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噩夢
第11章 噩夢
小旦肚子還餓着,睡不消停,很快便醒了,他躺在爹爹懷裏,一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眼眨巴着,一點也不鬧。
蓮旦給他喂奶時,他肉嘟嘟的小嘴巴直撅着追着勺子。這孩子嘴壯,吃奶特別香,喂晚一口,都要蹬蹬小短腿兒抗議。
蓮旦緊忙着一口接一口地喂他,喂完了,起來彎腰有些費力地把胖寶寶抱起來,在屋子裏來回溜達着,給他拍嗝,小旦就乖乖地把臉蛋放在爹爹瘦瘦的肩膀上,看來又看去。
拍好了,把孩子一放回床鋪上,小旦咿咿呀呀地沖蓮旦唠嗑似的,唠了一會兒,眼睛就睜不大開了,長睫毛啪嗒啪嗒的,很快合上,把剛才沒睡完的覺續上了,又睡熟了。
這麽大的孩子覺還很多,睡得多,長得也快。
那個可怕的年輕男人随村長出門去了,婆婆也睡着了,家裏很安靜。
床上小小的孩子呼吸均勻地睡着覺,放下床帳,小小的空間裏就暗了下來。
在這樣的靜谧的屋後,蓮旦忐忑不安的心神都寧靜了許多。
他輕手輕腳穿鞋下了地,去門外割了些青草喂了奶羊,又擠了些羊奶在碗裏,準備放鍋裏熱着。
狗窩裏,來財睜着一雙狗眼,奸詐地盯着他的動作,在蓮旦沒注意的時候,突然沖出來一口咬住了他的褲腿。
蓮旦吓得叫了一聲,好懸沒把手裏的碗打了,他慌忙扯回自己的褲腿,在狼狗的唁唁威脅聲中,慌亂地跑回了屋。
進屋以後,還能聽到院子裏大狼狗直沖耳膜的叫聲。
碗裏的奶撒出去了一小半,蓮旦心疼得直喘氣,就怕不夠小旦吃的。
把奶蒸進鍋裏了,蓮旦才有工夫查看自己的腿。肉皮沒傷到,但褲腿被扯得不像樣,蓮旦頭疼地咬了咬唇,回屋找出針線簍,把褲子脫了,光着兩條腿坐進被窩裏,一針一線地仔細縫了起來。
他嫁進陳家時,就帶了兩身衣裳。一身是他在家平日裏穿的,是出嫁的姐姐留下的,縫縫補補的,補丁已經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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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身是母親特意用她自己的舊衣裳改的,那是母親最好的衣裳了,比蓮旦自己那身強一些,蓮旦平日裏都舍不得穿。
聽說十幾裏地外的鎮子上,要□□夏冬各一身衣裳,起碼要花上一兩銀子,這還沒算上裏面穿的裏衣和抹肚之類的。
蓮旦活到這麽大,還從沒見過這麽多錢,更別說花錢買新衣裳了。
不過這村子裏,大多數人家都窮哈哈的,穿着這破衣裳出門,倒也沒人會笑話。
蓮旦這褲子布料本來就洗得要糟了,被來財尖尖的牙齒咬了好幾個洞,又扯來扯去,幾乎成了爛布條。
縱然蓮旦的針線活做得不錯,縫起來也費了不少工夫。
等他縫得差不多了,剛扯斷線頭,打算固定繩結時,院門響了一聲,随即有腳步聲進了院子。
蓮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是誰來了,他急着打好繩結,好把褲子穿上,卻越是着急越是打不好。
終于,腳步聲已經到自己門外時,蓮旦才把繩結打好,但還沒來得及穿上。
門外的腳步聲停住了,蓮旦急得眼皮都紅了,他已經意識到那是誰了,在感覺門外的人就要推門進來時,沙啞而有些怪異的嗓音從外面傳了進來,不緊不慢的,他說:“我回來了。”
對方并沒唐突進來的意思,蓮旦愣了一下,才急急回應道:“哎。”
他怕吵醒小旦,也習慣了不敢大聲說話,這一聲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見,但門外腳步聲又響起,遠離了這道門。
蓮旦松了口氣,連忙在被窩裏,把褲子穿好,整理好自己,才深呼吸了口氣,握着拳頭給自己鼓了好一會兒氣,才敢出門。
他出去時,沒看到陳霜寧在哪。
蓮旦趴在隔壁屋門縫看了看,陳老太太還在炕上昏睡不醒。
晚飯蓮旦煮了一鍋玉米面粥,稀溜溜的,就着鹹菜吃了。他試圖把老太太叫醒,喂些飯進去,卻沒能成功。
天色漸漸黑了,蓮旦有些不安地往外看了看,沒看見人影。
他回了屋,跟小旦咿咿呀呀地說話,托着他的小屁股,讓他背靠在自己懷裏,在這破屋子裏到處走走看看。
不時指着角落裏的蜘蛛網或是破桌子椅子,給小寶講這是什麽。
他聲音低低的,有種獨屬于哥兒的溫柔細膩,聽起來很舒服。
小旦睜着丹鳳眼,亮亮地一會兒看看家裏的破爛物什,一會兒再看看爹爹,沒來由地高興得直蹦跶,把蓮旦手臂都快墜麻了。
蓮旦說:“你好沉哦。”
小旦張開嘴,“啊”了一聲,像在抗議似的,沒牙的嘴巴裏吐出個口水泡泡,啪一聲破了。
蓮旦見他這樣子,難得的暫時忘記了一切煩惱,笑出了聲來。
他才笑了一聲,突然覺出不對來,倏地抱着小旦轉身向門口看去。
昏暗的油燈光線下,一個影子正站在不知道何時被打開的門口處。
蓮旦睜大了眼睛看着那影子,臉上的笑意漸漸消了。
“怎麽弄的?”門口停留的人,邁步進了屋,油燈燈光終于照到了他的臉上,算得上清秀的臉,還有一雙吓人的眼睛。
是陳霜寧。
蓮旦順着他的目光低頭看向自己,發現對方問的竟是自己下午剛補好的褲腿。
他身上的衣裳本就補丁疊補丁,就算褲腿縫過了,也應該并不顯眼,蓮旦不知道陳霜寧是怎麽注意到的。
向着自己走來的年輕男人讓蓮旦感到不安,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才低下頭,小聲回應道:“是被來財扯壞的。”
陳霜寧停在了他面前三四步遠,聽到蓮旦的回答,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
蓮旦注意到,他從門口進來後,這幾步路走得沒有發出一點腳步聲,與下午回來時不同。
那時候……難道是故意發出聲音提醒自己嗎?
“時候不早了,休息吧。”年輕男人看着蓮旦,這樣說道。。
蓮旦低着頭,頭皮一緊,感覺對方的目光在盯着自己頭頂,他胡亂地點了點頭,先一步開了屋門,出去了。
蓮旦把小旦放到床上裏側,去給木盆裏兌上溫水,把布巾也備好了,站在旁邊等着。
陳霜寧洗漱完,接過他手裏的布巾時,蓮旦遞過去就連忙收回手。
對方應該是看了一眼自己,蓮旦也不确定。
弄完以後,年輕的男人說:“去睡吧。”
蓮旦聽話地往床邊走去,偷眼看向臺子上的陳瀚文靈位,又很快收回視線,乖乖地上了床躺下。
小旦這會兒已經睡着了,兩手放在頭兩側,睡得四仰八叉的。
這屋原本是陳瀚文的,他沒了之後一直空着。
蓮旦嫁進來前,陳老太找人把只能睡一個人的木板床,換成了現在能睡兩人的。
蓮旦身體瘦瘦小小的,和孩子兩個人一起,也只占了一小半的床位,還留出來大部分空位來。
他背朝外,嚴嚴實實地蓋着被子,渾身緊繃地偷聽着背後的動靜。
腳步聲來到了床邊,蓮旦緊張地咬住了嘴唇,卻只聽到床簾被放下的輕微聲音,然後腳步聲就又走開了。
油燈熄滅,屋子裏一下子暗了下來。
蓮旦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讓它聽起來盡可能像是睡熟了。
過了好一陣,再沒聽見腳步聲,身邊也一直沒人。
這時候蓋着被子還是有些熱,蓮旦堅持了說不上多久,終于忍不住将被子往下推了推,悄悄起身扭頭去看。
在黑暗裏待久了,眼睛已經适應了屋裏的昏暗,能看清所有東西的輪廓。
看了一陣,蓮旦從床上坐起身來,茫然地往屋子裏四處瞅。
這昏暗的屋子裏,哪還有那陳霜寧的身影,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屋裏就只剩他和孩子了。
蓮旦躺回床上,想不明白陳霜寧是什麽時候出去的,又是怎麽出去的。
他琢磨了一陣,困意漸漸上湧,想要睡,卻又莫名地覺得詭異和膽戰心驚。
蓮旦小小的身影下了床,趿拉着鞋去把臺子上的牌位拿下來,熟悉的涼涼的觸感讓他有了些安全感,他細細的手指摸了摸上面刻的名字,又回到床上,像以往一樣,把牌位抱在懷裏,這才慢慢睡熟了。
應該是在後半夜時,蓮旦做了個夢,在夢裏他又一次回到了靈勻寺,看見那個屍塊散落、血肉狼藉的院子,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卻怎麽都無法從夢中逃離。
不知為何,那種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竟真實得不像夢境,直沖鼻端。
還有些奇怪的嗚咽似的聲響。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青梅色長袍,頭發束在頭頂的男人出現在院子裏,冷冽的月光照亮他的臉,那張臉上只有輪廓,沒有眼鼻口唇,竟是平的。
在看清的那個瞬間,蓮旦驚恐地“啊”了一聲,急速喘息着驚醒了過來。
蓮旦一醒過來,茫然了一陣,就下意識抱住懷裏的牌位,蜷縮在了被窩裏。
身邊,小旦的呼吸勻長,睡的很香。
确實只是個夢,蓮旦的心跳漸漸平緩下來。
突然,他覺得有些不對勁,扭頭往床外屋子裏看去。
透過半透明的床簾,他看見,一個人影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一動也不動,詭異極了。
蓮旦剛平複的心又瞬間揪了起來,盡管看不清那人影的長相,但只看身形,便能認出那是據說死而複生回來的他的夫君。
蓮旦死死咬住嘴唇才沒驚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