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跟着顧賢允離開的門派,在淩雲宗外面,還拉着顧賢允讨論現在的局面。
還是有人主張不能放過穆弈。
“金丹破碎,他道途已毀。”
顧賢允漠然說道。
“可……”
仍舊有人不認同。
顧賢允冷漠的眼光飄過去,對方就說不出話了。
既然顧掌院不肯趕盡殺絕,大家不便再說些什麽。
寒暄幾句之後,衆人分道揚镳。
回去的路上,董志給上官冰喂食了丹藥,但上官冰太虛弱。
“師尊,師兄他又昏倒了,怎麽辦?”
顧賢允給上官冰號脈,平淡道:
“無妨,為師回去親自幫他醫治。”
有了顧賢允的擔保,董志安心了。
回到玉華峰,董志就把上官冰送進顧賢允的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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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外面守着。”
顧賢允吩咐。
“是。”
董志恭敬地退了出去。
石門關閉,密室就只剩顧賢允和上官冰。
顧賢允先運功給自己療傷,識海裏的張容泰喊了一路,顧賢允一直不理。
【為什麽不殺了那小子!】
【蠢貨!你留下了禍患!】
【你不殺他,他早晚回來殺你!】
顧賢允還是不理,恢複片刻,睜眼看向上官冰。
半晌,他嘆氣道:
“還不醒嗎?”
“小爍。”
話音落下,上官冰睜開眼睛。
“阿遠,對不起。”
是廉爍。
他一骨碌爬起來,慚愧地跪在地上。
身體還是很虛弱,又委屈的想哭。
顧賢允不吭聲,只是垂眸靜靜看着對方。
很快,對方換了副面孔。
“師尊!”上官冰又出來了。
他能感覺到自己對身體的控制權多了一些,許是楚輕雲的陣法有什麽特別之處。
但他也維持不了太久,于是急切表示:
“師尊救我!”
“上官,你表現得很好。”
顧賢允終于開了口。
甚至還伸手把上官冰扶起來。
上官冰雙腿無力,沒法站直,顧賢允又扶着他坐下。
“師尊……”
上官冰十分感動。
然後他說:
“師尊,關于劍靈,弟子相信師尊定有苦衷。”
“嗯。”
顧賢允颔首:
“上官,你一向是為師最喜歡的弟子。”
“謝師尊擡愛。”
上官冰說着便扶額擰眉。
是廉爍又在與他争奪。
上官冰咬緊牙關,不肯退讓。
緩了一會兒,才再次說道:
“弟子願意永遠侍奉師尊,為師尊分憂。”
“不愧是上官。”
顧賢允肯定地說道。
接着他掌心貼上上官冰前額。
汩汩純淨溫和的靈力渡入上官冰神識。
“謝師尊。”
上官冰以為自己得救了,再次道謝。
顧賢允卻說:
“別怪為師。”
“什……”
上官冰還來不及反應,那溫和的靈力陡然變得蠻橫,像一把利刃,當頭劈開識海!
連句慘叫都沒喊出來,上官冰就昏死過去。
又過了一會兒,一動不動的身軀顫抖起來。
青灰的嘴唇不斷翕動,軀體也蜷縮成一團。
顧賢允喂了對方一顆丹藥。
對方緩緩睜開眼睛。
“阿遠,我好疼。”
廉爍只覺痛極了。
不是皮開肉綻的那種疼,而是來自神魂深處,撕裂元神的痛。
顧賢允再次搭上廉爍的額角。
冰涼的靈力輸入,他輕輕道:
“睡吧,沒事了。”
他的安撫起了作用,廉爍閉上眼睛,竟真的睡了過去。
等到身體的冷戰漸漸平息,顧賢允才停止輸入。
因此張容泰的喊叫也再次清晰起來:
【哈哈!親手了結自己的徒弟?掌院果然狠毒!】
【但你也傷了劍靈!這次又要療傷多久?!】
【當務之急,是斬草除根,回去殺了姓穆的!】
顧賢允無聲嘆息。
打坐,入定。
進入識海。
張容泰的面容出現在視野內。
“你究竟怎麽回事?”
張容泰的不滿表現得淋漓盡致,不依不饒道:
“老夫不是告訴你一定要了結他嗎?”
顧賢允不動聲色地打量張容泰,語調平穩道:
“他已是廢人。”
“廢人也能翻身!”
張容泰恨鐵不成鋼,口無遮攔道:
“你不是喜歡姓楚的嗎?他把你心頭好都搶走了?你還能忍?你是不是男人?”
顧賢允卻并不落入語言的圈套,平靜反問:
“前輩為何如此急切?”
張容泰氣:
“怎麽能不急!他不死,我們如何成事!”
“哦?”
顧賢允揣着明白裝糊塗:
“成何事?”
“你!”
張容泰面色一變,突然急速後退!
一排冰刃叮叮當當紮入他站立的地方。
“你殺不了我。”
張容泰眼底現出怨毒,紫黑靈氣自腳下盤旋而起。
顧賢允則還是冷峻:
“試試吧。”
語畢,風雪驟起,咆哮着沖向張容泰!
這是一場不留餘地的戰鬥。
雙方都抱着弄死對方的決心。
張容泰以為顧賢允傷了劍靈,又受到陣法反噬,必然神魂有損,戰力減弱。
可他終究失算了。
被顧賢允按在地上,張容泰咳出一口內髒碎渣。
“你殺不死我。”
他滿口黑血,癫狂而笑:
“別忘了,你是我的一魂一魄所化。”
說着,他還刺激顧賢允:
“知道我為什麽教你‘毀天滅地’嗎?因為我知道你必定失敗,哈哈哈!”
顧賢允的确從張容泰這裏學到不少,也真的計劃回溯時光。
但他又不能眼睜睜看着楚輕雲自殘。
元神燒盡,魂飛魄散。
就算陣法成功,也回天乏術。
他也才知道,原來他也會心軟。
那就這輩子清算吧。
他單手卡住張容泰下颚,也跟着笑起來:
“既然如此,晚輩也跟前輩說句實話。”
“前輩如此着急要殺穆弈,是因為殺了穆弈,你那陣法帶來的受益,就會回到你的身上。”
“然後前輩,就可以設法奪舍晚輩,對嗎?”
被顧賢允戳穿心願,張容泰笑容一僵。
然後大力掙紮。
可現在顧賢允占據上風,豈能讓他掙脫。
只聽顧賢允接着說道:
“可惜,本院不能讓你如願。”
說完,顧賢允俯身。
“啊!!”
張容泰一聲慘叫。
顧賢允竟然生生從他臉上,咬下一塊皮肉!
這時的張容泰真的慌了,他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質問:
“你、你要幹什麽!”
顧賢允垂眸看着他,竟然咀嚼兩下,把皮肉咽了下去。
“不幹什麽。”
他又客氣起來:
“前輩本領通天,不用實在可惜。”
“不如,讓給晚輩。”
“啊!!!”
張容泰繼續慘叫。
“我可以教給你克制劍靈反噬的方法!”
“你不能!”
“啊啊啊!”
但他再也得不到回答,也算計不了了。
*
楚輕雲抱着穆弈不肯撒手,是被人擡着回到無雙宗的。
昂貴的丹藥和救命的法器流水似的送進主殿。
顧賢允沒走。
虞恒也沒有。
楚輕雲瘋了一樣,不顧自身安危地跟閻王搶人,顧賢允擔心楚輕雲,和虞恒一起給楚輕雲護法。
最終穆弈轉危為安,楚輕雲卻昏死過去。
“宗主怎麽樣!”
吉瑞見到沈辰帆出門,急切地撲上去問。
沈辰帆盡管身心疲憊,還是好言解惑:
“性命無憂,只需靜養。”
虞恒也跟着他出來了。
“多謝沈宗主、虞閣主!”
吉瑞趕緊謝恩。
謝完又道:
“那我師弟呢?”
這話他都不忍說全,尾音還打着顫,眼淚也在眼眶中哆嗦。
虞恒看了站在不遠處的吉鏡,安慰道:
“放心吧,你師弟也沒事。”
吉瑞雙手合十,謝天謝地,而後沖進房間。
沈辰帆擺擺手,讓虞恒“去”。
虞恒便快步走向吉鏡。
“謝閣主。”吉鏡率先行禮。
“你別!”
虞恒急忙止住吉鏡動作。
之後,虞恒就不知該說什麽了。
陌生的記憶困擾着他,他不知如何說起。
回憶中,他後來就沒見過吉鏡了。
那吉鏡呢?
沉默片刻,吉鏡像是聽到了他心聲,簡明扼要道:
“前世我和吉瑞,皆被顧掌院殺害。”
虞恒:!!!
因為過于震驚,虞恒瞪着大眼睛,老半天才反問:
“剛才你怎麽沒說?”
但他問完又拍了兩下嘴。
他城府是不深,性子也不夠穩。
但他不傻。
仙盟會上的情境歷歷在目,連楚輕雲的話都沒人買賬,吉鏡又能說什麽?
退一步說,吉鏡是宗主近侍,她說了,有人信嗎?
吉鏡自嘲一笑。
剛要說話,虞恒馬上表态:
“我信你!”
吉鏡:?
面對吉鏡的目光,虞恒略有羞赧,臉頰微微發紅。
但他堅定地點點頭:
“無論別人怎麽說,我都站在你這邊。”
吉鏡目光閃爍,想說什麽又沒說。
最後只是垂眸,輕聲道:
“謝謝。”
“唔。”
虞恒很不好意思,他什麽都沒做,卻白得一聲謝。
他還想再說點寬慰的話,吉鏡卻轉移了話題:
“我師弟他,還能修煉嗎?”
為了修煉,吉鏡比任何人都能吃苦,也比任何人都能忍痛。
但生挖金丹,穆弈怎麽下的去手……
“唉。”
虞恒也嘆氣。
“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
再想修煉,恐怕沒有可能了。
想不到楚輕雲的徒弟,竟如此重情重義。
當時情境,若是被帶走,楚輕雲恐怕會引起暴亂。
跟整個修真界對立,對無雙宗千年基業,都是一場重擊。
穆弈犧牲了自己,保全了無雙宗和楚輕雲。
只是他自己……
“唉。”
虞恒又嘆了口氣。
*
楚輕雲睡得很沉。
他一會兒像掉入水中,窒息地奮力掙紮;
一會兒又像飛到空中,身體輕飄飄的,寧靜而安詳。
渾渾噩噩中,意識一點一點回籠。
往事一幕幕閃過,他心懷惴惴,最後才想起來什麽。
“阿弈!”
楚輕雲大叫一聲,從夢中蘇醒。
“輕雲。”
沈辰帆的聲音從身旁響起。
楚輕雲昏迷幾天,沈辰帆就守了幾天。
但楚輕雲半分沒理會沈辰帆,跌跌撞撞地下了地。
“輕雲,你需要休息!”
沈辰帆急忙去扶,卻被楚輕雲推開。
“沈辰帆!”
楚輕雲低聲呵斥一聲。
沈辰帆動作一頓,看向楚輕雲。
他知道楚輕雲怪他。
“對不起。”
他果斷道歉。
楚輕雲卻冷冷一笑。
他本就面色蒼白,這一笑顯得無比凄楚。
“你總是不信我。”
沈辰帆像被人一刀紮進心窩,忍不住伸手想拉楚輕雲:
“我信你!我一直信你!”
“那時我不識穆弈!又見他殺人毫不手軟,所以才輕信了顧賢允!”
“顧賢允和你,我當然選你!”
楚輕雲卻再次躲開沈辰帆。
沈辰帆望着空蕩蕩的掌心,又看看楚輕雲決絕的表情。
他也笑了一聲。
“當時的情況,我必須帶走穆弈。”
“無雙宗已經被顧賢允架到火上了,你若不交出穆弈,整個無雙宗都要成為衆矢之的。”
“你怕什麽呢,就算穆弈跟我回淩雲宗,我也會保全他啊。”
“到底是我不信你,還是你不信我?”
“輕雲。”
壓下心中苦楚,沈辰帆說了一大串。
但楚輕雲卻半個字都沒有應,待他說完,大步走了出去。
穆弈就在隔壁。
“阿弈!”
楚輕雲推門而入,吉瑞正扶着穆弈坐起。
旁邊放了一碗粥。
穆弈的臉色比楚輕雲差多了,人醒了,卻毫無精神。
楚輕雲趕緊上前,拿起粥碗:
“我來。”
吉瑞讓了地方,一步三回頭,擔憂地宗主和穆弈。
但他還是走出去,瞥見沈辰帆從隔壁出來,臉色欠佳,又關了身後的門。
“師尊。”
穆弈非常虛弱,還撐着企圖行禮。
楚輕雲阻止。
但穆弈起不來,卻受不得宗主喂粥。
于是他顫巍巍地接碗:
“弟子能自己來。”
楚輕雲不敢堅持,只好放了手。
可穆弈手指無力,差點沒拿住。
“小心。”楚輕雲趕緊接住。
“謝師尊。”
穆弈說着,慢慢端穩碗,用勺子吃了口粥。
楚輕雲在旁看着,想說點什麽安慰穆弈,卻見穆弈放下勺子。
“弟子吃飽了。”
楚輕雲:“你吃的太少了!”
“師尊,弟子想休息一下。”
楚輕雲:“……”
不等楚輕雲再說話,穆弈已經自顧自地緩緩躺回卧榻。
他背對楚輕雲,因為動作牽扯傷口,他疼得緊皺眉頭,卻沒有發出一聲。
終于躺下,他閉上眼睛。
楚輕雲就盯着穆弈背影。
從他進門開始,穆弈就沒有看過他一眼。
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楚輕雲一動不動,坐了半晌,還是小心翼翼地問:
“阿弈,你想起來了?”
穆弈不答。
“是為師無能,沒有保護好你。”
楚輕雲難過得想哭,卻沒有眼淚:
“你放心,只要你活着,我會想辦法讓你重新結丹,我不會再讓人傷害你。”
“師尊,弟子沒有怪您。”
穆弈還是開了口。
他沒辦法對楚輕雲置之不理。
可他也沒辦法回到之前。
金丹而已啊。
只要楚輕雲不落入顧賢允的圈套,他願意以命相搏。
他只是,無需楚輕雲報恩。
前世種種,他從未想要回報。
他只想楚輕雲好好活。
所以他不要楚輕雲報答,尤其,以那種方式。
“我就是很累,想睡一覺。”
穆弈沒有轉身,半張臉都埋進被窩,悶聲說道:
“師尊,您也好生休息。”
“放心,為師無礙。”
楚輕雲擡手想觸碰穆弈。
可掌心無論如何都落不下去。
只好無奈收回。
過了半晌,楚輕雲聽到穆弈均勻的呼吸,發現穆弈真的睡了。
這會兒他撫摸穆弈垂在床沿的烏發。
“我會治好你的,阿弈。”
他小聲說道。
而穆弈閉着眼睛,狠狠咬着下唇。
*
沈辰帆回了淩雲宗,顧賢允的分裂行為已經觸動了仙盟的利益,沈辰帆趕着回去處理。
虞恒也得回自在閣,他畢竟是閣主,在這多事之秋,不可離開太久。
臨走前,他把自己所有丹藥留給吉鏡,讓吉鏡交給楚輕雲。
穆弈的傷口愈合緩慢,精神不濟,時而清醒,時而昏睡。
醒着的時候,他比以往還沉默寡言。
廢了修為,他現在與凡人無異。
大家以己度人,覺得穆弈有這種消沉的反應也是正常,誰都受不了自己從雲端跌落。
所以對他十分包容。
就是穆弈誰都不理,對宗主也很冷淡,有點令人捉摸不透。
楚輕雲也苦惱。
“阿弈。”
楚輕雲每天都守着穆弈,喝水喂飯全都親歷勤勞。
但只要他動手,穆弈都要自己來。
拉扯幾次,楚輕雲明白了。
穆弈是不要他“伺候”。
然後楚輕雲就叫來吉瑞,讓吉瑞幫忙。
穆弈這才開始吃喝。
看着吉瑞給穆弈喂完粥,楚輕雲說道:
“阿弈,我請了歐陽錦來,她說不定有辦法。”
“謝師尊。”
穆弈來來回回,只有這麽幾句。
楚輕雲也不知如何寬慰穆弈,只得把希望寄托在歐陽錦身上。
然後歐陽錦來了。
檢查完穆弈的傷勢,她找楚輕雲單獨聊一聊。
“怎麽樣?”
楚輕雲看着歐陽錦。
面對楚輕雲希冀的目光,歐陽錦抿抿唇,還是搖搖頭。
咕咚一下。
楚輕雲的心沉入谷底。
“別氣餒。”
歐陽錦咽下刻薄話,生疏地安慰道:
“先讓他把傷養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回去再想想辦法。”
楚輕雲也知道歐陽錦客套,但也只能點點頭:
“多謝。”
送走了歐陽錦,瓊華峰重新愁雲籠罩。
不過很快,主殿就迎來另一個訪客。
明優。
“禪師。”
楚輕雲并沒有心情招待客人,只是既然人來了,還是勉強打起精神。
“楚宗主。”
明優還是像上次分別時一樣禮貌行禮。
喝了吉瑞端上來的茶水,明優沒有繞彎,直接道明來意:
“聽聞宗主愛徒受了重傷,貧僧奉方丈之命,特來相助。”
楚輕雲“唰”得一下看向明優,眼眸雪亮。
"那還等什麽?"
楚輕雲騰地起來,顧不上禮儀親疏,拽着明優就走。
“禪師快去看看。”
明優被拽得一個趔趄,但也沒說什麽,只是快走幾步,跟上楚輕雲的步伐。
一炷香後。
明優從卧房裏出來。
“怎麽樣?”
楚輕雲關心道。
他怕穆弈拘謹,特意沒有跟進去,只在門外等候。
“阿彌陀佛。”
明優說着,把楚輕雲帶到僻靜處。
然後他才對楚輕雲一禮,說道:
“請宗主準許貧僧帶穆弈回寺裏。”
楚輕雲滿頭問號。
反應了一下,才聽懂明優的意思。
“不行。”
他斬釘截鐵。
明優的表情并無波瀾,可字字句句卻讓楚輕雲心驚。
他說:
“穆弈道友,已經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