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垃圾交換
第6章 垃圾交換
渾濁的液體落在紙上,暈染開來,暈出淺淺的水痕。
這是不知名的液體。如果是眼淚,那麽不應該這樣渾濁,眼淚是透明的。可不是眼淚,又是什麽呢?哪怕是流鼻血了,血液也應該是紅色的才對。
仿佛象征着不祥的液體在紙上暈開。
齊晖并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
他只是看到有什麽從陸果臉上掉下來了,砸在紙上,留下水印。
哭了。
齊晖在心裏這樣想,然後心底嘆了一口氣。
也能理解。
陸果畢竟也只是個少年,遇到很多的事情,承擔着很多的壓力,突然可以松一口氣了,哭出來很正常。
就像溺水的人,在深海裏死死掙紮,終于浮上海面,呼吸到第一口空氣時,控制不住地嗆出眼淚。
齊晖安靜的待在陸果身邊,等待他平複心情。
他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人,是那麽的僵硬而冰冷。
就像是一具死屍,不好好埋在土裏,因為某些原因,出現在了死人不該出現的地方,坐在了活人所在的場所。
陸果依舊沉默着,除了掉下那一滴眼淚,就沒有了別的動作。
齊晖友好而安靜的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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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一片靜谧,一束夕陽的光芒從窗外照進來,在穿透玻璃窗時,在玻璃上折射出一點亮眼的金色光芒,其餘大片的餘晖則将教室照得透亮。
不知道是不是夕陽的光芒太過明亮,籠罩在陰影裏的黑暗顯得更加昏暗不明。對比起明亮的光,陰影裏的黑暗像是随時觊觎着那些會不小心漏出破綻的人的怪獸,想要吞噬掉鮮美的血肉。
教室外的聲音傳進來,熱鬧而嘈雜的,鬧哄哄的,傳遞過來龐大而鮮活的生命氣息。
是屬于活人的氣息。
陸果坐在陰影裏,低着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身邊的昏暗比起教室其他地方的陰影,更加的昏暗,透着一種冰冷刺骨的寒意。
因為站在陸果身邊,齊晖也站在陰影裏,光在他從後面穿過,鋪灑一地。
齊晖看着沉默的少年。
說真的。
齊晖不想惹事的。
有時候,太管別人,會給自己惹事。齊晖真的不喜歡,是一想到就會皺眉的不喜歡。
齊晖眉頭皺起來,看着眼前低着頭的陸果。
心裏嘆了一口氣,齊晖還是不想給自己惹事。
他幹脆拉過一張椅子,反坐在椅子上,手肘靠在椅背上,下巴搭在手臂上看着陸果,等陸果慢慢想清楚。
齊晖耐心還是不錯的。
他小時候一個人,整整玩了五分鐘搭積木!
——好吧,其實齊晖耐心不怎好,只能算一般,在他煩躁時尤其差。
齊晖來到這個世界是來談戀愛的,但是戀愛對象一直沒出現。
齊晖現在最感興趣的就是帶血的千紙鶴,其次就是陸果。
前者是因為很有趣,後者是因為……出于同樣身為人類的同理心。
教室安靜了一會兒,突然,齊晖伸出了手。
少年纖瘦白皙的手,跨過了阻隔在兩個人之間的桌面,拍在低着頭的人肩膀上,無聲地給予他鼓勵。
隔着衣服,齊晖能感到手下的身體依舊僵硬,還有些許冰冷傳來。
“我來寫欠條吧。”
齊晖說道,直接幫忙接管了借款業務。他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紙筆,開始寫起了欠條。
低着頭的人依舊沉默地坐在座位上。
一時間,教室裏只能聽見書寫的沙沙聲。
齊晖就在這種靜默裏寫完了欠條,他按着欠條,推到陸果面前,讓他看一看有沒有失誤。
“沒問題的話,就簽個名按個手印吧。”齊晖說道。
低着頭的人僵硬了一會兒,才擡起一只蒼白的手,機械地握住了放在桌上的筆。
他的動作遲緩又笨拙,握着筆顯得很用力。
齊晖也是這個時候才注意到,陸果的手蒼白到有些紫意,像是一張失去了溫度的紙張。
就好像這只手的主人嚴重的營養不良。
刺啦——
被蒼白的手握住的筆,用力地在欠條上寫下一筆一畫。那些深黑到要刺破紙張的筆畫,慢慢組成了兩個拼湊而成的字——“陸果”。
看到陸果寫好了名字,齊晖擡起頭,在教室無勞地看了看。
這裏應該沒有什麽印泥之類的東西。
齊晖只好選擇另一種方式。
他低下頭,抽走了蒼白的手握住的筆,在蒼白的手的主人反應過來之前,拉起這只蒼白的手。
一種奇怪的冷意從營養不良的、蒼白的手上傳來。
少年低垂着褐色琥珀一樣的眼眸,認真看着他抓住的蒼白的手,用黑色的筆在食指上開始塗色。
沒有印泥,只能暫時用筆代替一下了,能印出指紋就可以了。
沉默坐在座位上的人好像呆了一下,然後擡起頭,看着站在他面前給他塗手指的少年。
過長的劉海往兩邊滑落了一下,露出一只好看的眼睛,其中漆黑無光的眼眸,正在一動不動盯着他眼前的少年。
齊晖沒有察覺到什麽,他只是低着頭認真地塗色。
“好了,按手印吧。”
等到把那只蒼白的手食指塗滿了黑色,齊晖放開了抓着的手,看向陸果,對他說道。
沉默坐着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重新低下了頭。
他緩慢的擡起手,在那張欠條上按下了指印。
一個黑色的指印清晰落在了欠條上。
這整個過程中,他是安靜的。
不過他本來就一直是沉默的。
齊晖拿起那張欠條,問他:“你要轉賬,還是現金?”
教室又沉默了片刻,齊晖耐心等待着。
安靜片刻後,低着頭的人才開口,他的聲音有些奇怪,詭異,沙啞,好像嗓子裏有冰晶在堵塞,又好像是肌肉僵硬地擠壓出來的。
“現……金。”
“好。”齊晖一口答應下來了,“我明天帶給你。”
放完了高、利、貸,齊晖就揮手告別了,背着書包往教室外走去,“再見了。”
坐在教室後排的人微微擡起了頭,注視着齊晖離開教室。
陸家。
陸媽媽和陸爸爸正在吃晚飯。
飯桌上擺着兩道菜,靠近陸爸爸的地方還放着一瓶酒和一個酒杯。陸爸爸正在大口吃菜,像個沒事人一樣,偶爾還拿起酒杯喝一口。
陸媽媽捧着碗,小口地吃着飯,時不時,她的臉上會顯露出不安來。
風扇在轉動,因為太老舊了,吱呀吱呀的作響。
陸媽媽捧着碗,忍不住回頭看向客廳裏一個正在轟鳴運轉的機器。
那是一個很大的冰櫃,白色的外殼上貼着嶄新的商标,看起來是一個新買的家電。
陸媽媽看到那個冰櫃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回頭看向陸爸爸,小心翼翼問道:“真、真的不要緊嗎?”
陸爸爸不耐煩的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杯酒,然後看向客廳裏的大冰櫃,最後轉頭教訓陸媽媽:“有什麽問題?”
“女人就是膽小。”
“有誰會發現?有誰會發現?還能有誰闖到我們家裏來?”
“反正對外就說,那小崽子不上學了,跑去打工了。”
陸媽媽看着陸爸爸欲言又止,臉上還是害怕的樣子。
“之前,那小崽子不是被人打了嗎?要是有人揪着不放,就說那什麽、哦,校園暴力!校園暴力把那小崽子趕到打工去了。”
“我們還虧了供小崽子上學的錢呢!”
陸爸爸說到這裏,眼裏精光一閃,想要借這件事去學校鬧事,去找打陸果的人,訛點錢。
他又沒有賭資了。沒了賭資,他還怎麽翻盤。下一把,就下一把,他一定能翻本!他敢肯定,下一把他一定會翻盤!
他一定能贏回來的!
想到這裏陸爸爸激動起來,仿佛贏大錢紙醉金迷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可是陸爸爸又想了想,萬一被人追到家裏來,發現了陸果的屍體那就不好辦了。
他可不想去坐牢。
“哼。”陸爸爸鼻子裏哼了一聲,只能放棄這個弄錢的辦法,繼續大口吃菜。
陸媽媽聽了陸爸爸的話,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她的臉上還是有些恍惚和害怕。
她又悄悄回頭看了那個轟鳴運轉的冰櫃一眼,然後轉回頭吃飯,轉回頭的時候擡手抹了一下眼角,偷偷擦去眼淚。
不知道為什麽,陸媽媽想起了陸果小時候。
陸果還在上小學時,陸爸爸第一次爆出了賭博債務,欠了二十多萬,巨大的債務壓得陸媽媽喘不過氣來,每天都在拼命工作。
讀小學的陸果很懂事,放學之後就會去撿垃圾。
有一天,小陸果撿完垃圾回來,看着辛苦了一天只為了掙錢還債的陸媽媽,跟陸媽媽說:“媽,你離婚吧。”
那時候的陸媽媽笑着把陸果抱在懷裏,溫柔地摸摸他的頭。
“果果,媽媽不離婚,沒事的……”
陸媽媽一直堅信,一個完整的家才是家。她也一直想要給陸果很好的一個家。
“果果,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才是最重要。”
小陸果沉默着,被媽媽溫柔地抱在懷裏。
吃完了飯,喝了點酒的陸爸爸就回房間呼呼大睡了。
陸媽媽放輕動作,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