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時間倒回雪鹀離開坪湖城的那天早晨。
譚恕予看到雪鹀跨上了馬,于是伸出手拼命地向她揮舞着。他躲在牆內,不敢讓她看到自己流淚的眼。準确的說,是他不敢看到她,怕自己一個沒忍住,就想把她留下來。
可是前路晦暗不明,他知道自己将要做的是很危險的事情,況且,他還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順利脫身。
對不住,小雪鹀。我不怕離別,我只怕再也見不到你。
“嘟嘟嘟”敲門聲響起,“姑娘,我來送茶水。”
譚恕予躲在門口拉開門,讓小二進來,随手又将門關上。小二将托盤放到桌上,擡頭看他,拱手道:“少閣主。”
譚恕予點點頭,轉身坐下,“李卓,可有消息?”
“沈奇舟估計最快明晚就會到達坪湖城。”
“速度還挺快。他應該跟馬百年已經聯系過了,這裏都是他們的耳目。”譚恕予的手指在桌上點着,“那麽譚河呢?可有他的身影?”
“沒有。”
“好,我知道了。李卓,你把衣服給我。”譚恕予說着,開始脫掉身上的衣裙。
*
坪湖城的鐘意樓,有個小院子,月白的紗窗随風飄舞,靛藍的桌布上放着新鮮的寒瓜。
練去非手托下巴,看着正在咔嚓咔嚓吃寒瓜的元圓圓,紅唇一翹,“小圓圓,你這鐘意樓的生意這麽好,要不要考慮養幾家藝館?”
“嗯,是要開幾家醫館。”元圓圓放下瓜皮,拍着自己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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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是藝館,比如說,我練月門的伶人,怎麽樣?”
元圓圓擡眼,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着練去非。練去非就坦坦蕩蕩任由她看着,反正她怎麽看也不會對自己上心。
“養不起。”元圓圓誠懇地下了結論。
練去非的美眸眨啊眨地,“我吃的又不多。如果你出錢的話,我還可以再少吃一點兒。”
“那你先告訴我一件事。”元圓圓一本正經。
“問呗!你知道的嘛,你的要求我從來都拒絕不了的。”練去非腰身一軟,半趴在桌上,手指撐着額角,眼神閃閃爍爍,看着元圓圓。
“你先告訴我,你是天仙還是妖精?好讓我猜猜你到底是姑娘還是壯士。”
練去非呼吸一滞,而後展顏大笑,笑的珍珠落盤,美不勝收,“果然聰明的人,說話就是好聽。今晚我沐浴的時候,給你發請帖。”
元圓圓一板一眼地點點頭,“你長得這麽好看,果然是非常漂亮。那我可以多找幾個人去觀賞嗎?”
練去非笑了好一會兒,手裏的金骨扇慢悠悠搖着。偶爾跟元圓圓逗趣幾句,夏天的悶熱一掃而空。
譚恕予悄悄走入鐘意樓的後院時,看到的就是一派歡樂的景象,讓他的心神也跟着輕松了不少。雖說這條路越孤獨越讓人清醒,但是能有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伴着走一段,真好。
“少閣主,你想過沒有,他們會在哪裏動手?”元圓圓問。
“當年那個碼頭已經廢棄,但是對他來說意義不同。而新碼頭更惹人注意,若他想把事情鬧大,那兩邊都有可能。”譚恕予的手指在桌上點啊點。
“那總歸要有個重點吧,我們的人手可能不夠。”練去非說。
“我賭老碼頭。可惜绮霞閣的大多數人力都被他們反向盯上了,此次行動,多虧了練門主大力支持。”譚恕予拱手。
練去非搖搖扇子,“好說好說。到時候讓你家那位小主多給點兒珊瑚珠寶給我裝飾下門面就好。”
譚恕予一想到雪鹀曾經想加入的是練月門,他就一陣發堵,不過幸好幸好,雪鹀最終踏上了他這條小船,遂喜笑顏開,“哈哈哈,好說好說。”
*
沈奇舟站在甲板上,手裏的酒壺還溫熱着。傍晚的江面,冷清了不少,但是風聲簌簌,一點都不平靜。“譚家那小子,這幾天有動靜嗎?”
“報告幫主,他們昨天早上到達坪湖城後就失去了蹤跡。屬下們還在查。”陳番低頭。
“好,繼續查。明天到達坪湖城後,叫白馬镖局的人來見我。”
“是。”
“另一隊人,什麽時候能到?”
“按照計劃,估計後天傍晚。”
“讓他們抓緊時間。”
“是。”
沈奇舟拎着冷透了的酒壺,來到艙內,巨高臨下地看着綁在桌腳邊的一個人,薄唇一扯,把手裏冰涼的酒液對着他的臉傾倒而下。
譚河一驚,瞬間睜開了眼睛,而後淡淡地掃了沈奇舟一眼,就又閉上了。
“呵!年紀輕輕,竟然有這樣的定力,不錯。”沈奇舟丢掉手裏空了的酒壺,一撩衣擺,蹲下/身來,好整以暇地看着這張略帶稚氣的臉龐。
譚河呼吸均勻,連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
沈奇舟捏起他的下巴,譚河一扭頭,撇開他的手。
“啧,譚家那小子有什麽好的?你有這樣的身手,要不要考慮跟着我,我可以好好調教調教,嗯?”
譚河一動不動。
“你都失蹤那麽多天了,他也沒有來救你,還跟那個小姑娘卿卿我我整天膩在一起呢。哎呀,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什麽義氣、什麽忠誠,等你再長大一點兒就會發現,這世界上只有利益,才是天道。”
沈奇舟看他仍然一聲不吭,也不氣惱。施施然站直身子,轉身坐到椅子上,像是欣賞一盆花一樣,看着譚河。
“呵呵呵!”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沈奇舟笑了起來,“你說,若我要他拿自己的命來換你的,他會怎麽做?”
*
夏日的一個早晨,太陽剛剛露臉,坪湖城就發生了一件大事——白馬镖局被官府查封了,官府貼布告說白馬镖局涉嫌販賣寒食散,而總镖頭馬百年在抓捕過程中因拒不配合調查,暴烈反抗,已當場死亡了。
“沈幫主,您一定要為我們總镖頭報仇啊!”
“楊池,除了你,白馬镖局還有多少兄弟逃出來了?”沈奇舟斜靠在太師椅上。
“還有三個弟兄,都在外面候着。”楊池苦着臉。
“好,你們四個人先等着,我來安排。”
“多謝沈幫主。”
“陳番。”沈奇舟揚聲喊道。
不一會兒,陳番掀簾而入,“幫主。”
沈奇舟下巴一點,“白馬镖局,四個人,你安排下。好生照顧,懂嗎?”
陳番擡眼看了下沈奇舟的臉色,“明白。”
陳番帶着楊池走了,沈奇舟伸手一揚,把茶幾上的杯、壺都掃倒地上,稀裏嘩啦碎了一地。
*
“少閣主,有練月門的弟兄看到譚河被綁着送上了一條船。”李卓說道。
“在哪裏?”譚恕予挑眉。
“正往老碼頭的方向駛去。”
“好!通知弟兄們做好準備,等他們一靠岸,馬上動手救人。”
“是!”
*
“楊哥,你說這沈幫主安排我們上了這條船,怎麽好像不是離開坪湖城,而是往老碼頭的方向駛去啊?”老六在白馬镖局幹了許多年,資質平平,還只是個趟子手,本以為能安安穩穩、無驚無險做到老死,想不到镖局一下子被官府端掉了,要不是他前一晚在妓館過夜逃過一劫,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楊池喝着酒,“嘿,人家是幫主,我們哪有資格問東問西啊,跟着走就行了呗!”
“你說這沈海幫收留我們,要我們做什麽呢?不知道月錢多不多呀?”老六搓着手,幻想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娶個媳婦。
“呵!先別做美夢了!我們這種人,在人家眼裏,就是只螞蟻!”楊池想起剛見到沈奇舟時候的情景,沈幫主溫文爾雅、有理有節,怎麽看都是個好人樣,但是楊池知道總镖頭跟他做的生意都是見不得光的。啧,這人啊,越是走到高處,越是會裝。
“楊哥,我剛剛看了一下,這條船上除了幾個艄工,就我們四個人。”說到這裏,老六的聲音低了下來,湊到楊池的耳邊說,“對了,倉庫裏有一個被綁着的小哥,這是怎麽回事啊?”
楊池嗤笑一聲,“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管的別管,才能活命,懂嗎?”
“是是是,都聽楊哥的。”老六點頭哈腰倒退幾步,腳尖一轉,就向船艙走去。
老六悄悄進入倉庫,一個小哥被五花大綁扔在那裏,他打量了一會兒,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小哥!醒醒!你得罪誰了?跟我唠唠呗!”
譚河緩緩睜開眼睛,呆滞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面前是一個瘦弱粗糙的男人。
“哎!問你話呢!不說我可要打人啦!”老六眼睛一瞪,說罷就揚起拳頭。
譚河又看了他一眼,開口道:“你是誰?”他的聲音嘶啞暗沉,非常虛弱。
“我叫老六。”
“你姓什麽?”
“嘿!好多年沒有人問過我姓什麽了!”老六一屁股坐在他面前,聊起天來,“我姓劉,叫劉路,今年三十五啦!”
“劉大哥。”譚河吃力地說道,“能給我杯水麽?”
劉大哥?真好聽!劉路眼睛一轉,拍拍屁股站起來,“行!你等着!”
不一會兒,他端着一晚水回來,放碗到地上,再把譚河扶起來坐正,喂他喝了兩口。
“多謝劉大哥。”譚河誠懇說道。
“哎哎哎!別謝!我又不能放了你,喂口水還是可以的。”劉路坐到他身邊,“你到底犯了什麽事?看你這個樣子,像是大戶人家的孩子,不像是跑船的呀!”老六眼睛瞬間睜大,“難道你是被沈海幫擄來的?”
“……劉大哥,我們現在哪裏?”譚河腦子嗡嗡的,趁着自己還算清醒,盡快問道。
“我們在坪湖城地界,再過一會兒就要到老碼頭了。”
“劉大哥,你可以幫我解開繩子嗎?他們給我喂了藥,我跑不了的,只是被綁了太久,我怕血液不通,手腳要壞死的。”譚河半垂着眼睛,可憐兮兮地說着。
“哎呀!你這小哥!這不是為難我嘛!我本來是白馬镖局的,現在投靠了沈海幫,也是寄人籬下,要是放了你,沈海幫不會放過我的!”劉路苦哈哈地說着。
“劉大哥,如果你能救我出去,我幫你找出路,行不行?”
“這……你是哪裏的?”
“我是定波城的!金刀捕快樓遇川,你聽說過嗎?我是他的副手!”譚河喊出了自己的夢想。
“啊!你是樓大人家的啊!天啊!這這這……”沈海幫綁架了官府的人,這是怎麽回事啊!劉路一下子慌起來,都怪自己不該好奇啊!“哎呀!這怎麽辦!這船上還有十幾人呢!你怎麽逃啊!”
“劉大哥,你聽我說……”
“老六!老六!”楊池在外面喊着。
“哎!來啦!”劉路急急看了譚河一樣,跑出了倉庫。
譚河嘗試着動動自己的手,感覺似乎有點力氣了。他前幾天一直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抓已經多少天了。之前因為查到鄭義和沈海幫的關系,而沈奇舟恰巧出現在了嘉越城,他就一直盯着他,沒想到跟着他到了洪塘鎮被抓了,也怪自己太心急,沒有隐藏好。
譚河觀察着自己所在的地方,這應該是船上的一個倉庫,堆放着雜物包,還有很多陶罐。陶罐裏可能是酒,數量還不少。他又閉上了眼睛,腦子裏想着下一步怎麽做。他自然知道譚恕予肯定在想辦法救他,那個人,明明身體那麽弱,卻總是想救助別人。不過,他好像大多數時候都能做到。
突然一陣嘈雜,似乎有一群人沖上了船,與船上的人打鬥起來。
這時劉路跑了進來,“小哥!快!有人劫船!”說着幫譚河解着繩子。
譚河正在思考,是不是他們來救他了。一擡頭,看到窗口有個人影。那人手一揚,“哐啷”幾聲,陶罐都被打破了,一下子酒氣沖天,下一瞬,那人又扔進來幾個火折子,恰巧扔在了一堆雜物包上,滋滋作響。譚河腦裏轟鳴一聲,竭盡全力大吼道:“快跑!船要炸了!”說罷,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拽起劉路,往門口跑去……
陳番看着遠處的船,只聽“轟”一聲,漫天大火迎風而起,火光中人影憧憧,四散逃命……他轉頭對身邊人說:“你繼續盯着,我先去彙報給幫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