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溫劍喜為這句還行動容。
明明乍一聽只是“還行”兩個字。他又心動不已,心髒跳得讓兩只手發軟;他又笑不起來了。
于是兩個人站在孤身與不孤身的十字路口、去留的十字路口、濃情與少憂的十字路口,吹一陣風,溫劍喜再度一時沖動,提議:“既然來了,今天又趕上你生日,一起吃頓飯吧。我們倆,這輩子不見得還能偶遇下一次了。”
“行,”杜山悅顯得樂意,但是說,“先說好,不喝酒啊。”
溫劍喜說:“自己開車來的?”
杜山悅說:“晚上還有酒局。”
溫劍喜點頭:“理解,理解,我勸酒快成愛好了。”真也不清楚為什麽,他本人也不是不曾有醉到難受了的感覺。他說不清,值得納悶的事太多了。不喝卻也不行。
杜山悅不生他的氣,只笑笑說:“喜子,我不跟你見外。”
溫劍喜想起,他們兩人是有緣分的,非常有緣分。以至于從他倆出生前,兩家的大人就認識、交情不錯,才把孩子的名字并取:喜悅。
是啊,他倆誰也沒跟誰見外,童年時杜山悅包容他的魯莽,他包容杜山悅的吞吞吐吐;少年時杜山悅諒解他的口不擇言,他諒解杜山悅的驢脾氣;再長大,杜山悅理解他的貪婪不安定,他理解杜山悅不愛表達又渴望關注……他們總是互相影響,包容甚至彼此吸收彼此的野心與野心的代價,諒解彼此的放棄和軟弱,理解對方的局限對方的性格本色,到如今,闊別過,溫劍喜還是接受杜山悅的稍被動、表面更不積極,杜山悅還是接受他有新缺陷。
商量了館子,落座,店名一模一樣,老板已經變換面孔。彼此先後翻菜單時,能夠看清彼此不大幅度動作的手,溫劍喜看見杜山悅的手指上不單沒有戒指,連久戴戒指的印痕都沒有。菜單傳遞,杜山悅也打量了他,雙方初聊到這個話題。
杜山悅問:“這些年過得孤不孤單?”
溫劍喜回答:“結婚可更不痛快啊。你那頭有沒有什麽事情困難?”
杜山悅說:“沒困難,跟着心情走而已。”
溫劍喜笑道:“走到今天這一步,還經常跟着心情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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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山悅也笑:“那是絕對不可能。等退休吧。”
談天說地。往事也談,未來也談,同別人,他倆都太少談聊往事了。有的時候他們總覺得,周圍的活人不像活人,自己也不像活人,今天又覺得面對着面這一個老朋友是活人,笑容是真實的笑容——除了笑容可以什麽別的也不是,不指向錢不指向名聲不指向尊嚴不指向人脈……他的笑是真的笑,他皺眉頭是真的皺眉頭,他嘆息是真的嘆息,他愛過是真的愛過,不必懷疑,冷暖心知。從母校說到拆遷政策,從上學一人忘帶傘放學兩人擠一傘閑聊到最近在公司午飯怎麽吃,從不複抽大前門到今天再買一回大前門,從更常看張徹到二十歲爬上過柳樹的原因……杜山悅還說及:“我倒是感覺這菜挺辣,你比過去能吃辣了?或者,是不是喝酒太多,舌頭開始喝鈍了?小心點。”
終有散夥之時。天将近黃昏,兩人買了單,慢慢步出飯店。
剛工作那兩年,他們倆每次黑夜路過大飯店門口,特別愛看喝醉的人相送上車,霓虹下叮囑紛紛,目送遠遠,常要麽喊着:“路上注意安全啊!”要麽要求:“到家給我們報個平安!”那種畫面,也許直到現在他們倆依舊愛看,只是索性參與了進去。
所以,溫劍喜想,分別前應該說點什麽。
杜山悅抽着煙,正在說:“雖然這頓沒喝酒,你開車注意點啊。”
忽然間溫劍喜招招手。
因為街路上、飯店裏到處有人,他要小聲說話。杜山悅立刻摘下煙頭垂下手,把耳朵靠近他。
兩個男人加起來有九十歲了,溫劍喜不好意思到不僅咬耳朵,另拿手掌擋着嘴巴,才說:“我愛你。告訴你知道,好不好?”
杜山悅一愣,眼睛眯起,眼角細紋直顯。
可很快也貼耳朵答回去:“我也愛你。”
兩個人放聲大笑,歡笑到無法道別,最後只揮了揮手代替。吃飯間,杜山悅曾經說:“不在一起了,我們也定期敘敘舊吧,這樣吃頓飯也不錯。”不過溫劍喜明白,心裏的柔情與願望不是假的,這句話不是虛情假意客氣話,不等于他們辦得到輕易再見面。在此地,在充斥着種種昔日回憶的故地躲不開故人,破釜沉舟地釋放了懷念、感動、珍惜、熱情、辛酸、傷感、難以釋懷……不代表千絲萬縷的這些情緒對于他們的來日更好,不代表就解決了當年分手的病根。下一次見面,天曉得是哪一年哪一日,大概到那一日他們已徹底老了。
明白歸明白。
感動回蕩在胸膛,比心跳還狂響。最後一下揮手,最用力地揮一下手後,溫劍喜上了車。
杜山悅站在路邊,小超市門口,送他先上車。風卷起沙土灰塵,不同于來時,溫劍喜開始檢查衣衫有沒有髒,開始調整返回繁華夢想世界的狀态。
溫劍喜握着手上的大前門煙盒,略猶豫,杜山悅主動地說:“這東西一會扔了吧,別上心,別當着人面抽。”
溫劍喜說:“也是,你晚上有別的局。”
車緩緩動起來。杜山悅便也轉身上車。
他沒有自己開車,縱使也不喜歡外人接觸自己的過去,到底選擇了用司機。親自開車,他就不一定抵達得了這裏了。上車不久,淺淡聊天,司機肯表現,一邊開出這條街一邊問他道:“沒事吧杜哥?”
“沒事。”杜山悅說,“來這就是見個朋友,他家條件不好。天快黑了,酒店門口堵,開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