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不可能!”
楚輕雲否決得擲地有聲。
但明優不言,只是微笑着看他。
默了幾息,楚輕雲問:
“阿弈真同意了?”
“您可自行确認。”
明優依然客氣。
可楚輕雲卻踟蹰了。
穆弈的狀态一直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應對着,說話多一個字都要斟酌半天。
看樣子明優是真的打算帶走穆弈的。
而他不敢問穆弈。
他害怕那個已知的答案。
*
安排明優下榻休息,惆悵的楚輕雲回到穆弈門口。
因為沒想好如何說,楚輕雲在門口徘徊,沒有輕易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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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轉了一圈又一圈,院中的地磚都被他數了好幾遍,他終于決定敲門。
咚咚咚。
“進。”
楚輕雲聽到穆弈的聲音,馬上推開門。
他也不知穆弈是剛醒,還是一直沒睡。
室內靜悄悄,穆弈見到穆弈,掙紮着起身。
“別起來。”
楚輕雲急忙去扶。
躺着沒法說話,穆弈也知楚輕雲來意,仍舊忍着痛,支起身。
楚輕雲索性在穆弈後背塞了兩個枕頭,讓穆弈靠着。
只是做完這些,兩人相顧無言。
穆弈寡言少語,楚輕雲從未覺得不習慣,可此時的沉默,卻凝滞地讓人壓抑。
楚輕雲幹脆先開口:“阿弈,明優剛才來過。”
“弟子想随禪師回寧福寺。”
穆弈也直截了當。
“為什麽?”
楚輕雲不樂意了:“這次是為師不對,為師沒有護你周全,但你放心,為師一定……”
“宗主!”
穆弈沒有等楚輕雲說完,就粗暴地打斷。
而楚輕雲,難以置信地盯着穆弈。
宗主?
穆弈為什麽叫他“宗主”?
電光火石間,楚輕雲似乎明白了什麽。
他伸手去拉穆弈手腕,改為質問:
“阿弈,你不要我了?”
不是師尊。
是我。
穆弈不言,只是凝視楚輕雲。
傷口悶悶脹脹地疼,之前傷在心脈,他也一夜複原。
這回卻已過去月餘,傷口還有隐痛。
他是廢人了。
遲鈍的腦子運轉緩慢,卻也讓他認清了現實。
他再沒什麽,可以獻給宗主。
況且……
“宗主。”穆弈直視楚輕雲,像是要把楚輕雲的模樣,深深印在腦中。
他心口沒有受傷,但說出的每個字,都莫名令他心痛。
可他不得不說:
“弟子從未要你報答。”
“阿弈……”
楚輕雲略有吃驚,剛要攥緊掌心,穆弈卻在他掌心抽走手腕。
接着,穆弈淡淡道:
“宗主既無情,何言抛棄。”
這幾個字太痛了,說完,他就垂眸,沒法再看楚輕雲。
是了,他只是不要楚輕雲報答。
楚輕雲:“……”
無情?
什麽無情?
仿佛是這一刻,楚輕雲才恍然明白了穆弈的心思。
穆弈心悅他,他知道。穆弈的情,他也樂意成全。
但他呢?
穆弈在問他,他的情呢?
楚輕雲一時語塞,竟無法作答。
穆弈卻像給他臺階,繼續說道:
“我留在這裏,只會連累無雙宗。他們只是暫時偃旗息鼓,待緩過神,還會以我為由,對付無雙宗。”
“那又怎樣?”
楚輕雲找回聲音,反駁道:
“無雙宗護得住你!”
說這話時,楚輕雲确實有信心。可他話音剛落,門外傳來巨響。
開窗望去,海川院的方向,黑雲壓頂,天雷陣陣。
海川院地界與無雙宗相鄰,但兩方占地廣闊,玉華峰和瓊花峰其實相距甚遠。
但從這裏都能聽到響雷轟鳴,看到天怒翻滾,可見雷劫兇悍。
這是渡劫之相。
楚輕雲不免心驚。
顧賢允這是在渡劫?
他還怎麽進階?
再進階就飛升了啊!
冷風好像從海川院吹來了無雙宗,楚輕雲關了窗,重新坐回穆弈身邊。
沒有金光和天梯,顧賢允這不是飛升。
但一定有事發生。
想到現在的局勢,和自己上了渣攻的當,楚輕雲不能再篤定無雙宗安全。
他們容不下穆弈的。
這次穆弈自爆金丹,化解了一次兵戈相見。
那以後呢?
只要穆弈活着,他們就不得安眠,會想方設法地對付無雙宗。
這幾乎是死局。
而寧福寺不同。
佛修自成一派,不摻和仙盟鬥争。
把穆弈接去寧福寺,等于保住了穆弈。
沒人能去寧福寺索命。
“阿弈,你跟明優回去吧。”
楚輕雲說:“為師同意了。”
無論如何,他還是穆弈的師尊,這點永不會變。
穆弈愚鈍,卻也聽懂了楚輕雲的畫外音。
心口更痛,每一下心跳,都蘊含苦楚。
但他只是颔首:
“謝師尊成全。”
*
無雙宗與寧福寺相距遙遠,穆弈重傷未愈,吉瑞幫他收拾行李。
吉瑞拿起什麽,穆弈不要什麽,最後只簡單裝了幾件衣服,就算打包完畢。
為了不引人注意,楚輕雲沒有派鳳車送,而是從庫裏翻出一個船型法器。
“禪師,”楚輕雲對明優說:“阿弈不便禦劍,辛苦你們坐船了。”
“宗主言重了。”
明優十分配合地作揖。
吉瑞把穆弈扶到船上坐好,心裏不很踏實,擡頭看向楚輕雲:
“宗主……”
他差不多能明白穆弈為何要去寧福寺養傷,只是到底跟宗主分開了,寧福寺真能護得了穆弈嗎?
他不放心。
楚輕雲則接話道:“吉瑞吉鏡,你們護送前往。”
“是。”
吉鏡早有準備,接到命令之前,她的佩劍就做好了準備。
楚輕雲在最後檢查了一遍穆弈的傷勢,穆弈什麽話都沒說,只是對楚輕雲行禮。
飛舟竄上雲霄,吉鏡吉瑞也相繼跟上,楚輕雲留在原地,悵然若失。
雲層之上,飛舟之內,穆弈也低頭不語。
還是明優打破沉寂:
“穆施主。”
“禪師請講。”穆弈也開了口。
總的來說,這是穆弈第二次見明優。
上次見面,兩人也沒有過多交談。而且當時明優很奇葩地扒窗跟他們說話,穆弈對他的印象并不太好。
這時面對面相處,他反而發現明優比想象中好相處。
明優穿着樸素的僧袍,如果忽略光溜溜的腦袋,算得上眉清目秀。
見穆弈投來視線,他朝穆弈伸出掌心。
一串菩提腕珠映入眼簾。
“塵事已了,施主只需靜養,無需他顧。”
“謝禪師。”穆弈還是懷着禮數。
但也拿過珠串,戴上手腕。
他一個廢人,還有地方收留他,已經不錯了,不是嗎。
飛舟平穩行駛,因為法器有內置機關,急速前行也不會帶動大風,他們二人并無不适,重新沉默下來,也可以賞景。
主要是明優賞景,穆弈心事重重,并不開懷。
明優也沒勸。
吉瑞吉鏡只是在船後跟着,也并不上前叨擾。
就這樣一路暢行,第二日傍晚,就到了寧福寺地界。
為保安寧,寧福寺建在一座高山之上,且有法陣隔絕塵世,飛舟開不進去。
所以他們便在山下一處喧鬧的城鎮落了腳。
“寺裏作息嚴格,現在已經不能進山了。”
明優說道:
“貧僧與穆施主靜待一晚,明日一早便進山。二位吉施主,可以回去了。”
“咦?剛來就打發我們走?”
吉瑞心直口快,當即說道:
“不勞禪師費心,我們可以自己解決食宿,必須把師弟送到寺內才行。”
“唔。”
明優為難道:
“寧福寺不許外人進出。”
吉瑞:?
“恕小弟無禮。”
見吉瑞還想發言,吉鏡趕緊拽住吉瑞。
佛修有佛修的規矩,他們不能強人所難。
但他們為何對穆弈如此維護?
吉鏡想不明白。
雖然當年事她未能親歷,但從零零碎碎的信息中,她也拼湊還原了一副真相。
穆弈恐怕是救過宗主。
他們能複活,也因為穆弈。
所以,穆弈是他們所有人的救命恩人,他們如何報恩,都不足為過。
可寧福寺的和尚全程沒有參與過啊!
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楚輕雲既然能把穆弈交給明優,證明宗主是信任寧福寺的。
立場上,吉鏡與宗主同意,自然也相信明優。
只是疑惑未解,總得存一分謹慎。
于是吉鏡接着說道:
“如果實在不便,我們就只留宿一晚,明早親見師弟進山,我們才好給宗主複命。”
話說到這份上,明優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所以他還是“阿彌陀佛”,同意了這個安排。
然後果然是吉瑞掏的錢。
常與楚輕雲作伴,吉瑞也是沒吃過苦的。
挑了城裏最好的一處客棧,他闊氣地要了3間上房。
掌櫃看到靈石,笑得眼睛合不攏。
“仙人和大師要靈膳嗎?”
“要。”
吉瑞說着,熟門熟路地點了好幾道菜。
穆弈還有傷,需要好好養,飯不僅要吃,還得吃好。
“好的好的,小人這就去準備。”
掌櫃給衆人引到房間,領了命,就帶靈石走了。
下樓時,他還往自己袖口裏藏了塊靈石。
花錢不問價的客人,真是少見了。
“師弟,我跟你一間。”吉瑞扶着穆弈進門。
“不必,”穆弈不想麻煩別人,“我一個人可以。”
“那怎麽行。”
吉瑞比穆弈矮不少,聞言根本不撒手:
“宗主讓我來是幹什麽的啊?莫要多言,我很倔強的。”
“……”
穆弈本就不善言辭,見狀也不再堅持了。
幾個人就這麽住下來。
晚上吃過飯,各自回了屋。
靠在床頭,擺弄腕上的手串。
“師弟,有需要就叫我哦。”
吉瑞在房間裏的貴妃榻上躺下。
“給你們添麻煩了。”
穆弈說道。
“哪裏話,我們同門之間,理應相互幫助啊。”
吉瑞抱劍而卧,說完話熄了燈,又在黑暗中補充了一句:
“師弟,應該是我們謝謝你。”
前世顧賢允那一劍,仍叫今日的他驚心。
穆弈也躺下了。
傷口上蓋着厚厚的紗布,他輕輕撫摸,傷口毫無感覺。
他想說,不需要的。
他不想要任何人感謝。
他只想要宗主平安。
他枕着戴着珠串那條胳膊,因此珠串硌着他的頭。
他确實只想宗主平安。
可他現在,為何又這樣難過。
長夜漫漫,月華如水。
穆弈懷着一腔心事,怎麽都不能入睡。
因為不想打擾吉瑞,所以他連呼吸都很輕。
就這樣面朝床內閉眼等天明,等着等着,等來一聲厲喝:
“誰!”
穆弈沒有靈力,五感都不靈敏。待他回頭,只看見一道黑影竄出窗外。
吉瑞持劍立在窗前,對着夜色大喊:“賊人別跑!”
說完,他就急忙跑來看穆弈。
“師弟,你怎麽樣?”
穆弈搖頭,剛有的一絲困倦蕩然無存。
“別怕。”吉瑞道,“姐姐去追了。”
這時,明優也來敲門:
“穆施主吉施主,你們可安好?”
吉瑞目光如炬,劍鋒在沒有燈光的室內也閃着寒芒。
他握緊劍柄,擋在穆弈身前,聲色如此道:
“禪師請進。”
穆弈被斂去視野,陷入徹底的黑暗。
原來這就是廢人。
他扯了扯唇角,突然覺得,如果剛才的賊人是沖自己來的。
得手了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