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骨新娘案13
第三十章白骨新娘案13
宋然從沂樓出來之時已經是深夜,她牽着賀庭蕭有些粗粝的手,漫步月光之下。
兩人都靜靜走着路,宋然能感覺到他手心傳來的炙熱之感,有些好奇朝他看去,一瞬對上他的眼眸,宋然臉有些熱,也不知道他這麽看着自己多久了。
身後的侍從默默跟随着,心裏波濤,可面上卻都保持嚴肅,不敢顯露
賀庭蕭帶着宋然沒有回嚴府,而是沿着街道走去了一家頗為破敗的廟宇。
這地方距離剛剛那繁華街市僅一炷香的路程,卻天壤之別,此處破敗之感就如同被遺棄多年一般。
推開半遮的大門,還未進入其中,院中隐約傳來的哄臭味已經鑽進了宋然的鼻腔,是種腐敗的氣味。
賀庭蕭本想讓宋然在外呆着,可後者根本不在乎這點氣味,眼神堅毅:“早一點找出真相,姑娘們在天之靈也早日安息。”
賀庭蕭自然是尊重她的意願。
房屋大門已經殘缺不堪,破洞之處有人用稻草紮成捆來堵着,以防風防雨。
可這也是治标不治本的辦法,賀庭蕭輕輕一推,這門便似要散了架一般。
這兒的動靜很快驚醒了屋內的人,透着門口的月光,裏面黑暗中有好幾個身影晃動。
透過月光,簡陋房屋中一座高大而破敗的佛像伫立,帶着慈悲的眸子不知看向何方,隐隐有種悲切之感。
侍從貼心遞過火把,賀庭蕭接過,拿過侍從身上的錢袋扔進屋中,對着裏面的人道:“領頭人出來一趟,這些都是你們的。”
屋內穿着破洞補丁的乞丐們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老者杵着拐杖站起了身,他身邊有一用草席遮蓋住的物事,宋然驚覺那氣味就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
老者杵着拐杖一步一步朝兩人走來,賀庭蕭神色未變,只帶着宋然朝院外走去,準備在外面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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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一頭蒼白發色,瘦骨嶙峋,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的表現。
宋然看着眼前一幕,內心有些酸澀。
這個地方是柳媽告訴他們的,是城內乞兒們的大本營。
官府也睜只眼閉只眼,既不修繕也不拆除,就讓這些無家可歸之人待在這裏。
賀庭蕭直截了當的問道:“你可認識一位啞巴女孩,十四歲左右,最近消失不見的?”
城內若是有哪家的姑娘走失,家人肯定第一時間會去官府報案,可身體殘缺之人可不一樣,要麽得到家人的更多關注,要麽就是從小遺棄。
一個身體殘疾的孩子對于普通家庭來說就是負擔,更別說是女孩了。
這新婚之夜快被燒成熟碳的啞巴新娘像是憑空出現的一般,亦沒有人打探認領,來周邊人家都沒有聽說過誰家姑娘是個啞巴的事兒。
這不難讓人懷疑死者身前根本沒有穩固的家庭環境,沒有相依相伴之人。
流浪乞兒這一畫像非常貼切,可要确定是否真是如宋然所想,還必須要找到當地知曉這個網絡之人。
而眼前這位老者,或可為他們解釋一下疑惑。
瘦骨嶙嶙的老人沉默了半晌,他先是搖了搖頭,随即又點了點頭,道:“這些孩子命不好,很多出門乞讨後再也沒回來的,餓死的、病死的,能長大的沒幾個。”
“不過最近确實有對兄妹,一個死了,一個消失了,那女孩看着年紀很小,我從未聽她說過話,不知道她是不是啞巴,誰知道呢,這年頭,自己都顧不上也顧不得別人了。”老者的眼睛透着霧氣,看起來很空洞。
“能麻煩仔細講一下這兄妹倆麽?”宋然問道。
老者看向宋然,火光下,他眉頭突的皺了皺,但很快他便移了目光,述說道:“是對逃難的兄妹,也不知怎的跑到了這南洛城來。我見他們可憐,帶他們來到了這兒住下,可沒多久這哥哥便得了病。”
“病來如山倒,藥鋪子老板賒了些藥給我們,可還是沒什麽用,沒錢,貴重的藥材買不起,只能熬着。那女孩不知啥時候也沒見了身影,男孩日夜等着她,終是沒挺過來...”
老者神色并未有多大的改變,像是已經見過太多太多一般,給人一種無盡的滄桑之感。
宋然不知為何,覺得他不單單是個乞丐,總覺得他身上有些什麽是令她非常在意的。
似乎察覺到宋然的觀察,老者看向她道:“姑娘嬌貴,還是莫來這種髒污之地吧。”
宋然沒有接話,只問道:“屋內草席遮蓋之物,可是那男孩的屍體?若是,我需要查驗一番,這與...這與他妹妹下落或可有關。”
老者沉默了片刻,凝着宋然的眉頭又蹙了蹙,道:“病死的,不知道有什麽髒污沒有,姑娘還是莫要看了,避免惹了什麽病。”
雖然老者有心阻攔,可宋然卻覺得他并非是誠心為難,而是真的覺得此事髒污,不想自己受到影響。
宋然道:“與這男孩共同生活之人若皆未有相同症狀,則此病非傳人之症。”
老者見她堅持,輕嘆口氣:“罷,若真能查出那女孩下落,能讓這孩子瞑目也好。”
侍從迅速将那屋中用席子包裹的屍體搬了出來,裏面已經傳出腐敗的氣味。
“前夜斷的氣,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是個可憐人。”老者看着宋然利落打開裹住屍體的席子,感慨道。
前夜斷氣?為何身體的腐朽氣味這麽濃郁?
宋然蹙着眉,火把燈光之下是男孩泛着青紫的臉龐。
蒼白嘴皮裂開縫隙,死皮橫陳于上,臉龐瘦小幹癟,幼童的臉龐卻透着暮年的死氣。
他身體上散發着腐肉的氣息,根本不像前夜才斷氣之人所應有的氣味。
宋然今日随身沒有攜帶工具,只能借賀庭蕭的匕首一用。
她劃開死者衣物,孩童幹瘦的身材映入她的眸子,一根一根被皮肉勾勒出痕跡的骨頭呈現在她的面前,顯示着他被饑餓病痛所折磨出的痕跡。
宋然查看了他的瞳孔,整體呈現雲霧形狀、半透明,火光之下仍能透視其瞳孔,中度渾濁的情形。
宋然仔細檢查着他身上的寸寸肌膚,四肢上有明顯的淤青痕跡,死後以血斑的形式殘留了下來,背部有明顯下沉的屍斑,按壓後不再褪色。
宋然切開其屍斑後的皮膚,整體呈現出暗紫色,沒有血液從斷面處流出的跡象。
種種情況皆說明一件事,老者所言屬實,男孩死亡時間約莫是前夜子時至醜時之間。
宋然搜尋着屍身何處發出的腐敗氣味,最後在男孩的腳踝處發現擴散的腐爛源。
男孩右腳腳踝後側腐臭味非常明顯,宋然在火把光線下近距離觀察,用匕首劃開那處腐肉,竟發現腳踝後跟的地方竟有一處兩指寬的□□。
宋然伸手探去,能明顯感覺到傷口形狀由寬入窄,內裏還有蠕動的蛆蟲,宋然默默收回探查的指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老伯,男孩可曾透露過自己有傷?”宋然問向老者。
老者搖了搖頭:“那孩子從沒說過什麽,每日讨得的東西都會先給他妹妹...我曾見他右腿有些異樣,可那孩子說是學我...說這樣更能讨些飯食...”
他神色帶着傷感,聲音也愈發弱了下去。
宋然見他如此,輕搖了搖頭,道:“這男孩應該是來到南洛城前便被帶着尖刺的工具刺中過腳踝後側。”
“他應該只是簡單處理了一下,沒有流血便沒有再管它。”宋然沉吟片刻,繼續道:“那工具上應該帶着鐵鏽,這傷口受了感染,從內裏開始腐爛。”
“可...可這孩子不過是有些乏力頭痛,若是因為鐵鏽感染金創痙,怎麽會是這般形容?不可能如此!”老者滿臉的不信。
宋然未想到他竟知曉鐵鏽感染會使人招致金創痙的病症,而其發病時體現出的症狀是口齒無法開合,伴随四肢顫抖,骨體的疼痛,嚴重時面目歪斜的情況也不可避免。
“不錯,傳統來看,金創痙這種病毒潛伏期短則兩日,長着數年,若此病毒爆發,則患者口齒不合,骨體陣痛,甚至伴随面目歪斜。”
“但同時也會有極小的概率,病毒在潛伏期中與病人神經末梢結合,直接影響病人神經系統,腦部缺氧以至供血異常,神經死亡。”宋然耐心解釋道。
接着,宋然指向男孩身體各處。
“我檢查了他全身肌理,除卻磕碰導致的淤青以及此處刺傷并未其他淺表傷痕。到現在為止,他臉龐所呈現的青紫色以及蒼白雙唇,都指向他機體系統性缺氧的症狀。”
“當然,謹慎起見我們将帶他回府做更進一步的內髒勘驗。”宋然看向賀庭蕭,而後者自然是以她的意見為主。
侍從又趕緊将草席裹緊男孩屍身,一侍從提起時有一瞬不穩,草席傾斜,一乳白物事從席間掉落。
宋然趕緊拿着火把朝那處看去,只見一根發黑的紅色繩緞上綁着一塊月牙形狀的乳白石塊掉落在地。
賀庭蕭附身将其撿了起來,眉頭微蹙:“這個形狀,我似在侍從清理出的灰燼堆中看到過。”
“這是一對,他們兄妹身上的。”老者解釋道。
宋然看向賀庭蕭,兩人對視一眼,一瞬明白對方所想。
“你随我們一道回,有關這男孩的事情你好好想想,事無巨細。”賀庭蕭下令,老者有些猶豫,他看了一眼破屋門口,此刻有不少沒有睡着的人依靠在裏面朝外偷偷看着。
“我們會送些東西過來的,老伯您不必擔心。”宋然自然看出老者所慮,後者看了她一眼,最終點了點頭。
衆人回府的路上,宋然接過賀庭蕭手中那塊泛着黃光的月牙石,小巧精致,雖然材質并不昂貴,但也看出給到一雙兒女時的滿滿心意。
天生的啞女卻被養到這般大,極好的兄妹感情,被賦予心意的一對石頭。
受傷的男孩、擔負責任的兄長、啞女...
不難讓人聯想到家庭的變故、逃亡、以及棄女...
宋然腦中無數碎片淩亂,她眉頭緊皺,一旁的賀庭蕭輕輕将她摟在懷中,道:“齊萳縣是距離南洛城最近的縣,以小孩的腳力兩日便也能到。齊萳縣的縣令馬昭妹還在府中,回去問問近日可有接到孩童走失的案件或可确認他們的來處。”
宋然帶着些訝異:“你都想到了?”
“剛剛看到那月牙石才更确定了些。”賀庭蕭見她眉目微松,神情也緩和了些許。
“他們才十幾歲...”宋然神色有些黯然,她自然的靠在他的懷中,身體依靠着他。
感受着他身上炙熱的氣息,終是緩解了些許她的感傷。
而跟在他們身後的老者卻若有所思,凝在宋然背影的眸色帶着悵然,似乎陷入了一段塵封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