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漫長雨季過後難得擁有一段連綿的晴天。
百年洋樓建築群如今廣受藝術界青睐,一片聯排洋房成了有名的設計産業園區。
洋房花園房向來會裝上整片落地玻璃窗,陽光在午後毫不吝啬地揮灑進來,照得室內金光璀璨,很适合被改造成畫室。
同樣是一個天氣不錯的下午,陳時彥難得在西北角那個向陽的畫室裏連着幾天都見到那個家夥。
花園房裏鋪滿樹影,陽光被分割成細碎的光,随風在米灰色木地板上搖曳。長腿長手的瘦高青年窩在畫架後面,正聚精會神地打着草稿。他嘴邊哼着不知名的調子,手上的炭筆也輕快地在畫紙上飛舞,看上去心情不錯。
陳時彥本來也不是很想進來打擾他,但無可奈何這家夥把工作搞得一團糟。
陳時彥敲了敲門,見屋裏的人摘下耳機回頭看他,這才開口說道:“淩總,等會兒V&C的人會過來談PR的事,這次是他們國內負責人上門。您看看我們等會兒主打哪個方向?”
只有在這種極為不爽的時候,他才會對那家夥用上正經的稱呼作為調侃。
前段時間由V&C藝投主辦的概念藝術展開展,他們老板交出的展品着實給藝術展帶來不小的熱度,而現在開展多日,讨論的方向卻越來越偏離預期,多位藝術圈大佬聯名質疑藝術展作品的真實性。
他也不想給他們工作室帶來什麽負面輿論,但确實是他們老板實在和常人想得不一樣——不走尋常路,非要交出一份美院新生水平的作品。
“先聽聽他們怎麽說。下午的會我也過去。”
淩千盛放下手裏的筆,起身伸了一個懶腰。
但一旁的陳時彥卻被他的話怔住:“……你也去?”
“嗯。”淩千盛點點頭,他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構思中,并沒有對陳時彥失去耐心。
陳時彥轉而小聲嘀咕起來:“天吶這是什麽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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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的自言自語,淩千盛不厭其煩地解釋道:“V&C裏有我認識的人。”
“是你讨厭的人?”陳時彥問道,他會這麽說也是覺得哪有人會把朋友坑成這樣。
淩千盛這下笑了起來:“算是吧。”
“行,那我下午給你安排個旁聽。”
陳時彥走進畫室裏,突然好奇起他剛剛在畫什麽。
他站在畫架前,看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這家夥又想做什麽:“你……你要轉行做農業了?”
他指着畫紙上的水車草稿,不可置信地看過去,而畫手本人已經走到室內花園中央,随便找了株綠植查看長勢。
“只是想起來以前有個人讓我畫水車,我還沒畫出來過。”
淩千盛低頭輕輕捏起一片綠葉,這時密實樹影被風吹開,陽光正好傾落在他身上,那幾束沙金色的光彙聚在一起,給他攏上一層柔輝。
陳時彥很少見到這家夥變得這麽柔和,甚至還和他前幾日見到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想起那天半夜被淩千盛的一通電話叫醒,從來沒這麽瘋過的淩千盛竟然還讓他去有名的夜店一條街接他。
當時陳時彥到了淮中南路後,正想下車罵他,卻被他一身的血污給吓得不行。淩千盛倒是沒說什麽,只是報了個店名,讓他看看有沒有人能處理店裏的事。
陳時彥一邊趕緊打電話找人,一邊還不忘給這祖宗拿了件備用外套穿上。
“您也是牛得很啊。半夜跑來這裏不去喝酒,搞什麽道上那一套,你以為拍古惑仔啊。”
他挂完電話後,氣不打一處來地看向靠在路墩子上發呆的淩千盛。
大半夜在路邊求爺爺告奶奶了一陣後,他終于算是給那祖宗擦好屁股了。
回過神來的淩千盛也不給他一個解釋,只是冷冷瞥向他:“搞定了?”
“那當然了,不看我誰!”
陳時彥感覺被他瞪了一眼後,氣不過只能踢了一下旁邊的路墩子。
“好。回頭給你提薪20%。”淩千盛點點頭,臉上的血痕也沒擦去,那樣子待在陰影裏顯得有些詭異。
陳時彥雖然很高興能漲工資,但是發錢的人傷成這樣,他怕沒幾天就拿不到錢了。
他遲疑道:“你這……要不去醫院看看?”
淩千盛這下又搖搖頭:“不用。不是我的。”
對手是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醉鬼,他怎麽可能受傷。
陳時彥又提議道:“那要不我給你開間房,你去洗個澡?”
“不需要。送我回家吧。”淩千盛也清楚自己這樣還沒入住就先去派出所走一趟。
之後,陳時彥就把淩千盛送到他唯一知道的一間在工作室旁邊的公寓。而淩千盛一路上都沒說過一句話,只是看着車窗外發呆,難免讓陳時彥後來時常會憂慮起他的精神狀态。
陳時彥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神色怪異地看向花房中央的那人:“你這幾天狀态不錯啊?”
“為什麽這麽問?”
淩千盛扯下他剛捏起的那片葉子,在掌心中慢慢拈捏,看着那點綠色汁液在手心的溫度下蒸發,留下淡綠色水痕。
陳時彥看到他的離譜舉動後,一心只想撤回前言:“沒什麽,當我沒問。”
淩千盛笑笑沒說話,将手裏揉碎的葉子扔進花盆裏,讓它成為來年春泥。
随後他走向陳時彥,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考慮換個發型,你這樣中分起來真的很像個漢奸。”
陳時彥氣急敗壞地沖那個走到門外的家夥叫嚣:“淩千盛你!這是人身攻擊!不,職場騷擾!”
淩千盛笑得開懷,擺擺手走進屋外的走廊:“好了,準備戰鬥去吧。”
陳時彥一時又被他的話搞得一頭霧水,戰鬥?戰什麽鬥?現在可是和平年代啊。
就在他還疑惑淩千盛話裏的意思時,坐在會議室等候的陳時彥一看見出現在門口的那幫精英,立馬就了然了。
他回頭瞪了眼坐在角落裏挂着“實習生”名頭的淩千盛,随後忙不疊地站起來迎接進門的那一幫有錢的客戶。
排頭的那個商務精英看着成熟幹練,氣場強大得看着就不是很好惹的主,而他們的幕後老板在大庭廣衆之下和人家陰陽怪氣地吵了一架。
陳時彥一面在心裏給自己捏了把汗,一面笑臉相迎上去。
在雙方助理的一番介紹下,陳時彥率先向站在中心位的年輕男人伸出手:“周總好,我是本次藝術展項目的負責人,陳時彥。”
周嘉琛盯着這個眼熟的中分頭男人,随後握上他的手:“陳總監,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好像是Odesy的個人畫展前。”
陳時彥見沒法躲掉,只能硬着頭皮讪笑道:“對的,當時也沒想到周總會單獨出現在那裏。”
周嘉琛笑着松開手,目光越過他在身後那一堆人裏掃過,也不出一秒就發現了顯眼的目标。
高個子的男生輕蔑傲慢地垂眼看他,似乎不像別人一樣對強者有所抵觸。
周嘉琛嘴角揚着笑意,但視線冷冷看回那個中分頭:“我記得陳總監那時候還是自己只是個勞務派遣,才沒多久就到這裏來了。”
陳時彥聽出他明晃晃的諷刺,但無奈是自己失誤在先,只能硬接下這份調侃。
“哈哈,那時候我也是微服出訪,免得被媒體拉去做文章。”
周嘉琛在他說完後就不再接話,似乎放過了他。
這之後,周嘉琛代表的V&C公司方開始他們長達60幾頁PPT的PR方案,而周嘉琛全程都沒有參與發言,看上去似乎只是來這裏坐鎮的,但視線時不時都會飄向角落。
救命。那個祖宗都幹了些什麽啊。
陳時彥一邊心裏叫苦連天,一邊不時還要聽V&C的宣講,再發消息給老板,問問他的看法。而他坐在角落裏玩角色扮演的老板只會給他發來一行字——你自己看着辦吧。
不過所幸V&C這家年輕的大公司發揮正常,提出的方案挑不出什麽毛病,他很快就拍板通過。就算老板有毛病提問題,他也要據理力争那是老板自己的問題。
會議順利結束之後,陳時彥起身送周總一行人出門,心想趕緊把這些祖宗送走,今天的苦日子終于可以到頭了。
但是,公私分明的周嘉琛辦完公事之後,馬上就着手準備解決私事。
周嘉琛站在會議室門口也不走,只是回頭看向對方隊伍最末端:“他怎麽能在這兒?”
心急的陳時彥忙說道:“他是實習生,來旁聽的。”
周嘉琛這下笑了,故意給他使絆子:“我都沒說是誰。”
“哈哈。”陳時彥幹笑兩聲,心裏只想撕掉合同不幹了。
這時,周嘉琛也不和他深究,只是用難以抗拒的命令口吻說道:“方便讓我和你們的實習生聊幾句嗎?”
陳時彥看了眼那個在人群中冒出個頭的家夥,見對方沒有任何表示,他便說道:“可以,當然沒問題。”
他應承下來之後就帶設計室的人離開,而周嘉琛一個眼神示意,他這邊的人也都識相地出去了。
清場之後的會議室空曠無比,周嘉琛和淩千盛之間寬闊的距離也一覽無餘。
周嘉琛站在原地,臉上的笑意全無:“果然Odesy就是你啊。”
淩千盛也不想和他多廢話,輕蔑的笑意又浮現在嘴角:“就單單為這麽無聊的事找上門嗎?”
周嘉琛習慣他這樣狗眼看人低的陣勢,依然冷臉看着他:“當然不止。啓秋現在已經走上正軌,請你不要再去打擾他的正常生活。”
“你是站在什麽立場說的?青梅竹馬?懦弱的暗戀者?”淩千盛臉上的笑意不減,“還是随時等着插空補位的小人?”
周嘉琛冷笑一聲:“呵,到底誰才是你口中那些角色,你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淩千盛反而無奈地搖搖頭,眼神憐憫地看向他:“放棄吧,周嘉琛。你現在不過就是個被搶走玩具又急于搶回來的小孩。等得到新的玩具後,很快就會忘記他的。”
周嘉琛壓低嗓音:“放你他媽的狗屁。”
雖然他面上仍然保有風度,但實際他确實被淩千盛戳中了那點心思。
他最初只是習慣任啓秋從小一直都在他的身邊,當看出任啓秋有喜歡的人後,他是急了。他想方設法留住他,即使要靠誣陷把那個人驅趕走也在所不辭。
但後來他經歷了很多段感情,有一天幡然醒悟他的心和視線一直都在任啓秋身上。不過他覺得這只是錯覺,而且同類別的Alpha怎麽能在一起?于是他倉促逃往國外,也試圖借此讓自己冷靜下來。可五六年過去了,他歷經很多事,時空的距離讓他的單相思變得愈發嚴重。終于在準備好一切之後,他要回來再續前緣。
淩千盛又忽的笑起來:“你确定真的喜歡他嗎?如果他有更好的幸福,你會成全他嗎?”
周嘉琛不假思索道:“當然。他要是遇到比我更值得的人,那我也會放手祝福。”
“不好意思,我可不會。”淩千盛聳聳肩,倒是覺得周嘉琛都這個年紀了還這麽天真,“明明那麽愛他,怎麽可能會放手。只要可以得到他,還在乎他的心在誰身上嗎?”
周嘉琛皺起眉罵了一聲:“瘋子。”
淩千盛笑了笑:“是啊。我可不是什麽紳士做派。”
“我是不可能讓他和你——”
淩千盛打斷了他:“那你們也不可能。我一直很感謝當年那些事,要不是你那樣做,他怎麽會推向我?怎麽會看清你的本質?你自己也知道,他這輩子都不會再正眼看你。”
周嘉琛沒繼續和他辯駁,緊繃起下颚走出會議室。
他和淩千盛分明是兩個極端,他寧願拱手相讓送出祝福,也不會做出傷害任啓秋的事,而那家夥明顯是不論怎麽傷害任啓秋,都勢必要奪到他。
他和那個瘋子根本沒法溝通。
見周嘉琛陰沉着臉從身邊走過,陳時彥立馬慌亂地跑進會議室,生怕他的小祖宗把人惹到揍他一頓。
但是他進去之後,完好無損的淩千盛正悠閑地坐在桌上刷手機。
陳時彥咽咽口水,鬥膽發問:“你……沒把咱們的送財童子怎麽樣吧?”
“他知道我是Odesy了。他是個聰明的商人,以後大概就得是我們的甲方了吧。”
淩千盛嘴角勾起笑,他是不介意多從周嘉琛那裏得到更多打款。
之前概念藝術展為了借Odesy的名氣,主辦方破例成為他們的乙方,而之後要是身份變換了的話……
陳時彥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壞處,畢竟能約束一下他瘋狂的祖宗也是不賴。
“也行。”陳時彥琢磨了一會兒後,又問向他,“你在他們藝術展的那些畫是想表達什麽?單純坑他們的嗎?”
他想到剛剛V&C的PR方案,就是扭轉輿論,讓大家往各個維度去分析,讓那個兒童繪本成為“真正的概念藝術”。
“就是簡單的兒童繪本啊。不過可惜唯一的讀者沒看懂……算了,也不重要了,達到效果就好了。”
淩千盛帶着笑意跳下桌子,臨走時又想到什麽,轉頭看向陳時彥。
“對了。”淩千盛停在門口不動,“最近要是有什麽不錯的項目都扔給我,我要給自己準備點‘嫁妝’了。”
陳時彥剛開始以為自己幻聽,反應過來後震驚道:“……嫁妝?”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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