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機械師神志不清, 無法自己進食。
周安安把他扶起,讓他用坐着的姿勢靠在牆上,接着掰開他的嘴, 一勺一勺往裏灌。
陸垣端着空杯子走出衛生間, 幸災樂禍地在旁邊看,“灌得好, 多灌點。”
周安安看着男人濕透的衣襟苦惱道:“好多都流出來了。”
陸垣将杯子遞到他下巴處接着, 接滿一杯便又倒進盆中,美其名曰“節約資源”。
在兩人如此無微不至的照顧下, 機械師再次睜開眼睛。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周安安的微笑。
“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好一些?”
接着是陸垣的聲音, “他都不說話,肯定沒喝夠, 再來幾勺。”
又一勺飲料喂進他張開的嘴裏,他終于品嘗出口中的味道, 扶着牆壁嘔了出來。
陸垣眼疾手快,将那盆葡萄汁推到他面前, 正好接住他噴出的液體。
周安安惋惜地看着葡萄汁,“這麽一大盆呢,都沒喝幾口,太可惜了!”
機械師幾乎将胃都給嘔出來,盆子裏肉眼可見漂浮着一些枯萎的菟絲子, 說明那些莖絲甚至伸進他的胃裏。
周安安想象了一下那種感覺,也有股想吐的沖動。
機械師吐了半天,整個人輕松不少,說話也有力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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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 你是之前改裝大巴車的那個人,他就是你對象嗎?”
後半句話他是看着陸垣的臉說的。
陸垣摸摸鼻子, 看向別處,周安安耳根通紅地說:“不是對象,是隊友,你誤會了。”
“隊友?難道就是網上流傳的末日玩家嗎?”他不顧自己虛弱的身體,對陸垣充滿興趣,“你真的是從末日世界回來的人?我之前還跟你聊過天!”
末日降臨後這已經不是秘密了,陸垣嗯了聲。
機械師羨慕極了,“難怪你們要改裝大巴車,我還擔心車子會沒辦法上路,原來你們早就在為末日降臨做準備了……诶,不對,這不是那輛車。”
他看着周圍的裝飾,發現和記憶中的完全不同。
周安安解釋道:“那輛車被人搶走了,我們換了一輛。”
他嘆了口氣,“真可惜,花了我不少心血呢。”
周安安好奇地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還被菟絲子纏住了。”
他想解釋,突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緩了一會兒才緩過來。
周安安把他扶到沙發上,說:“你先好好休息,我再去給你弄點吃的。”
他想到葡萄汁的味道,嘴角抽搐,“不用麻煩了,有沒有現成的食物?比如餅幹之類的,給我一點就行。”
陸垣将那包被嫌棄的餅幹丢給他,“吃吧。”
周安安皺眉,“他很久沒進食,吃這麽硬的東西會傷胃吧?”
陸垣一把揪住她的後衣領。
“他想吃就給他,管那麽多做什麽?說好晚上要加餐的,快點做飯去,不許食言。”
周安安被他強行帶離,只好開始做紅燒肉,陸垣則繼續開車。
過了會兒,她端着一碗紅燒肉走到駕駛室。
“剛才把你忘在車頂上,真是不好意思。”
陸垣自顧自地開車。
“算了吧,我本來就沒指望你。”
周安安一聽更加愧疚,“這次真的是意外,以後我肯定不會了,你別生氣好不好?”
陸垣瞥了她一眼,“我是那麽小氣的人麽?肉放下,你走吧。”
“你開車不方便吃,我喂你。”周安安一屁股坐下,當真夾起一塊肉喂到他嘴邊。
陸垣遲疑幾秒,吃了下去。
她笑得眼睛彎彎,“其實這樣也挺好對不對?”
“什麽挺好?”
“不管多麽危險的時刻,都有人一起面對。”她看着手裏的碗,“吃飯的時候也有人聊天,不會孤單。”
陸垣沉默一陣,突然說:“我太飽了,吃不下,你放回去吧。”
“啊?是做得不好吃嗎?”
周安安還是第一次見他主動說吃不下。
陸垣搖頭,她只好端着碗回廚房。
一番折騰,周安安也有些疲憊,把紅燒肉放在鍋裏小火煨着保溫,她回床上歇息,打算過二十分鐘再來關火,不知不覺卻睡着了。
醒來外面已經漆黑一片,她坐起身揉揉眼睛,忽然哎呀一聲。
“我的紅燒肉!”
這麽久了,該不會都燒焦了吧!
她慌忙沖去廚房,卻看見陸垣和機械師面對面坐在沙發上,桌上擺着一大盆紅燒肉,還有一打啤酒,一些鹵鴨脖、面包之類的零食。
“你醒啦?”機械師熱情得仿佛這是他家,“快坐下吧,我們等你一起吃飯呢。”
周安安在陸垣身邊坐下,對桌上的啤酒很困惑。
“這是哪兒來的?”
她記得車上并沒有酒。
陸垣道:“剛才路過一家便利店,他下車去拿的。”
“他一個人下車?”周安安看着之前話都沒力氣說,此時卻生龍活虎的機械師,懷疑自己在做夢。
機械師打開三聽啤酒,放在各自面前,樂呵呵地說:“之前改裝大巴車的時候,我就感覺和他很有共同語言。今天你們又救了我的命,無論如何都得敬你倆一杯。”
說完他便舉起啤酒,仰頭一飲而盡。
陸垣也喝了兩口,似乎對味道挺滿意,饒有興致地看起了配方表。
周安安一向不喝酒,又不好意思不領情,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将之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你為什麽會一個人在那裏?”
機械師又打開一聽啤酒,一邊喝一邊說起自己的遭遇。
原來他家裏也在鄉下,父母都在家裏種地,妻子在工廠上班,孩子上小學,他一個人在市裏的汽修店工作。
本來夫妻倆打算再攢一年錢,就在市區買房,将家人接到市裏來住,不料末日降臨了。
其實在離末日還有一周的時候,汽修店裏就有人因為網上的言論早早請假回家了。
妻子工廠停工,叫他也請假回去,但他舍不得。
只要待在店裏不走,多待一天就多算一天的工資,離他們的願望就更近一步。
他和家人都以為這次的封控會像之前一樣,過不了多久一切就恢複正常,該上班上班,該上學上學。
直到許多人變異成喪屍。
當天夜裏,就有軍隊車輛經過,號召活着的人跟他們去避難所。
他沒去,開着店裏的車往家趕,想盡快接到家人一起去避難所。
到家之後裏面仍然亮着燈,他滿心歡喜地打開門,迎接他的卻是已經變異成喪屍的父母和妻子,以及地上被啃食到只剩骨頭的孩子。
村裏其他人也變異了,他不得不跑到糧倉裏躲了幾天,然後找機會開車逃出來。
護送大家去避難所的軍隊早已離開,他只好自己往避難所方向開,一路上都在想辦法躲避喪屍,不料被菟絲子纏住。
“幸虧遇到你們,不然我肯定死了。對了,你們應該也是去避難所吧?我們一起?”
周安安和陸垣對視了一眼,後者道:“我們打算去其他地方。”
機械師十分意外,“真的嗎?現在外面很危險,只有避難所裏安全一些。”
陸垣嗯了一聲。
他沒好意思繼續追問,轉而談起末日降臨後自己遇到的一些事。
紅燒肉吃多了有些膩,周安安去盛飯吃,陸垣也跟來了。
“他有些奇怪。”陸垣低聲說。
周安安拿着飯勺,朝機械師看了眼,點點頭。
“之前明明都要死了,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有精神?”
“我懷疑和菟絲子有關。”
“能讓他繼續留在車裏嗎?會不會很危險?”
“靜觀其變。”
陸垣拿走她盛好的飯,把自己手裏的空碗塞給她,回到餐桌。
周安安朝他豎了根中指,繼續盛飯。
餐桌上,兩個男人的話題已經從如何對付喪屍與變異植物,變成了什麽樣的煙最好抽什麽牌子的酒最好喝。
陸垣對這方面知之甚少,化身三好學生,認真傾聽對方高談闊論,就差拿筆記下來。
“要說酒,我最喜歡的還是茅臺。去年老板過生日的時候,有幸嘗到一杯,之後再喝其他白酒,都像喝馬尿似的。唉,如果這輩子能再喝上一口,真是死而無憾啊。”
機械師望着窗外的夜色咂了咂嘴,似乎還在回味那昂貴的味道。
周安安坐在旁邊觀察他,始終沒有發現異常,直到晚上十二點,這頓飯才結束。
機械師在沙發上睡,陸垣睡上鋪,周安安開車,車內很快安靜下來,只聽得到發動機的聲音。
開夜車容易犯困,她特地給自己準備兩瓶可樂,放在手邊,困了就可以喝一口提神。
黑暗中喪屍仍在游蕩,即便在遠離城市的道路上,也能時不時看見幾個。
無論生前是什麽身份,現在都只剩下一個執着的目标——尋找活人吃掉。
烏尼莫克的車燈很亮,喪屍們總是興奮地跑過來,又很快被遠遠甩開。
少數幾個僥幸抓住車上的欄杆或梯子,也撓不破堅硬的車身,最後被卷入車輪壓成爛泥。
周安安起初看見這種情況,會感覺自己太殘忍。
後來見得多了,只會皺眉嫌棄它們影響她的車速。
淩晨四點,天地漆黑而寂靜,連路上的喪屍都稀少起來。
周安安打了個巨大的哈欠,正想再喝一口可樂時,忽然聽到沙發那裏傳來機械師痛苦的聲音。
她神經跳了一下,準備停車查看,卻發現陸垣已經下床走了過去,站在沙發旁緊皺眉頭。
“他怎麽樣了?”周安安問。
陸垣沒有回答,過了一分多鐘,彎腰試探了下機械師的氣息,嘆了口氣。
“停車吧。”
周安安趕緊停車跑過去查看,只見機械師身上已經纏滿菟絲子的莖絲。
菟絲子是從他的胸口鑽出來的,那裏被撐開一個拳頭大的口子,無數莖絲從裏面鑽出,帶着他體內鮮血的顏色,在他冰冷的身軀上扭曲地爬行着。
他應該早就有感覺了,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着找到避難所,所以晚飯時才努力地吃,努力地笑。
但他為什麽不向他們求救?
是覺得他們也沒有辦法,說了也沒用,還是他心裏早已不想活?
她突然感覺到時間的珍貴,在末日世界,誰也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是否還活着,因此想做什麽應該馬上去做,不必有絲毫猶豫。
她下意識看向陸垣,對方垂眸盯着機械師,大胡子就像一層面具,讓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麽。
莖絲的頂端還在朝車上蔓延,兩人将屍體擡下去,從油箱裏抽了些油澆在屍體上。
陸垣從兜裏掏出一盒煙,是機械師給他的。
機械師說他最喜歡軟中華,但是平時舍不得買,只抽十塊錢一盒的紅雙喜,這盒是末日降臨那天他剛開的,一路上沒時間抽,因為陸垣從未抽過煙,所以送給他嘗嘗。
盒子裏有十二支煙,和一個打火機。
陸垣點燃一根,撥開莖絲放進屍體的嘴裏。
當香煙燒到後半截時,柴油蹭地一下被點燃,火焰熊熊燃燒起來。
亮光吸引附近的喪屍,二人不得不回到車上。
周安安接着開車,陸垣大約睡不着,坐在副駕駛位上抽煙。
“咳咳,好嗆。”煙熏得她咳嗽兩聲。
陸垣打開車窗透氣,想了想,還是把煙掐滅扔掉了。
他為什麽心事重重的樣子?也在想機械師的死嗎?
幾個小時前還在談笑風生的人,突然變成冷冰冰的屍體,這種沖擊力确實讓人難以接受。
更可怕的是,也許不久後的某一天,她也會如此。
既然不知道哪天就會死,是不是應該抓緊時間,把想說的話說出口?
到底該不該說?
她還沒作出決定,陸垣便忽然站起身。
“我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他看着窗外低聲道。
周安安因第一次對異性産生好感而沸騰的血液瞬間被澆了個透心涼,整個人再也無法思考。
不知過了幾分鐘還是幾秒,她聽見自己說:“哦,我也沒有。”
“這樣最好不過了。”
陸垣說完走出駕駛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