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楚輕雲确定徒弟人選的消息,轉眼就傳遍了修真界。
誰都沒想過這麽快。
在此之前,長老們紛紛前來瓊華峰圍觀。
朔平長老一來就說:“宗主,人在何處?”
橙風長老:“宗主,您對儀式有什麽要求。”
按照禮制,拜入宗主座下,要選擇良辰吉日,徒弟沐浴更衣,在長老和其他弟子的見證下,三拜九叩,完成拜師。
柏銘長老:“宗主一向不喜這些繁文缛節,不知這次有何想法?”
朔平長老瞪了他們一眼,這人還沒見着呢,就讨論上儀式了?荒謬!
楚輕雲剛起床,還坐在寝宮的鏡子前,讓吉瑞給他梳頭發。
長老們的問話頓時吵到了他。
這也幸虧是宗主寝宮,有權限到此的長老不多。
“師叔們。”楚輕雲無奈道,“不用這麽着急吧。”
三位長老不說話,齊齊盯着他。
楚輕雲攬鏡自照,他的樣貌幾百年沒變,但他仍舊熱衷于欣賞自己。況且好不容易複生,他看自己這張臉,是怎麽都看不夠。
吉瑞熟練地給他戴上金冠,穿上他提前點到過的外衫——如果說楚輕雲最講究的,那便是每天的衣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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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其他大能尊者,常年都是一套裝扮。
楚輕雲是喜歡變化的。
其他大能會用術法或靈力維持自己地盤的獨特性。
如苦寒,若常青。
楚輕雲的瓊華峰,就按照自然規律,春夏秋冬,更疊交替。
按他的話說,每天的風景都不一樣。
而他每天的打扮,就是回應那每日的美景。
今日春機盎然,他便穿了套緋色錦袍。人面桃花相輝映,說不上誰比誰更嬌豔。
楚輕雲收拾妥當,從鏡中确認自己的美貌無懈可擊,才揮手道:
“行了,去把穆弈帶來吧。”
*
穆弈在陌生的院子裏待了一晚。
他還在懵。
他只是個外門的弟子,在修真界,跟蝼蟻是同等的存在。
宗主收徒,怎麽會輪到他?
穆弈百思不得其解,宗主的一颦一笑又不停在腦海中盤旋,費解中帶着激動,茫然中又夾着心慌。
睡覺是肯定睡不着的。
見過宗主之後,他就被安排在一處偏僻的院落休息。
主峰之上,任何一個角落,都比他原來的住所強千百倍。他甚至沒敢在卧房久留,索性在院中打坐到清晨。
吉瑞帶着一衆随從來時,穆弈身上的露水還沒幹。
陽光暖暖地灑了滿園,杏樹開了花,穆弈穿着灰撲撲的袍子,與精致的院落格格不入。
吉瑞上下打量穆弈一番。
修為低微,身高離譜,一堵牆似的站那,憨傻憨傻的,一看就不機靈。
無雙宗上下,跟在宗主身邊最久的,就是他和吉鏡。以前宗主玩心重,不收徒,但是對他跟吉鏡,都會指導一二。他們的關系,半是主仆,半是師徒。曾經他以為,即便宗主收徒,也會選身邊人。
就算不是他,也應該是吉鏡。吉鏡天資聰穎,已經是元嬰大圓滿的修士了,比其他長老的親傳弟子都高,是同輩的佼佼者,最有資格成為宗主親傳。
到底是什麽機緣,讓宗主選中了穆弈?
“換上衣服,跟我走。”吉瑞的語氣不自覺地變冷。
他身為近侍,穿着打扮也要跟宗主搭配,着緋色。但是他帶來給穆弈的衣衫,卻是宗主提前安排好的素白長袍,只在袖籠衣扣等位置,用緋紅絲線秀了紋路。
既跟他們的穿着相得益彰,又很符合穆弈的個人氣質。
宗主真是重視這個人啊。
思及此,吉瑞把托盤往穆弈懷裏一怼,轉身就走去門邊,不想搭理穆弈。
而穆弈接住托盤,低頭愣愣地看着疊好的衣衫。
這料子,比他在山下城裏見過最有錢的修士身上的,還要好。許是早上剛熏過的,陽光之下,似有溫潤的光澤在流動。如果再緩緩吸氣,甚至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他剛剛還如夢似幻的心神,忽然找到一絲真實感。
“動作快點,宗主和各位長老等着呢。”吉瑞在院外回首,看穆弈還傻呆呆地站着,心中更加不耐。
可穆弈壓根沒發現吉瑞的敵意,他端着托盤,感覺整個人都在飄。喜悅破土而出,開心得想笑!
*
吉瑞的疑惑,也同樣困擾着長老。
“宗主,既然人選已定,您總該解釋一二吧。”朔平長老語氣雖然帶着尊卑,但他每根胡須,都表達着“不滿”。
吉瑞不在,吉鏡在楚輕雲身邊伺候。不用楚輕雲吩咐,她早已命人在院中擺好茶點,招待幾位長老。
春風拂面,花枝搖曳。一片花瓣不經意地落在楚輕雲茶盞裏,他也不在意,輕輕啜了一口。
長老的問題,他是繞不過去的。
“那日入定,我見到師尊了。”楚輕雲不動聲色。
開始編。
上一任宗主就是楚輕雲的師尊,八百年前就閉了關,再未出關。除了楚輕雲,沒人知道宗主身在何處。
楚輕雲猜測,師尊未見飛升,恐怕已經辭世,否則前世出了那麽大亂子,都未曾露面。
但這事他知道,其他人不知道。
聽聞楚輕雲此言,幾位長老若有所思,倒是沒懷疑。
像老宗主那樣的大能宗師,給弟子托個夢,不稀奇。
楚輕雲觑着幾位反應,慢悠悠道:“師尊為我蔔了一卦,說我若是執意成婚,恐會遭遇不測,無雙宗也會敗落。想破此局,就要尋一位貴人。”
老宗主的本命法器,就是卦盤,在蔔卦上,十卦十準,從無錯跡。
“這是老宗主的指示?”柏銘真人喃喃反問。
朔平真人則直截了當:“那你何必取消大典?”
楚輕雲:“個人安危我可以不顧,但我總不能拿無雙宗冒險吧。思來想去,我和賢允相伴數百年,也沒什麽遺憾,分開就分開吧。”
他說得情真意切,甚至還适當地流露出兩分哀傷三分悲切四分不舍和一分義無反顧。
“唉。”橙風真人嘆了口氣,沒說什麽。
柏銘真人則安慰:“宗主有此胸懷,無雙宗前途可期。”
朔平真人捋了捋胡子,終于點點頭,用“孩子懂事了”的欣慰口吻道:“若是貴人,合該以禮相待。但宗主之徒,涉及本門根基,老夫聽聞此子天資愚鈍,恐怕……”
楚輕雲召見穆弈時,殿裏侍奉的弟子們都看見了,傳到長老耳朵裏,倒也正常。
楚輕雲淡定地又呷了口茶:“不必介懷,我有計劃。”
這也是他編了半天的原因。
長老的話已經證實了他的猜測,他們是不願意接受穆弈成為宗主親傳弟子的。
但他偏要忤逆。
“又胡鬧!”朔平真人果然吹胡子瞪眼,當即就要發作。
這時。
“宗主,穆弈來了。”
吉瑞及時來到,打斷了幾位的談話。
楚輕雲本來也沒打算完全說服長老,此刻便往門口一瞥。
然後不由地笑出來。
穆弈身量高,昨天穿那件袍子,灰撲撲一大坨,的确不體面。
這會兒稍微打扮下,不是很精神嗎?雖然不會梳頭,只是簡單地把頭發紮成一束,以銀冠固定。
但那天然的粗粝感恰恰适合這種随意。
楚輕雲很喜歡。
自己的品味真不錯。
“這就是穆弈?”朔平真人皺起眉頭。
穆弈沒照鏡子,不知道楚輕雲為何會笑。他也不認識幾位長老,見幾位跟宗主同桌而飲,便當是大人物,順勢要跪。
可他未等彎腰,手腕倏地被人握住。
還是那只修長瑩白的手。
“免禮。”楚輕雲瞬移到穆弈跟前,攔住穆弈的動作,笑嘻嘻對長老道:“師叔,拜師儀式交給你們準備,越快越好。”
說完,他拉着穆弈原地消失。
*
楚輕雲的指尖微涼,穆弈卻只覺手腕被觸碰的位置滾燙。
正如當日他被楚輕雲捏過的下巴。
然而他來不及細細體會,第一次瞬移的不适,讓他産生着強烈的嘔吐感和窒息感。他眼前發花,耳畔嗡鳴,仿佛自己即刻就要歸西。
好不容易緩過來時,楚輕雲早已松開了他,還往他嘴裏塞了一顆安神丹。
“好些了嗎?”
楚輕雲的聲音,在自己的近側響起。
安神丹入口即化,穆弈才算回了魂。
“回宗主,好了。”穆弈看都不敢看楚輕雲,他下意識地挺直腰背,點頭如搗蒜。
“噗嗤。”楚輕雲樂了。
穆弈以為自己出了洋相,頓時耳根發熱,無地自容。
可他轉念一想,他這是,逗宗主笑了?
好像也挺好。
他又心花怒放起來。
只不過他緊緊抿着唇,防止自己繼續冒傻氣。
楚輕雲盯着穆弈看了一會兒,環顧四周,問道:“知道這是哪裏嗎?”
穆弈這才聽話地觀察起周圍。只見他跟楚輕雲身處一個巨大的房間內,四面八方林立了無數的書架。每一扇書架都高聳地接近穹頂,數不清的書卷整齊安靜地躺在書架上。
“藏書閣?”穆弈道。
無雙宗不止斂財。
放眼修真界,藏書最全最多的,也是無雙宗。
“嗯。”楚輕雲又問,“你來過嗎?”
穆弈趕緊搖頭:“未曾。”
盡管無雙宗的藏書閣天下聞名,但也不是随随便便誰都可以來的。想來這裏查看古籍,需要宗主親令。
前世的楚輕雲,指引穆弈來過很多次。
“跟我來。”說着,他往前踏出一步。
穆弈不明所以,見楚輕雲動了,也趕緊擡腳跟上。
結果他前腳剛落地,眼前的書架和房間就全沒了。
黑黢黢的地面顯現出法陣的幽光,四周是縱橫交錯的鎖鏈,鎖鏈上也有符咒閃爍,仔細辨別,會發現鎖鏈之中,竟然鎖着許多書卷!
“這才是無雙宗真正的藏書閣。”楚輕雲出聲,不知是環境的原因,還是他刻意為之,他的嗓音聽上去很輕,就像自言自語:“顧掌院都不曾知曉。”
說完,他頓了一下,扭頭看向穆弈:“你真的沒來過?”
穆弈被眼前的景象震撼,聽到連顧掌院都不知道這裏,吓得屈膝一跪。
“弟子絕未來過。”
他連門都找不着啊!
“怕什麽。”
楚輕雲笑了笑,扶起穆弈。
為了漂亮,他的發冠墜有兩條珠鏈,跟發絲一起垂在胸前。
俯身的動作,便使得珠鏈在穆弈臉龐輕晃,發出輕微的脆響。
穆弈又聞到那股清冽的花香。
他心跳如鼓,重新在楚輕雲跟前站直,眼睛使勁盯着地面。
楚輕雲則側身面向陣法,用調笑的口吻道:“現在,這裏是你跟我的秘密了,要保密哦。”
穆弈餘光察覺楚輕雲沒在注意自己,于是随着話音,擡眸看向楚輕雲。
因為高,他的視角內,楚輕雲的側臉被發絲遮蓋,加上光線黯淡,他看得并不真切。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沉醉其中。
他的神,好美。
那價值連城的珠子,也只能陪襯一二。
楚輕雲略顯親昵的語言,每個字都宛如天籁,穆弈注視着對方,連眼睛都舍不得眨。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給予。
穆弈雖不聰慧,卻也明白。
楚輕雲收他為徒,許是跟這詭谲的藏書有關。
但穆弈不願細思。
他身無長物,哪怕楚輕雲要他的命,他也甘願雙手奉上。
楚輕雲不知穆弈心思,他沉默片刻,手一擡,掌心燃起火苗。
鎖鏈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楚輕雲道:“閉眼。”
穆弈立即捂住眼睛。
一陣吱嘎亂響的鎖鏈摩擦後,楚輕雲掌心的火苗之上,多了一本書。
書卷像活物一般扭曲掙紮,鎖鏈交錯擰絞,仿佛在跟書卷使力。
幾息之後,書卷認命般徐徐展開……
楚輕雲太熟悉這些禁術了,為了報仇,他曾經指導着穆弈,日日修煉。
日日承受剜心剔骨的痛,烈火灼身的苦。
以穆弈的修為,是怎麽熬過去的呢。
而在這之中,毀天滅地陣,不是楚輕雲教穆弈練的,想來穆弈是趁他虛弱時,自己找到的。
禁術之最,沒那麽容易練成。也就是在一開始,穆弈的目标就是“複活”他。
為了他,忍受那樣無邊無際的折磨。
楚輕雲一目十行地把書卷看完,禁術之所以成為禁術,除了那些古怪的修煉方法,還有那些強悍可怖的“副作用”。
逆轉乾坤,他想知道穆弈會付出什麽代價。
楚輕雲放慢速度,一個字一個字地摳。
結果陣法講解到最後,他要找的答案,卻只有短短一行:
擅用此陣者,必遭天罰。
楚輕雲:……
修行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每次突破,都要經受雷劫的洗禮,可謂九死一生。所以修真者,時時都在跟天道對抗,又怎會被區區天罰勸退。
可古往今來,能被列入禁術之最的,又怎麽能不痛不癢。
這天罰是什麽?
楚輕雲掌心的火苗,“騰”得往上一竄,橘色的火苗瞬間變成藍色,吞沒了整張書卷。
書卷比剛才更加劇烈的扭動,仿佛是在聲嘶力竭地哀嚎。然後緊接着,火勢順着鎖鏈擴散,轉眼便燃成一片火海,所有的書卷都悲泣痛哭起來!
楚輕雲冷漠地轉移視線,看向一旁的穆弈。
這小子還捂着眼睛呢。
也不知吃什麽長的,個子那麽高。
還有點傻乎乎。
楚輕雲勾了勾唇角,擡手想觸碰穆弈的臉。
但手定格在半路,還是放了下來。
不管天罰是什麽,他為穆弈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