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漠城的冬日确實比江南之地來的更為猛烈, 吹枯拉朽似的席卷整座城池，白雪皚皚，蕭條落寞。
林海棠整日在房裏呆着, 出門時候才會披着厚實的大氅。
那是江城叫青山送來的，領口處有一圈白色細絨，将她半張臉遮住，露出一雙水潤的眼睛。
她就站在檐下仰頭看落雪，青山笑哈哈的說：“這是有一年主子親手打的白狐，上好的皮毛一直沒舍得用, 這不, 現在正好給姑娘才算物有所值。”
青山在青松的教導下學聰明了, 盡說江城的好話, 鬧的林海棠羞的臉紅不知回什麽。
幸好青山是個沒人搭理也能自言自語之人，碎碎念的說了許多，也是從他嘴裏, 林海棠對江城多了幾分了解。
原來他的生活并不是表面上看那般雲淡風輕, 林海棠想,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這日晌午時候苗妙上門了。
“最近天氣冷的快不少人生病, 所以醫館忙碌我走不開。”
否則苗妙三天兩頭的跑過來找林海棠敘話，幾日沒見越發想念了。
“海棠姐姐, 你的镯子真好看。”
雞血藤手镯呈現一種棗紅色, 更顯女子皮膚白皙若玉。尤其是大家閨秀身上帶着恬淡的淑女氣質, 舉手投足落落大方。
“镯子和你很配。”苗妙湊過來仔細端量，連連點頭道:“料子好，做工也不錯, 你瞧，連接處磨的平滑還沁了油, 可見工匠是細心之人。”
苗妙又道：“而且有藥效，你戴着對身體好。”
林海棠沒好意思說是江城送的，苗妙卻心領神會，朝着她眨眼：“江城哥哥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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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棠沉默片刻，微微點頭。
苗妙笑吟吟：“我一猜就是，因為我記得他手上有一塊上等料子來着，我爹那時候還說讨一塊入藥他都不肯呢。對了，你這些日子身體可好一些了？他叫我爹配了不少食譜和藥材，雖然沒說，但我一看就知道是給你滋補身子用的。”
苗妙像是只歡快的小鳥叽叽喳喳，吐露出林海棠日日喝的湯水原來都是食補。
林海棠愣神。
苗妙還在說着：“哎呀，我就說江城哥哥喜歡你吧，配的藥包都是味道淡的，怕你聞着難受喝不下。”
“對了，那瓶參片丸吃沒了嗎？我問我爹為何要做這個，但他也不知道，就說江城哥哥讓的。”
林海棠緩過神來，重複道：“參片丸？是什麽？”
苗妙驚訝：“難道不是給你吃的嗎？奇怪哦，那是給誰用的？我記得是青山來取的藥，問問便知。”
很快院子裏正在劈柴的青山被揪進屋裏，撓了撓腦袋如實說道：“那幾日姑娘不吃不喝，就是靠藥丸吊命呢。”
否則林海棠身體虛弱，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青山這麽一提，林海棠恍然想t起好似有這麽回事，當時嘴裏有苦香氣。
苗妙走後，林海棠坐在窗邊愣神。
林家出事後樹倒猢狲散，曾經交好的人家不聞不問，連世交之情的蘇家也……
人性如此，林海棠心裏雖難過但也可以理解。
只是讓她沒想到，雪中送炭之人是江城。
被所有人抛棄的時候，只有江城還站在她身側，悉心照料處處幫忙。剛開始他便對她剖白自己，甚至那時候她還有婚約在身……
她從他這得到獨屬于她自己的偏愛。
江城是個好人，她也能感受到他對她的情愫。
但她剛結束一段潰爛的婚約，疼的她如身上起瘡，她不敢再試了。
窗邊的女子神色複雜，許久之後才晃了晃腦袋，不自在的蜷縮手指。
……
與關志飛約定的十五日之期到了，這日林海棠捧着書籍來到書肆，沒想到關志飛已經在了。
“關公子。”她笑着與對方打招呼。
江南嬌嫩的花兒開在了漠北，書肆裏的人被容貌出挑的林海棠吸引住，聲音軟軟的聽的人熨帖。
關志飛立刻起身，當林海棠問道：“關公子何時來的？”
他支支吾吾紅着臉，好半響才說也是剛到。
跟着關志飛的小厮暗地裏翻白眼，心道今日剛起床收拾好連早膳都沒用就來了，一等就是兩個時辰。
“還按照之前你交代的方式裝訂成冊了，關公子看看，若是哪裏有不合适的地方還可以改。”
“合适合适！”關志飛看都不看就說滿意，讨好之意過于明顯。
林海棠笑笑沒說什麽，倆人又說了幾句話就結算了工錢。然後關志飛道：“我還有一本書因為時間久遠字跡不清了，還掉了幾頁，早就想謄抄一份不得空，如果林姑娘有時間，可否幫忙？”
抄書是為了掙錢，林海棠自然無不應下。
“在我府中書房裏，這樣，姑娘留個地址，我叫人給你送過去，免得還要姑娘跑一趟。”
“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跟着公子過去取。”
如今她的住處是江城的居所，她不好告訴旁人，免得給江城帶來麻煩。
“也好，林姑娘坐我的馬車吧。”
關志飛盛情邀請，林海棠推辭不過就上了關家的馬車，等下車時候，青山對關志飛怒目而視，還吓了他一跳。
也是，自家姑娘安危重要，關志飛覺得青山是個忠心的仆從，還笑哈哈的給他一兩銀錢的打賞。
青山沒看懂什麽意思，但毫不猶豫先把錢收好。
給錢不要是傻蛋。
引着林海棠入府後，她沒進書房，就在院門前不遠處站着等。
“我馬上就出來，”關志飛邊往書房跑邊喊道：“姑娘稍等！”
少年急迫行色匆匆，完全沒看見不遠處月牙拱門走過來一個人。
林海棠背對着，自然也沒瞧見。
那人拄着拐杖，明顯不良于行，面容陰冷，視線如鷹緊緊盯着林海棠。就算遲鈍如她，也感受到了不同尋常，回過頭，一陣風拂過，她往大氅裏縮了縮，露出璀璨的杏眸。
“何人？”
拄拐男人陰鸷的走了過來，吓的她後退一步。
“我是随關公子取書籍的。”這人目光駭人，她莫名的害怕，小聲回複。
那人上下打量她，還欲要說什麽的時候，關志飛跑了出來，喊道：“大哥，你怎麽來了？”
關大公子轉過頭：“我怎麽不能來？”
關志飛一噎。
自己這個大哥自打幾年前腿瘸了之後性情大變，他也不想招惹他，于是應付幾句就趕緊送林海棠離開。
“不好意思，那是我大哥脾氣不大好，還請姑娘海涵。”
“沒關系的，那我先走了，等抄好之後我會給公子送來。”
林海棠溫柔有禮，朝關志飛點了點頭作道別，才轉身離開。
臨上車前右手攏了下鬓邊的碎發。
關志飛一直目送她，等到馬車看不見蹤影才轉身。
“哎喲！大哥，你怎麽不聲不響的，吓我一跳。”關志飛撫着胸口，好一會才平複下來。
關志堯不聲不響站在他身後，大白天也吓出雞皮疙瘩。
“她叫什麽？”關志堯冷聲問。
關志飛搖頭：“不知道，只知道姓林，怎麽了大哥？”
“林……”
回想起林海棠不經意的小動作和那張略面熟的臉，關志堯面色越發的難看，轉身就走。
“奇怪，我大哥今天怎麽了？脾氣這麽不好？”
随行小厮只道不知。
關家大公子平日裏從不出府，也沒什麽朋友，性情陰郁，他們這些府裏的下人也害怕。
關志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能怪今日天氣不好。
……
成為會長之後越發的忙碌，尤其是近日朝廷派人過來巡查，若是和南疆談妥，明年便會開啓商隊，互通有無。
這對于漠北來說乃是天賜良機，對于江城本人更是證明自己的機會，他向來做事穩妥，早早就開始準備，不管開市能否成功，商隊定然是要走一趟南疆的，甚至已經選好要售賣的商品。
捏着額角，江城閉眼歇息，青松送來茶水，江城問道：“什麽時辰了？”
“回主子，酉時了。”
漠城比旁的地方天黑更早，江城擡眼看向外面，濃稠如墨叫人窒息。
“主子，要用飯嗎？”
“回去吃。”
青松道：“回老宅還是回林姑娘那？”
江城瞥了他一眼。
“好，我這就去趕馬車過來。”
青松出了房門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
主子放下那麽多公事，怎麽可能是為了回老宅吃飯？肯定是因為林姑娘啊！
他一天沒出現，本以為今日不會來，因此當聽見青山喊人時林海棠匆忙起身，推門時剛開碰到走到門口的江城。
“天冷，你出來做什麽？”
說完他攬着人進屋，順手将房門關好，動作駕輕就熟，好像他是歸家的丈夫，心疼等待他的妻子。
林海棠也是才意識到不妥，怕他誤會連忙解釋道：“我開門透透氣。”
蹩腳的理由，沒想到江城信了。
他走到炭盆旁脫下大氅挂好，就着水盆裏的涼水清理，再用火烤去身上的寒氣。
“嗯，總在屋裏悶着不好，确實得透透氣。”
所以吃完飯後江城邀請林海棠出去，她就沒法拒絕了。
“年關将近，不同于江南溫暖之地東西好采買，漠城有準備年貨的習俗，要将過年前後這段時間用度全部買好，因此晚上會有夜市，也熱鬧的很。”
“可是外面不是很冷嗎？”
馬車裏有炭盆不覺得冷，加之林海棠穿的厚實，手上還拿着暖手爐，但想不到寒風凜冽的傍晚該如何站在街上。
“擺攤地方是避風之處，而且有火盆。”江城饒有興趣的看她，輕笑道：“況且年關時節辛苦會掙得更多錢，再難過也要咬牙堅持。”
官家小姐不知道百姓疾苦也是常理，況且她跟着他，他也不會叫她吃任何苦頭。
這個念頭剛起，江城突然恍惚起來。
對于他來說，心地善良純真的林海棠，只是用來解蠱的解藥罷了，他為何要想的如此久遠？
或許，是因為要做戲，要讓她死心塌地的留在他身側，不叫任何人看出端倪來。
車裏的燭火搖曳着，他的面孔隐在暗色裏，像是伺機而動的野獸，只待最合适的時機出動。
林海棠擡頭時忽覺得悚然，但下一瞬，江城探身過來，眼裏帶了關切之意。
“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他手背自然而然的落在她額頭，林海棠只往後退了一下就沒再動了。
“沒有，”她道，“可能晚上很少出來的關系吧。”
江城已經收回手了，輕聲安慰她幾句，到了地方，江城先行下車，青松擺好矮凳，但江城還是伸手扶住林海棠的小臂，将人安安穩穩的落地。
滿街燭火通明，寒意澆不滅百姓們的熱情，摩肩擦踵的百姓們讨價還價熱火朝天，給林海棠不小的震撼。
“冷嗎？”江城随手把她的帽兜掀起來為她蓋好，“風大，還是戴好免得頭疼。”
身子虛弱的姑娘好不容易調理的差不多，更要細心呵護。江城暗忱，做戲要做全套，并不是因為旁的什麽。
能看出來她從未逛過這等地方，對各種東西都充滿了好奇，一雙水潤的眼眸轉動，神色奕奕。
她在看兩旁，江城則是在看她。
大概也明白人死不能複生，她整理好心緒願意邁步朝前走了。
早該這樣。
死了便是死了，入土為安，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過了賣吃食的攤位後就是賣各種窗花等裝飾物，還有精巧的燈罩燈籠等小玩意。
大抵是因為江城t和林海棠氣質不凡又穿着華貴，那些攤販們盡撿好聽的話說，先說寫讨喜的話再推薦自家東西。
“姑娘，您瞧瞧胭脂水粉嘛？眼看着要收攤，算您便宜些。”
老婦人拿起一盒展示給林海棠看，做工粗糙氣味也濃烈，林海棠自然不會用這等東西。而且她如今年歲小皮膚好，不着粉黛也是昳麗的美人，所以她房裏根本沒有這些，也暫時不想買。
只是，看見老婦人滿是皺眉的臉以及讨好的笑，林海棠動搖腳步緩了下來。
江城暗嗤，笨蛋姑娘。
念頭剛落，那老婦人就如江城所料那般纏了上來，直接攔在林海棠面前，祈求似的道：“姑娘，您買一個吧，這個是京城來的好貨，您瞧瞧。”
不懂胭脂水粉的江城都能看出來質量一般，林海棠不可能看不出。何況其他攤位人聲鼎沸，只有她的攤位前門可羅雀，除了不合時宜外，也有質量不好的關系。
分析完畢，江城便要拉着林海棠離開。想要什麽好東西只要告訴他便好，天上的星星他也可為她摘下，不必為這等不入流的東西浪費時間。
只是攥她的手腕，林海棠卻沒動，眉眼動容的看着婦人，而後便掏出幾枚銅錢，語氣溫柔的道：“我買了。”
心軟之人就是比旁人容易吃虧，老婦人就是吃準這一點所以才敢攔着她。若攔着江城，他定然會冷聲叫她走開。
江城面無表情站在那。
“謝謝姑娘，祝您和夫君和和美美！”
林海棠張了張嘴想要解釋，沒想到江城先她一步，翹着唇角聲音不疾不徐：
“剩下的胭脂全都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