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他出門的時候,畫架上擺着一幅快完成的畫,淩千盛也并沒有把它遮蓋。
他站在房間門口,一轉頭就能看見那幅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家夥有意擺在那裏讓他看到。
那是什麽呢。奧德修斯在桃花源的誕生?
奇怪的畫面被正經地畫出。卷發絡腮胡的古典西方男人只拿一條破麻布遮擋重點部位,他站在蚌殼之中,四周圍着古秦時期打扮的中原人。圍觀群衆的神情嚴肅又敬畏,似乎把這個和自己構造不同的男人當成了天神下凡。
在那家夥的心裏,這幅畫是進展到哪個章節了?
他不記得當時那個故事的內容。當時只覺得淩千盛和別人的腦子構造不太一樣,現在更加确定确實不一樣。
不過,雖然淩千盛瘋得讓人無法理解,但任啓秋清楚地知道,那瘋子在他的心裏仍占據很重要的位置。
這個位置不是輕易就能夠被誰所取代的,至少還要用十年以上的時間才能将他割舍。他是他過去十年的痛苦裏唯一反複咀嚼的遺憾和念想。
所以,依他的性格,他總是不想看到淩千盛會因他而痛苦。
他說過的話、挑起的争吵……那些事情時不時地會湧現在他的腦海。
以致于任啓秋這段時間一有空又開始反思,在他們認識之前又發生過什麽呢?
他能記得的所有大事都不像是和淩千盛有關的。
這道難題他解不開。他的人生又不是場随時随地被拍攝的紀錄片。
可他又總是會往好的結局去想,他想消除誤會、重修舊好。如果是他的過錯,他也會好好贖罪。
但是那又能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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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幸福彼岸的過程太過于艱辛了。他想不出來答案,也記不起來過錯,一直都在原地打轉。心裏也總有聲音在告訴他,“離開吧”、“放棄吧”、“就讓他成為一個念想吧”。
最後在臨出門前,任啓秋又回頭看了眼客廳裏那幅未完成品,心想他能到達桃花源嗎?還是死在了漂泊的路上?
等他抵達今日第一個打工地點,正好碰上阿澤在準備開店。
“你昨晚是不是沒睡好?”
阿澤一看到他就皺眉,面露難色道。
任啓秋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模糊發散的光影照不清他的臉。
他轉而盯着阿澤的倒影,少年茫然無措且不谙世事。
“确實有些失眠。”
他不知為何想惡作劇一番。于是在開口的同時擡手壓低他的帽檐,餘光裏只剩下少年在原地氣急敗壞地整理頭發。
在他們開店之後沒多久,被安排跟着他們學習的第三個打工人也匆忙出現。
打扮時尚的瘦高個男生慌張地推門進來,向來會打理好的偏分狼尾也因為匆忙的跑動而變得淩亂。
他今天突然戴了一副黑框眼鏡,直到他逼近櫃臺,任啓秋才猜出那可能是為了遮擋他眼下的一片青黑。
“他衣服還是昨天那套,身上也有些顏料,看來昨天是在畫室過夜的。”
見淩千盛走進休息室,阿澤偷偷摸摸地湊在任啓秋身邊公布他的新發現。
任啓秋點點頭,确實有那種可能。他在出門的時候看見淩千盛的拖鞋還擺在玄關。
“最近也是各種項目DDL,他這個大忙人還來打工,也真是敬業。”阿澤突然轉變了以往的偏見,語氣裏對淩千盛多了些許欽佩。
這段時間淩千盛确實變得很忙。
任啓秋和他碰面也很少再聽到他的那些冷嘲熱諷,時常只見他待在畫架前過分專注,或者專心地學習咖啡店裏的操作。他們之間比以前少了很多閑聊。
任啓秋垂下眼,忽然想了解他這十年未曾了解過的淩千盛:“他是什麽專業來着?有多厲害?”
“很厲害。他學視覺傳達的,聽說還幹過游戲建模。現在除了比賽之外,還會和雕塑系、油畫系混在一起做藝術展項目。各個方面他好像都會,而且還不止一點。”阿澤望塵莫及地搖搖頭,話裏帶着妄想,“要是我能進他的藝術展項目裏,我畢業了肯定能找到工作!”
阿澤一說完,休息室的門就正好打開。
從門後走出來的人比幾分鐘之前清爽幹淨了許多,稍長的頭發被半紮起來,原本遮擋眼睛的劉海也被偏分亮出光潔額頭。他身上的工作服稍微小了半碼,勒出緊實精壯的身線,倒顯得他有些幹練。
“上次咖啡機的操作沒教完,繼續教。”淩千盛越過阿澤,走到任啓秋面前發出命令。
阿澤這時突然插進來一句:“師兄今天可以學泡咖啡了,要學冰美式嗎?”
也不知道他是無心,還是有意提他只喝冰美式的事,但任啓秋聽了後莫名覺得這瘋子固執得有些可愛。
淩千盛瞥了他一眼,用往常那種高傲的語氣說道:“那個太簡單了。”
阿澤立馬退下了:“是是是。”
任啓秋這邊正好也關上水龍頭,把清洗好的咖啡機部件交給他:“把它們擦幹,然後組裝好。”
對于任啓秋這般使喚,淩千盛避不可免地皺眉看他一眼。
任啓秋正想和他解釋,可淩千盛也沒說什麽就乖乖按他吩咐地去做。
在這之後,悟性向來很高的淩千盛上手很快,各類飲品的沖調基本上看一遍配方就都學會了。
“沒想到師兄你這方面也很厲害啊。”阿澤品嘗完他第一次沖泡的卡布奇諾,臉上仿佛寫滿驚嘆號。
“沒什麽難的。”
淩千盛忽的有些重心不穩,一手及時撐住桌沿,而臉上依然是那副不以為然的傲慢。
任啓秋這時走到兩人面前,打斷了他們之間不錯的氛圍。
他把貼好标簽的杯子放到桌上,随後看向淩千盛:“一杯冰美式,兩杯拿鐵。你來。”
淩千盛沒有任何異議,直接拿走疊起的杯子,一個個抽出來。
見他也沒鬧什麽別扭,任啓秋就很放心地走開了。但沒過多久他又急急忙忙地趕到了他的身邊。
“水沒燒開!”
只是偶然路過看了一眼他在幹嘛,任啓秋立馬就沖過去,趕緊出聲制止那個剛從水龍頭裏接完水、直接就拿手沖壺沖泡咖啡的家夥。
“哦。”淩千盛有些木然地看了看手裏的水壺,然後又放下,改成去拿旁邊的燒水壺。
“冷水!”任啓秋直接上手從他手裏搶過燒水壺,把他趕到了一邊,“我來吧。”
淩千盛被他趕開也沒抱怨,只是站在他旁邊,不知道下一步做什麽。
任啓秋餘光裏掃見那張失神又憔悴的臉,便難得開口關心:“你累的話,要不回去休息?”
“那……”淩千盛擡眼發現關切他的人是任啓秋,将要脫口而出的話又咽了回去,“我沒什麽事。”
“那你自己看着辦。”
任啓秋搞不懂他這種時候有什麽好硬撐的,但也懶得搭理他,沖好咖啡後就走開了。
可等他交付完咖啡回來,阿澤着急忙慌的聲音就在他耳邊炸開。
“師兄你沒事吧?”
“沒事,我只是……”淩千盛突然感到暈眩加重,所幸及時扶住了桌子。
就在他稍微清醒了一些時,周邊感知到的光線突然變暗。
任啓秋走到他身邊,二話不說就拉住他的手臂:“我扶你進去躺一下。”
他也沒等淩千盛拒絕,直接輕松把他拖進休息室裏。
任啓秋找了張靠牆的長椅,把淩千盛放在上面。随後他想想不妥,又把自己的外套扔到他身上給他蓋着。
正當他要離開的時候,淩千盛卻突然抓住了他。
體溫高漲不停的家夥像蛇一樣纏上他,那雙手臂環在他的脖子上,像是在緊緊禁锢住獵物。
發燙的臉貼在他的耳邊,蹭個不停。就像是愛欲時分的厮磨一樣。
淩千盛也許自己也沒察覺到,連着好幾個熬夜換來的疲憊感讓他只以為這是一場夢。
後頸散發的燥熱和心裏的空落一起侵占他的意識。
混沌之中,他渾渾噩噩地抱住了任啓秋,鼻尖磨着他的後頸,海鹽檸檬草的清香沁他心脾。
他的聲音和呼吸都黏糊糊的:“別走。讓我聞一下就好。”
任啓秋對他這樣的耍賴抵抗無能,只能這樣縱容他。
他想,這家夥大概是把自己誤認成某個Omega了吧。
像是有瓶高級香水打翻在地,不大的空間裏充斥着調性多變的淡香,前調是雪松薄荷,中調是海鹽檸檬草,後調卻變成了甜膩含蓄的馥郁芍藥。
過了一會兒,淩千盛放開了他。像是饕食一頓的野獸一樣,他心滿意足地合上眼。
見他就那樣一臉惬意地躺着,任啓秋心裏頓時有些不爽,抽走了蓋在他身上的外套。
“不是不在意了嗎……”正當他準備出門的時候,淩千盛的聲音冷不防在他身後微弱地響起,“學長……”
任啓秋正想辯解什麽,但餘光中卻見淩千盛緊閉雙眼、呼吸均勻,顯然已經陷入熟睡。
又在說夢話啊。
任啓秋回過頭,一言不發地推門出去。
他的後頸微微發燙,那家夥的氣息和觸感揮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