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第 58 章
初夏青青,陰雨綿綿。德佑坊內的一處小院子被嘉越城的百姓圍得水洩不通,今天是鄭捕頭的頭七,大家都來送他最後一程。
譚恕予和雪鹀也來了,給鄭捕頭的靈位上了三炷清香。周圍都是百姓的啜泣和低語,大家都在贊美和追憶這位忠肝義膽、大公無私的好捕頭。
譚恕予的眼眶一直紅紅的,但是始終沒有流下淚來。他脫下了華服,換了一身粗布黑衣,往日活蹦亂跳的小魚,此時格外的沉默。雪鹀一直陪在他身邊。
因為來吊唁的人實在是非常多,府衙的捕快衙役們除了來送好兄弟一程,還得維持現場秩序。
譚恕予和雪鹀并沒有久留,避着人群,一直走到寬敞的大街上,譚恕予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倆人沒有撐傘,綿密的細雨沾濕了頭發和肩膀,雪鹀看着譚恕予眼底的青黑,一陣心疼,他這幾天又是整日整夜地不睡覺。
“小魚,你心裏肯定不好受吧,畢竟這一次,是你曾經非常信任的同伴。”
“小雪鹀,若我說不難過,肯定是假的。”譚恕予苦笑一聲,“以往每次破了一個案子,抓到兇手,揭開真相,我都會覺得很有成就感,總覺得我在做的是正義的事情,是順應天道的。這一次,鄭捕頭陷害鴻鹄山莊,固然有錯,但是他真的是一個好捕快。只能說,人心複雜,造化弄人。”
雪鹀記得,那天鄭捕頭來到渌水苑,譚恕予不願意與昔日信任的朋友直接對質,最後決定由樓遇川獨自出面,也算是給鄭義一個體面吧。“他利用你去查鴻鹄山莊,你怪他嗎?”
譚恕予搖搖頭,“我只是江湖一條小魚,不可能要人人都在乎我的想法。況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取舍,對他來說,完成他義父的事情,肯定更重要,重過他的朋友,重過他的事業,甚至他的生命。”
一股熱氣湧上眼眶,這就是我喜歡的譚恕予!雪鹀心道,他也從未追究過我為何會來、又為何要走。雪鹀拍拍譚恕予的肩膀,“也許,在他參與了計劃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他了,可能他也無法面對那樣的自己,無法再面對信任他的人,所以才選擇了自裁,這對于他來說,也算是一個歸宿吧。”
雨水沾濕了譚恕予的睫毛,如水邊的蘆葦叢一般随風微微顫動,琥珀色的眼睛裏浮光跳躍,他扯了扯嘴角,“嗯,你說的對!這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事,也沒有絕對的壞事。至少,百姓還會記得他是位好捕頭!”
“沒錯!小魚,打起精神來,我們還要繼續找那個罪魁禍首呢!”雪鹀笑起來,笑容通透明亮,恰如雲銷雨霁。
譚恕予也跟着笑起來:“是啊,小容易一直在查呢。”
“對了,說到譚河,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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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恕予臉色一變,“……他已經三天沒有消息了。”
*
“回少閣主,譚河最後出現的地點在洪塘鎮。”李卓說道。
譚恕予擡起頭,“洪塘鎮?”
“是的。譚河跟着沈海幫的人,到達了洪塘鎮,然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譚恕予思考一陣,低頭提筆,寫下一張信箋,放入信封後,交給李卓。“把信送到鎮海城喬家,有消息馬上來回我。”
“是。”李卓接過信封,轉身朝外走去。
“小魚,我們要不要去一趟洪塘鎮?”雪鹀問道。
譚恕予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下點着,“不急,洪塘鎮是鎮海城的地轄範圍,我拜托喬家先幫忙派人找一下。而且,若是譚河真被賊人抓了,以他做要挾绮霞閣的籌碼的話,他們應該會主動來找我的。”
自從鄭捕頭的事後,譚恕予很久沒有睡過整覺了。距離譚河失聯已經五天了,譚恕予憔悴、瘦弱了許多,連下颌角的線條都鋒利了起來,雪鹀擔心他的身體吃不消。
“小魚。”雪鹀站到譚恕予身後,捏着他的肩膀。
“嗯?”譚恕予身體一僵,随後慢慢放松下來。
“你先回房睡一會兒吧,待會兒若有人來找,我再叫醒你。”譚恕予的肩骨優美、舒展,肌肉薄薄一層,雪鹀盡量減弱自己的力道,以免弄疼他。
譚恕予輕笑一聲,“不用。有你在,我就很好。”
雪鹀松開手,轉身走到椅子邊,低頭看着譚恕予。譚恕予也擡起頭看着她,澄澈的眼眸裏血絲遍布,細嫩的眼底肌膚透出一片青黑,但是嘴角含笑,雪鹀一陣心疼。
她捧起譚恕予的臉,譚恕予閉上了眼睛。雪鹀将自己的唇覆上他的,他立即啓唇,伸出舌尖,柔柔地勾着雪鹀的唇舌。雪鹀不動,譚恕予把她的舌尖引到自己嘴裏,輕輕地含着。
書房裏的小火爐上溫着熱茶,茶香和墨汁的香氣萦繞不絕,最讓雪鹀心動的還是譚恕予唇邊、脖頸處的草葉香氣,随着他身體的溫熱擴散着,令人沉醉,怎麽都聞不夠。
譚恕予伸手擁住雪鹀的腰背,一個用力,雪鹀就跌坐在了他的腿上,倒在他的懷裏。原本捧着他臉的雙手,轉而勾住了他的脖頸,兩人的唇始終沒有分開,且越來越洶湧湍急、猛浪若奔。
譚恕予像是溺水之人在吸取能量一般重重地吻着雪鹀,雪鹀也不甘示弱,反咬着他。
“唔……”譚恕予輕哼一聲。
雪鹀立即停止了攻城略地,“又弄疼你了麽?”
譚恕予細細地呼吸着,眼裏波光粼粼,他伸出舌尖,舔掉了唇瓣上的血珠,“沒,我喜歡你這樣。”說完,他垂下了眼簾,臉頰盡是一片緋紅。
這還得了!簡直要瘋!雪鹀一擡手,聲勢浩大地捏着他的臉頰,下手卻十分輕柔,咬牙切齒地說着:“我真想現在就吃了你!”
譚恕予噗嗤一笑,“你說過,雪鹀是不吃小魚的。”
“那我不做什麽北極靈鳥了,我要做海妖!海妖會吃小魚!”
譚恕予歪頭看她,“海妖?你說的是長得人面魚尾的那種嗎?”
“不管!哪怕是魚臉人腿,我也要吃了你!早晚要吃了你!”雪鹀說完,撲上去摟住譚恕予,左右搖晃着,惹得譚恕予笑了好久。
*
譚河的下落還沒有找到,譚恕予先收到了關于玄精罡氣功的信息,說白馬镖局手裏可能有那本氣功的副本。而且,白馬镖局的總镖頭馬百年,當年也是參與了圍剿魔教的人之一,他那時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短短幾年間,白馬镖局就發展為了江南沿海一帶最大的镖局之一,尤其是但凡他親自押的镖,就沒有不圓滿的。
“小雪鹀,我得去一趟坪湖城。”譚恕予說。
“好,我馬上去準備。”雪鹀轉身就要走。
譚恕予急急拉住了她,“我說的是——‘我’。”
雪鹀眉毛一擰,“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可是……”譚恕予有點猶豫。
雪鹀突然想到了什麽,“你是怕我會難過?”
“……嗯,畢竟,那裏就是你父母……離開的地方。”譚恕予說得很艱難。
雪鹀走到他面前,貼近他,摟住他的腰,擡頭問道:“那你為什麽要去?”
坪湖城對于譚恕予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場噩夢。他那年獲救後,大病一場,後來好起來了,卻留下了病根,也忘記了一些事情。在去年秋天,雪鹀跟随褚鳳凰離開後,查到雪鹀的來歷,查到那起事故,才慢慢想起來的。其實譚河只是随口提起過幾句,但是一想起幼小的譚恕予吃了很多苦,雪鹀就心痛到不行。
譚恕予擡起手擁着她,“……我總有一種感覺,那裏還會有事發生。”
“能說給我聽聽麽?”
譚恕予看着雪鹀清亮瑩潤的眼眸,忍不住低下頭,輕輕地吻在她的眼角,“當年,泸澤堂和绮霞閣争奪皇商的身份,泸澤堂綁架了我,要挾我父母退出競選,我趁機逃出,跑上了一艘大船,他們卻放火燒船,最終……造成了那起事故。”說到這裏,譚恕予似有哽咽,雪鹀的雙手輕輕拍着他的背脊,柔聲問道:“泸澤堂不是已經被搗毀了麽?那個堂主姜歸健也已經伏法了,跟這次的事情還有什麽關系嗎?”
“現在查到白馬镖局的馬百年練成了玄精罡氣功,可能就是他當時趁着混亂從陷崆崖順走的功法副本。”
“玄精罡?就是天鐘派陸猛練的那個惡心的邪功,對吧。”
“對。那個馬百年,曾經是泸澤堂的一個打手。還有,沈海幫的沈奇舟,也曾是泸澤堂一個幕僚。當年姜歸健伏法,只處置了幾個主要頭目,不禍及下面的人。泸澤堂四分五裂後,看來他們是趁機另立門戶了。”
“靠!真是天涯何處無野心,春風吹又生!”
譚恕予一下子笑出來,把雪鹀摟得更緊了。“小雪鹀啊,你怎麽這麽……哎,我多麽想把你塞進我的懷裏,到哪裏都帶着才好。”
雪鹀的臉貼在他的胸膛,深深呼吸着他特有的草木清香,聲音悶悶地說:“我也想把你吃掉,立刻,馬上,就現在。”
譚恕予心神蕩漾,低下頭就想去吻她。結果雪鹀雙手撐在他的胸前,腦袋後仰,嘟着嘴,不滿地看着他。
“嗯?”譚恕予也嘟起嘴。
“沈奇舟和馬百年勾結賣寒食散。沈奇舟是鄭捕頭的義父,陸猛又是從馬百年那裏得到的邪功,他們倆肯定有關系。而陸猛和鄭捕頭都是被你抓到的。這其中的關聯,只有幕後之人才知道,他們已經盯上你了,是嗎?”
譚恕予嘴巴一抿,垂下眼簾,不說話。
“譚河在洪塘鎮失蹤,很有可能是被沈奇舟抓走的,他們就是沖着你來的,是嗎?”
譚恕予還是不說話。
“你要去坪湖城,是想以身入局,把他們都引出來,是嗎?”
譚恕予仍舊沉默着。
“所以你不想讓我跟着去,怕我不同意你去冒險,怕我也被他們抓走,是嗎?”雪鹀說到這裏,眼眶微紅,語帶哭腔,緊緊盯着譚恕予。
“哎——”譚恕予輕嘆一聲,再次把雪鹀擁進懷裏,“你有時候聰明得讓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你才聰明!你從頭到尾都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