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 43
chapter 43
飯後，顧霖跟着顧康，再次踏進了許久沒進的書房裏。顧霖的眼神往書櫃頂上一瞥，不出意料地看見了熟悉的書皮。
“坐吧。”
顧康坐在寬大的黑木書桌後，顧霖帶來的那本書也被他帶了上來，這會兒正放在桌子上。
書房外樹影梭梭，陽光明媚而不耀眼。細小的塵埃在空中靜靜游走，閃着細碎的微光。
一室安靜，落筆可聞，顧霖思忖着要不要先說點什麽，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麽面對面，跟顧康，自己的父親進行一場正式的談話了。
“門口的風鈴，您還記得？”顧霖記得上次回家時還沒有見到那個風鈴。幼兒園時的作品，他記得當時做好之後沒多時就不見了，現在看來，許是父母幫他收好了，只是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契機，又重新把它拿了出來。
糾結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的顧康顯然沒有想到顧霖會率先出口，一時安靜被打破，他反倒松了一口氣，心情起起伏伏，全然沒有顧氏掌權人的半點風範，這會兒的他只是個平凡的父親，也更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嗯，是，上次偶然見到了，就順手給它挂出來了。”
顧康的語氣別扭，說話間，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也不說是怎麽樣的偶然、順手，居然能順手到從儲藏室裏翻出二十多年前的物件。
顧康說完，書房裏又安靜了下來。顧霖沒有再試圖打開話題，看着應在書桌面上輕輕晃動着的光影，思緒不自覺漸漸飄遠。
多久了？有十多年了吧？原來他已經有這麽多年沒有像是現在這樣好好地坐下來，平和地和顧康交流。初高中時，顧康的公司處于上升期，他總是很忙，忙着出差，忙着和各種文件打交道，就連白語琴都被他拉去幫公司裏的忙，顧董事長不會有閑情雅致坐下來陪他聊未來，聊人生規劃。
那時候的顧霖，回到家見到的只會是安靜到死寂的房子和做完了晚飯就會離開的阿姨。其實這也沒什麽，只是，交流的減少，和顧康工作的忙碌，使得顧康與顧霖之間的鮮少的交流逐漸地帶上了濃烈的火藥味，誰也不知道下一句話是不是就是點燃引線的火星。顧康覺得自己的兒子聰明有餘靈活不足，不切實際。顧霖覺得自己的父親不可理喻，控制欲強。
相處的減少讓顧康對自己的兒子的了解逐漸匮乏，讓顧霖也無從與自己的父親進行交流。從高中開始，父子兩人間的矛盾不斷加深、激化。直到顧霖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那天，被喜愛的文學系錄取，本該是一件高興的事，卻被顧康發現他沒有按他的想法報考金融系，十分惱怒地砸了顧霖的電腦，毀了裏面顧霖斷斷續續寫出來了故事之後，父子兩人之間徹底地砌上了厚厚的磚牆。
一側是顧霖無聲而堅決的反駁顧康對他的否定；一側是顧康惱怒而不解的恨鐵不成鋼。
彼時的顧霖不懂得顧康的堅持，顧康也不會花時間去了解顧霖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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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之後，顧康沉沉出聲，顧霖回過神來，顧康沒有在看着他，視線的焦點不知道落在了那裏，或許哪裏也沒有焦點。
“當年……”
“是我的想法狹隘了。”
“我向你道歉。”
其實向自己的兒子服下軟，也沒有他以為的那麽難。
顧康終于說出來心裏想了好多年的話，終于能，以許久未有的，坦誠的欣賞贊賞眼光看着自己這個唯一的孩子。
“你的堅持是正确的，跟年輕時的我很像，不虧是我兒子。”
顧康輕松地笑了一下，似是很欣慰，他的語氣驕傲，他也确實很為自己的兒子驕傲。
顧霖終于聽到了來自父親的道歉，沒有想象中的喜悅。
顧康錯了，但他的做法也并沒有正确到哪裏去。為了一句道歉和妥協，等了這麽多年，錯和對的界限都被模糊了，尤其是在發現自己不再需要俯視着顧康的時候，心裏更多的是産生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郁氣。
這股郁氣，更多的是沖着他自己來的。
他總是說顧康固執，不肯交流，可是，什麽時候，他自己也變得像顧康一樣了。
終于，拉扯了這麽多年的問題落下了帷幕。顧霖扯笑了一下，“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聽到您說這句話。”
聽得顧康一怔，接着顧霖繼續說着，懶散不在意地倚靠在椅背上的身體坐直了來，态度認真而坦誠，“我也很抱歉，爸爸，這麽多年。”
顧霖頓了頓，像是不知道怎麽開口。
“這麽多年的拒絕交流，我很抱歉。”
*
顧霖跟顧康并沒有說得太多，當然，也不需要太多，還有時間，還來得及慢慢去說，彌補那些沉默的時光。
晚上，顧霖準備回自己家裏時，被白語琴拉住了。
白語琴的聲音一貫地溫柔，帶着溫柔的愧疚，“小霖，如果不忙的話，多回家坐坐好嗎？”
她一直很後悔那些年對顧霖的忽略，也很後悔對顧康太過相信，以至于造成了孩子這麽多年和家裏的疏遠。
可是時間隔得太久太久了，他們都有些忘了該怎麽以家人的方式去相處。
顧霖笑着應諾了，終于是一身輕松地從家裏離開了。這一次，是顧康和白語琴一同看着他的背影逐漸從那條門前小徑消失。
*
顧霖回家的路上給唐幼施發了信息，唐幼施知道他快到家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顧霖家裏等他。她現在去顧霖家裏已經像在自己家裏一樣自然閑适了，甚至顧霖為了她舒适，還斷斷續續地在他家裏添置上了不少唐幼施日常生活需要的杯子。
雖然沒有同居，但也漸漸地在兩家裏互相增添了不少對方的痕跡。
顧霖回到家的時候，唐幼施正閑着無聊，抱着一團被子，窩在沙發裏看着電影。
電影裏的聲音低低沉沉，優雅迷人的英倫腔男聲在深情真摯地向着愛人訴說着愛意和祝福。
昏暗的屋子裏只開着一盞落地燈，昏黃的燈光靜靜的包裹着燈下的小人，小人昏昏沉沉的，像是快要睡着，身上蓋着的被子都快要全然滑到地上去，一半耷拉在了地上，剩下一半還掙紮着給半夢半醒的女孩保留溫暖。
唐幼施聽見了門開的聲音，從濃濃地困意裏掙紮了好一會，等顧霖做到自己身邊時，終于擺脫了倦意的束縛，聲音裏猶帶着未睡醒的軟糯，迷迷糊糊地伸手攬住了顧霖精瘦的腰，“你回來啦，怎麽樣啦？”
顧霖對剛睡醒、迷迷糊糊的小困包簡直不要太喜愛。
軟軟的，可愛。
糯糯的，可愛。
滿心滿眼依賴着他的樣子，可愛。
心底像是被塞進了一團軟綿綿的棉花糖，甜滋滋的感覺盈滿心底。
唐幼施迷迷糊糊的埋首在顧霖身前，聞着清冽卻舒緩的熟悉的味道，好一會，才慢慢回神，“問你話呢，和顧叔叔聊開了嗎？”
唐幼施的思維很簡單，顧霖和他的父親之間有矛盾，而且那矛盾也不是不可以說開，并不是什麽大的問題，兩個人之間聊開就好了。
她和父母之間坦誠慣了，鮮少會出現這樣的隔閡。
女孩軟糯的聲線裏還帶着剛剛睡醒的啞意，顧霖極為喜愛地輕輕揉弄了下軟嫩的臉，“還行。”語意輕松，話鋒一轉，“怎麽在客廳裏睡？”
唐幼施還是一副沒有睡醒，困到了極點的模樣，顧霖的聲音也放輕，像是怕吓到了她一樣。
“本來想等你的，但我等了好久，你都沒有回來，好困，所以我就睡着了。”唐幼施的聲音黏黏糊糊的，像是下一秒就又要睡着了，“好困啊……”
顧霖對這樣滿心依賴着他的迷迷糊糊的女孩毫無抵抗力，聲音低沉，寵溺得像是在對待最值得呵護的珍寶，輕哄着，“先別睡了？嗯？不然晚上要睡不着了。”
輕輕地揉捏着女孩溫軟的臉龐和耳垂，一時有些上.瘾。
唐幼施被他細細碎碎地捉弄，也逐漸真正清醒了，只是還有些睡醒之後的無力，軟趴趴地窩在顧霖懷裏，腦袋搭在他的肩上，好一會，才想起來自己過來等他的目的，“顧叔叔怎麽說？”
顧霖回去之前跟她說會邀請顧康來看他的新書簽售會，只是不确定顧康會是怎麽樣的反應。
“他應了，說有空的話，會到場的。”顧霖不以為然，并不覺得忙碌如顧康，會真的有時間來。
“那你呢？顧先生，現在有沒有感覺，卸下了一些些壓在心上的沉悶啦？”唐幼施話鋒一轉，從顧霖懷裏坐了起來，言笑晏晏地看着他，不錯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
顧霖聞言一怔，他沒有想到女孩會這麽細膩，注意到他平時聊起父親時少有流露的郁悶。
顧霖沒有立刻回答，沉忖了好一會，把笑容明媚的女孩重新摟到了懷中，才喟嘆了一聲，“感覺，像是跟多年困住了自己的藤蔓和解了，然後卻發現，他不是自己以為的，拉着自己的枷鎖。”
唐幼施沒有說話，房間裏很安靜，當顧霖的說話聲停下的間隔裏，唐幼施耳邊的只有他那一聲聲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一如顧霖的平靜一樣。
兩人都沒說話，一時間，房間裏安靜地像是躲在了時間的縫隙裏一樣，許久，唐幼施動了動，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餓了。”
神色有些委屈，顧霖說好的會給自己帶宵夜的，是她最愛的小蛋糕，她晚飯特意少吃了些留着肚子等的。
“沒忘，等着。”顧霖眼底染上淡淡的笑意，但更覺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