息,雪以年也激動,眼睛都随之放亮,但也随着眼睛放亮,才更加清晰地意識到,遙遙天界,除了自己,哪裏還有其他的人?
神識一秒讀懂她的想法,立刻解釋:“天上沒有,但是下界有。”
雪以年很淡定地看着它,扯起嘴角,緩緩地笑了,“那你看我,下得去嗎?”
神識卻說“能”。
雪以年挑了下眉:逗我。
能下得去,我還至于跟天門較勁那麽久嗎?
能下得去,你們又怎麽會困在這裏呢?
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還是這副樣子,不就是因為在三千年前的那場大戰中失去了凡人的信仰和供奉,才久居此态嗎?
但是神識很認真地給了她答複,能,也只有你能,只是那條路,也不會太好走。
雪以年秒懂了那個不好走,瞬間,腦子裏邊就有一萬個和尚又在敲木魚了。
她想了會兒,可若是與萬民蒼生的幸福比起來,自己無非也就是扒層皮或者丢掉半條命的事兒。
思及此,她看了過去,問:“誰?”
“鳳凰明王。”
神識回答得很快。
“為什麽不早說?”
雪以年覺得,如果神識早說鳳凰明王可以做到,自己又何必自不量力地與天門較勁這麽多年呢,早點下去找他不就可以了嗎。
只是此刻,神識卻沒有立刻答,而是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們原本以為,”雪以年就覺一道道看不見的目光都在盯着自己,奚落地說:“你,能做到。”
做不到,甚至連天門的邊兒都碰不到一點的她:“……”
雪以年尴尬地咳了咳,再沒了從前的自信,猶疑地問:“我下得去?”
神識很肯定,“會受一點小傷,不過放心,你能克服。”
雪以年不置可否,片刻後,深呼一口氣,她決定,再自不量力最後一次,說指路吧,我這就去找他。但是她轉個身又被神識們攔住。
雪以年:“?”
神識:“明王他……也隕了。”
雪以年的眼角微微動了動,抿緊唇角,突然不說話了,還盯着眼前的白點看了好一會兒,半晌後才道,“所以?”
“是找明王的轉世?”
“不,即便找到轉世的明王,他也不再是原先的鳳凰。”
神識這才一連串地說:“明王在身隕前,将自己的全部神力封印在了鳳凰神火中,如果找到鳳凰神火,說不定就可借助神火之力,重新孕育出一只新的鳳凰,但問題是,神火自然也成了千年前,神魔兩族的争搶聖物,而在搶奪過程中,神火就隐進了一塊靈玉裏,只是那塊靈玉,它也在争搶中碎,”神識說到這裏時,恰巧瞥見雪以年平平靜靜地盯着它看,驀地就頓了一下,“裂不堪。”
碎?
還碎裂不堪?
雪以年想問,能有多不堪?
但還是壓下自己的情緒,平平靜靜地說:“所以,不是尋人,不是找物,而是找尋那些早在三千年前,從天上,掉下去,就已經不知碎成了多少片的渣子是嗎?”
衆神的神識緘默不語。
雪以年就又深吸一口氣,決定還是不要不自量力的更好,轉身又躺在神樹上翹腳腳去了。
“不去,跟我有什麽關系。”
衆神識:“……”
準備再客氣地勸一勸,“生而為神明,本應心系蒼生不是嗎?”
雪以年克制住自己的悲憫心,回絕道:“不是,跟我說這個沒用,我生來就沒見過蒼生,蒼生他們也沒祭拜過我。”
衆神識集體沉默。
客氣點的不行?
不一會兒後,衆神識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此起彼伏起來——
“關系?”
“因為,你是這天底下,最後一位神仙。”
“你是這天底下,最後一位神仙……”
“這天底下,最後一位神仙……”
“最後一位神仙……”
“神仙……”
“渎洩神職,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
“劈……”
雪以年:“………………”
好半晌後,她才找回一點自己的聲音,從神樹上爬起來,不死心地問:“真的是……渣,渣子是嗎?默……默認了是吧?”
她說:“要不,我還是再去天門跟前試試看吧,萬一,萬一這次就打開了呢。”
神識:“惜命吧,孩子。”
雪以年:“……”
衆神的神識還算是有些良心,于虛無中現出塊碎玉,道:“若是你的運氣足夠好,或許,也不能碎得太渣,有它指引,找起來應該……”
“不難吧?”
雪以年瞥向他們。
神識們開始七嘴八舌肯定道:“嗯,不難,肯定不難,有點信心,你可以,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