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沈遙淩唇色有些泛白, 退了一步。
而就在這個瞬間,一道掌風倏地落在她背後,“砰”地推上了門, 插銷也落下來, 門扉直接闩上了。
空間突然變得密閉, 似乎是防着誰逃跑。
沈遙淩本來也沒想怎麽樣,現在被他這一出弄得反倒有些心慌。
寧澹步步迫近過來,沈遙淩不得不擡頭看他,嘗試用冷靜的語調安撫他。
“你要幹什麽?吊墜的事你別急, 我可以跟你解釋。”
寧澹果然停了下來。
只是周身仍是一陣陣的寒意, 臉色也不大好看。
低聲說:“那你解釋。”
沈遙淩有點不太願意惹他。
因為他現在的樣子真的瘋瘋的。
她斟酌了一會兒言辭。
“寧澹,你知道的,我以前沒什麽朋友, 你幫了我很多。”
“那時候我把你當成唯一一個能理解我的人, 所以我确實對你産生了一些不太體面的妄想。”
寧澹定定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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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遙淩摸摸鼻尖。
“我曾經很想擁有你, 甚至覺得只要能和你在一塊兒就會是史上最滿足的事。”
寧澹張了張嘴, 但又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
沈遙淩也沒有在意他, 繼續自言自語一般地說。
“但事實并不是如此。”
“那只是一種沖動的熱情,熱情散去之後,我發現我越來越差勁, 而你仍然光芒熠熠,我們其實很不相襯。我不該為難你,也不該束縛你。”
寧澹蹙緊眉心。
他很難聽懂沈遙淩的意思。
什麽叫做熱情散去, 什麽叫做她越來越差勁?
他從未如此覺得過。
沈遙淩沉默了一會兒, 叫了他一聲。
“寧澹。”
寧澹眼眸不自覺地晃了下, 又叫她的名字回應她:“沈遙淩。”
“你放心,我不需要你的補償和感激, 你也不用覺得非得給我點什麽,比如那個吊墜,太珍貴了。”沈遙淩說。
“本來一切就是始于我的一廂情願,現在我都已經改了。”
“我給你添過很多麻煩吧,以後不會了。”
寧澹聽着她的話,一會兒覺得自己好像在天上,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掉進深谷裏。
而他這一次終于聰明了些,沒有随随便便地被帶偏。
他終于在沈遙淩極富技巧性的言語中掌握了她真正想要說的話——
她正在把曾經的一切都一筆勾銷。
當着他的面。
寧澹沉默着。
他的眼底一片漆黑,甚至難以倒映出沈遙淩的形狀。
過了一會兒,他又走近一步,擡手握住沈遙淩的手臂,按得緊緊的,一把将她推到了門板上,壓得只留了一線縫隙,鼻尖垂下來,幾乎和她的觸碰到一起。
這是一個充滿威脅的姿勢,沈遙淩下意識地掙紮了一瞬,脊背都被撞得有些痛了,被迫仰頭和他近距離地對視,心中卻驚詫大過驚慌。
寧澹用在她身上的力氣從來沒這麽突兀過,但他沒有更近一步的動作。
只是用那雙冰冷的,黑曜石一樣沒有感情的雙眸盯着她,審視着這個慣會花言巧語的人。
“補償和感激?”他語氣也結成了冰。
“但是我在花箔期開始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要和你成親。”
“你又要用什麽詞來解釋。”
他的聲音讓人幾乎相信千年寒冰之中還能燃燒着怒火。
“你還能怎麽糊弄我?”
沈遙淩愣住。
她本來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但過了一會兒,寧澹仍然是用那樣發狠似的目光盯着自己,仿佛非要硬生生從她這裏啃下一口什麽來。
她才意識到,寧澹是真的說,想和她成親。
然後沈遙淩露出了很明顯驚訝而荒唐的表情。
“為什麽?”
寧澹眼眸合上了,緊閉了一瞬,仿佛在壓抑着什麽感情。
他日夜惦記的念想,在沈遙淩荒唐的問句中顯得可笑。
他是不是真的有那麽差勁。
連一絲一毫沈遙淩的信任都不配得到。
他直起脊背,身體也退開一步,把她扯離了門板。
用仿佛永遠都不會再搭理沈遙淩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衣袖一揮,廂房的門重新打開了。
寧澹擦肩而過從她身邊走過去,沒有再回頭。
沈遙淩愣了一會兒,想轉身再看看清楚時,人已經消失不見蹤影了。
而她聽見自己身上陌生的環佩撞擊聲,低頭看了眼,那枚珠鏈串着的吊墜不知何時亂七八糟地系在她腰帶上。
沈遙淩:“……”
她陷入了很深的茫然。
-
寧珏公主自從蘇醒之後,恢複的速度便很快,現今已經能打起精神和寧澹說上好一會兒的正事。
“南洋膽敢行刺陛下,陛下定然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動作。小淵,想要與東宮割席,你手上得有權,得有兵。”
“現在是陛下對你戒備最放松的時候,你要抓緊機會。”
寧珏公主說完,看寧澹的神情,不由得咳了幾聲,悶聲道:“有沒有在聽?”
寧澹擡眸。
“聽見了。”
他站起來替母親輕拍後背順氣,“母親保重些,養病,不要多慮。”
公主微微皺眉。
她大病初愈,這孩子卻每日心事重重,像是多了什麽無法言說的煩憂。
難道她昏睡的這陣子,發生了什麽別的事?
可是她私下裏叫來羊豐鴻盤問過好幾回,也什麽都沒問出來。
“總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寧珏公主再三叮囑。
寧澹不怎麽想應,但還是點了點頭。
經歷了母親受傷一事,他忽而發現有許多事情,自己從前想的太簡單。
或者說,因為不屑于去想,所以從未留意過。
陛下平日裏對母親的看重和疼愛不似作假,但到了母親性命垂危之時,陛下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抓住關鍵時機,穩住他們這一支。
而母親蘇醒之後,雖然細細過問陛下的态度和反應,卻只是為了判斷陛下到底有多麽愧疚,再最大程度地加以利用。
他們都這般冷靜,襯得寧澹現在倒覺得,自己很不合群,竟然能堪稱多愁善感。
沈遙淩分明已經說得那般清晰,他卻還是不想接受。
他覺得沈遙淩是個極具天賦的騙術家,分明是她先接近他,她先喜歡他,先哄得他開心,用柔軟的情意誘哄他以為他們心意相通。
然而在他們能夠永遠在一起的時候,她忽然放開手,一點也沒有留戀。
從前他一直習慣性地由沈遙淩引領着,她想如何他便如何,所有步調都由她掌控。
但現在他不會再輕信她的任何一句話。
她說的那些他全都聽不懂,她想要的一刀兩斷他也不想要。
沈遙淩是個騙子也好,對他一時沖動也好,現在想要別的東西勝過他也好,他都不在乎。
他或許有些生疏,但只要向着沈遙淩走去,方向總不會錯。
從前他總是想知道沈遙淩是怎麽想的,那是因為他以為沈遙淩喜歡他。
現在他不需要再聽沈遙淩說什麽,沈遙淩既然說那是“癡纏”,那從現在開始換他癡纏沈遙淩。
沈遙淩可以膩煩他,也可以試着再來驅趕他,但只要她還沒有喜歡上旁人,他就不算輸。
-
朝堂中的消息一旦定了下來,便傳得比風雨還快。
沒過多久,沈大人也聽說了陛下要派遣一隊人馬出使阿魯國的事。
這就已經幾乎是板上釘釘。
沈大人心事很是沉重。
夜裏怎麽也睡不着,和沈夫人一起秉燭對坐。
他重重嘆氣,又咬牙。
“此事還得勸乖囡再三考慮。”
“怎麽勸?”
沈夫人自己當時也很不能接受,現在看着夫君發愁,又有些隔岸觀火,涼涼瞅他一眼。
“當時鼓勵她、還幫她去跟皇帝進言的,不是你?”
“這!”
沈大人怄得難言。
這根本不是一回事!
不過沈夫人也只是故意嗆嗆他出氣。
轉而又道。
“遙淩的主意誰能輕易改得了。你們朝中究竟是如何說的。此事到底危不危險?”
“誰也說不好。但陛下這般籌劃,已經是最穩妥的了。”
其實對于這次出使,朝中也争論不休。
有激進之人認為大偃國威凜凜,阿魯國誠心進獻,根本不必畏首畏尾。
也有保守之人認為阿魯國彈丸之地,實在沒有必要親自派使臣前去,連帶着懷疑批判了所有“西域論”之說。
由此可見,此次出使阿魯國的成敗确實決定着朝中風向的改變。
進而也決定着“西域論”是否能成真。
沈夫人定定出了會兒神。
“那,你要拿什麽去說服乖囡?”
乖囡的心,早已不再他們這個家裏小小的屋檐之下。
她向往的鴻途和遠方就在眼前,他們即便身為父母,又如何才能狠得下心捆綁。
沈大人也愣怔了好一會兒。
接着用力往腿上一錘。
“若是早知今日,我——”
沈夫人伸手過去,攔住了他。
昏黃的燭光下,穿着同色單衣的一對夫妻坐在一起,溫言細語。
“罷了。”
“事已至此,不如想想辦法,如何讓乖囡好好兒地出去,好好兒地回來,在外面也能玩得開心些。”
第二日,沈府便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
阿魯國須得從燕州坐船,從京城去往燕州尚且路途迢迢。
沈家從底下馬場精心挑選來二十匹精壯大馬,每一匹都油光發亮,用來護送沈遙淩的馬車。
又從江湖中招攬了二十名武林高手,全程保護沈遙淩的安全。
仆婢更是如雲,吃穿住所需要的物件能帶的都帶上,光是要裝下這些物事就要再多準備五輛最豪華的馬車。
一路上的補給更是不用愁。沈夫人娘家身為鼎鼎有名的江南望族,自己手裏就握着幾個錢莊,更不用提兄弟姊妹經營的,愛這一路上綿延不絕,介時通通向沈遙淩打開,想要什麽,缺什麽,随時去提便是。
眼下只愁一件事,到了燕州就要坐船,那船大不大,穩不穩,能不能坐下沈家這些許人?
沈夫人甚至思忖起來,要不要趁着還沒定下出發的時間,專程去訂一艘大船,最好是什麽風浪擊打在上面都仿若撓癢的,好讓幺女安安穩穩地出行。
父親母親做的這些忙碌準備,沈遙淩又怎麽會毫無察覺。
看到這些,父親母親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離正式點頭,也就只差一步之遙。
沈遙淩偷偷高興了許久,又不敢太過明顯,生怕父母突然改變心意。
不過她也不敢怠惰,一改從前的懶性,每日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必是去練習防身之術,一來是強身健體,二來也是叫父母放心。
如此持續數日,沈遙淩還真覺得自己似乎變得孔武有力了些。
拉着若青在她面前不斷地炫耀,要若青一一指出她哪裏變得強壯。
若青瞪大眼睛看了半晌,也沒看出來,只好違心地随口編了幾處,哄得沈遙淩高興。
沈遙淩美滋滋地挺挺胸膛,輕嗅鼻尖。
不僅如此,她覺得近來衣裳都飄着香,從前似乎沒覺得這麽明顯,想來她的嗅覺也變得更敏銳了。
若青眨眨眼:“不是呀,這是因為奴婢給小姐換了個香囊。”
“什麽?”沈遙淩呆了下,還沒有反應過來。
接着立刻拿起自己腰間的香囊,模樣、輕重都與先前那個一模一樣,但是放到鼻尖輕嗅,果然聞到熟悉的香氣。
是她房中常用的味道,淡淡的,有時又常常被手帕或脂粉的香氣掩了,以至于她今日才發覺。
“什麽時候換的!原來那個呢?”沈遙淩震驚。
若青趕緊道:“小姐先前那個香囊早沒香味了,奴婢看小姐喜歡,所以做了個一模一樣的。那日小姐被寧府的……咳,在安小姐家中徹夜未歸,第二日回來時不見了香囊,想是弄丢了,奴婢便剛好将新的補上。”
添補一個香囊,這樣小的事,确實不值當再特地與她說一句。
沈遙淩聽得一呆。
她忽然想起那一日,寧澹說她落了東西。
她只道自己所有物件都齊全,還以為寧澹是故意編些話來折騰她。
現在一想,極有可能就是那個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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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府。
羊豐鴻替寧澹收拾着遠行的行李,忽而又看到櫃架上收着的那個香囊。
猶豫一瞬,仍是捧了下來,找到了寧澹。
“公子。”
寧澹轉眸看來。
羊豐鴻将東西遞了過去。
“這是那日,沈三小姐落下之物。”
那已經是整整一個月之前的事了。
那日,公子的情形原本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公主也蘇醒了,簡直是喜事連連。
卻不知為何,沒過多久,公子的臉色又迅速地灰敗。
而且,從那之後,公子嚴令禁止地宮中所有人提起沈三小姐的事,仿佛成為了某種禁忌。
他收拾到沈三小姐的遺落之物時,也只敢簡略禀報一聲,不敢多提。
這還是第一回将東西送到公子面前。
不由有些忐忑。
不知公子是會接過,還是發怒讓他扔了毀了。
寧澹一愣。
顯然也是剛剛才想起這個東西。
他曾以此為借口試圖哄騙沈遙淩來拿。
沈遙淩沒要。
還說自己沒有丢。
看來也就是不值當挂心的東西。
對沈遙淩這“不在意”的态度,他已經很是熟悉了。
伸手接過那枚鼓鼓的香囊,竟有些同病相憐的自嘲。
手指間摩挲兩下,香囊裏的內容物擠壓出聲響。
沙沙的,簌簌的。
寧澹蹙了蹙眉。
這不像是香料的動靜。
他不确定,又揉了幾下。
幾乎是确定了,這裏面裝的像是一些碎紙片。
寧澹不悅。
很快地想到,有些不懷好意之人會竊走旁人的香囊,偷偷将髒穢符紙藏于其中,試圖坑害攜帶香囊的主人。
寧澹走到寬敞幹淨的桌前,猶豫了一會兒。
這是沈遙淩的東西,他不應随意打開。
但,也是她不要的東西。
短暫的停頓後。
寧澹還是抽開絲帶,解開了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