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海川院。
驕陽映雪,寒梅盛放。
弟子們勤學苦練的聲浪,幽幽飄到頂峰掌院的院子裏。
顧賢允每日清晨雷打不動地在院中練劍,他的親傳弟子們在旁邊觀摩。之後他們會再把同樣的劍法練一遍,請顧賢允指點。
只是這天有些特殊,顧賢允收劍後,便讓弟子們退下了。
走的時候,他們還依次跟客人打招呼:
“見過沈宗主。”
當今仙盟盟主、淩雲宗宗主沈辰帆,長身而立,微微颔首。
等到四下無人,才露出一點情緒:“賢允,你跟輕雲到底怎麽回事?”
顧賢允白衣勝雪,面沉似水。輕輕地一揮手,剛剛被劍氣掃落的一地豔紅花瓣,又重新回到枝頭。
相貌上,他雖不及楚輕雲美人如畫,但他豐神俊朗,宛若谪仙的氣質,也是在修真界獨一無二的。
顧賢允自然知道沈辰帆問的是什麽,只是他淡然道:“你應該去問他。”
他的聲線也是動聽的,像遙遠的上仙落在人間的瓊音。
沈辰帆看着顧賢允,試圖在顧賢允臉上找到一絲變化。
然而并沒有,顧賢允還是跟從前一樣,清冷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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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之相比,總是溫文爾雅的沈宗主,可和藹可親多了。
沈辰帆苦笑着嘆氣:“我倒是想問他,他也不見我啊。”
當喜帖作廢的消息傳到淩雲宗時,沈辰帆第一時間就去找楚輕雲了。
他跟楚輕雲年紀相仿,家世相當,自幼相識,算得上是很好的朋友。
結果楚輕雲不見客。
沈辰帆也不見。
這些年來,因為楚輕雲,沈辰帆跟顧賢允也相處得不錯,所以就來拜訪顧賢允了。
不過看顧賢允并無波動的模樣,沈辰帆倒是放心不少。
楚輕雲和顧賢允以往也會鬧別扭的,也許這回,只是吵架吵得兇。
“不管怎麽說,你去勸勸他吧。現在外面風言風語,都在等着看笑話。”沈辰帆頗為語重心長。
顧賢允與沈辰帆并肩立在廊下。
玉華峰四季如冬,這滿園的麗色,還是楚輕雲嫌玉華峰景致單調,親自栽植的。
聽了沈辰帆的話,顧賢允靜默了兩息,說道:“取消便取消,由着他。”
其實他并沒有表現的這麽雲淡風輕。
大典取消的事情,楚輕雲甚至沒有與他商議,只是打發了一個無雙宗的弟子,輕描淡寫地來通知了他一下。
他知道楚輕雲驕縱,但大典在即,還如此胡鬧,豈有此理。
顧賢允心中有氣。
斷然不能去找楚輕雲。
沈辰帆一聽,這是倆人對着較勁啊。
本着“以和為貴”的原則,他順着道:“你了解輕雲的,他行事随心,你別跟他計較。”
顧賢允無聲地扯了扯唇角:
“你們一向維護他。”
“哪裏話。”沈辰帆身為好友,總不能對兩位冷眼旁觀。
且他仙盟之首,更不能任兩大門派決裂。
于是他繼續勸道:“你跟輕雲同心百年,輕雲對你的情誼,你總是知道的……”
*
沈宗主連口茶水都沒喝,苦口婆心地勸了顧賢允好一會兒,才心事重重地離開。
可惜顧賢允無動于衷,并沒有去找楚輕雲的意思。
當然,他也沒有像往常一般去巡課。
在院中立了片刻,手中的劍鞘開始微微發燙。
一個略帶焦急的聲音未經傳達,就響在顧賢允心底:
【阿遠,你真的同意取消大典?】
聞言,顧賢允蹙了蹙眉。
但他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甚至頗溫和地回應:
【楚輕雲不會的。】
說着,他還用拇指的指尖輕輕摸索劍格,好似一種無聲的安慰。
這世上無人知曉,他在這把劍裏,養了一只劍靈。
也只有劍靈,還在喚他“阿遠”。
【你确定嗎?你知道他這次是鬧什麽嗎?】劍靈的語氣,顯然并不買賬。
這句話後,顧賢允的眉頭皺得更深。
他不喜歡劍靈催他。
不過他也理解,只有十幾天了,他們的計劃眼看就要實現,劍靈着急也正常。
于是他壓下不快,繼續寬慰:
【小爍,我何時讓你失望過。】
過了太多年,顧賢允早已忘記廉爍還活着時的模樣。但作為劍靈,廉爍答應幫他修煉,廉爍做到了。
顧賢允此時是大乘修士,世上無人可敵。
同樣的,顧賢允許諾幫廉爍重塑肉身,也很快就能兌現。
盡管廉爍看中的,是顧賢允的道侶。
【我相信你的,阿遠。】廉爍馬上道,【是我太急了。以前沒有盼頭,不覺光陰難熬。現下有了期許,每天都如此漫長……】
【我明白。】顧賢允打斷廉爍自言自語般的解釋。
從廉爍主動提出想成為“楚輕雲”,顧賢允就料到今日。
哪怕劍靈困在劍中這樣久,顧賢允也從未忘記,劍靈的宿命,是反噬。
他的成就,他的修為,他此刻擁有的一切,都有可能毀在劍靈手裏。
所以他不得不妥協。
好在廉爍并不清楚這一點。
【小爍,】顧賢允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輕雲,他肯定會來找我的。】
楚輕雲雖驕縱,對他卻是真心的。
大典在即,夙願将成,怎麽可能毫無預兆地離開他呢?
*
此時的無雙宗,正在為宗主收徒做準備。
于無雙宗而言,收徒關系到宗門的未來,比宗主大婚還重要。
楚輕雲原本的打算,是把名字相似的弟子全部篩一遍,但議事殿之後,他把範圍擴大了。
按理說,穆弈能豁出性命救他,應該不會在身份上面撒謊。可那時他只是魂魄,思緒也不甚清晰,會不會記錯名字?
越是急着想見穆弈,楚輕雲越怕自己出錯。
加上長老們的虎視眈眈,他索性大海撈針,把修為相近的弟子們全找出來。
抱着信念,楚輕雲連日來只做一件事——
就是端坐在他的寝宮,從法器裏一個一個查看弟子的名牌。
無雙宗每個弟子,都有獨屬于自己的名牌,由各級管事負責更新,追蹤記錄弟子的修行成果和個人經歷。
楚輕雲的法器是一個懸浮在半空的圓盤,在用靈力催動時,名牌像活了一般,能展示出一個修士完整的身影。
身高、長相、修為,事無巨細。
“宗主到底是怎麽了?難道是受刺激了?”
“不得胡言。”
“沒胡言,宗主突然取消大典,又突然要收徒,你不覺得奇怪嗎?”
楚輕雲雖然認真地分辨每一個修士是不是穆弈,卻還是能聽到他的兩個近侍在“議論”他。
“咳。”他輕聲提示,關掉法器。
話音戛然而止。
楚輕雲捏了捏眉心。
吉瑞心直口快,想到什麽便問了:“宗主,您真的要收徒呀?”
兩名近侍是雙生子,同一張面孔,不同的秉性。
吉鏡上前斟茶,對着弟弟微微搖頭。
“不然呢。”
楚輕雲并不介意吉瑞的冒犯,只是笑了笑,啜了口茶。
“已經四日了,宗主可歇一歇?”
吉瑞又問。
收徒這麽大的事,自然不能倉促決定。
楚輕雲笑容沒變,神色卻暗了一瞬。
四天,與無數個被囚禁的日夜比,确實短暫。可穆弈的安危,時刻令他牽挂。多一刻找不到人,他就多一分憂慮,不得安心。
但他也努力說服自己,這才剛開始,他得做好心理準備,如果這樣找不到穆弈,他就親自出去找……
腦中正在思索這之後的計劃,他沒有回答吉瑞,而是催動法器,顯示下一位修士。
與其他人不同,這位修士身材高大,面容平靜。一雙漆黑的眸子裏無喜無悲,卻像是真真切切地與楚輕雲對視。
楚輕雲心頭一跳,莫名的熟悉感,猝然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