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告令還沒發出去,無雙宗的長老們就在議事殿等着楚輕雲。
楚輕雲早有準備,于是沒有回寝宮,直接去了議事殿。
空曠的議事殿此時站滿了人,楚輕雲剛一露面,一位拿着拂塵,身姿挺拔的長老便一步上前:“宗主,聽說您要取消大典?”
楚輕雲淡淡瞥了眼對方,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慢悠悠地走到他的宗主專座,坐下。
飄逸的衣擺随着他的動作,流淌着月色般的光華,仙氣兒這種東西,修真界遍地都是,可任何人,都不及無雙宗宗主楚輕雲。
就連這議事殿的金碧輝煌,也只能襯托宗主風華。
楚輕雲坐也不好好坐,胳膊懶洋洋地随意一搭,才看向出聲的長老:“師叔既已知曉,何必再重複一遍。”
修真界玄門無數,能入仙盟的,都算得上實力雄厚。而仙盟中掌握話語權的,則是世稱“淩雲自在無雙院”的四大門派。
其中的“無雙”,就是楚輕雲的無雙宗。
只不過楚輕雲年輕,按輩分,他比幾位長老都小很多,對方是看着他長大的。這麽說話,屬實不太禮貌。
博銘真人被軟釘子怼了,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口,沒接上話。倒是站在他身後的朔平真人,眼睛一瞪,擲地有聲道:“胡鬧!”
朔平真人入道晚,築基時已過了花甲之年,因此至今保持着原來的樣貌,花白的頭發,長長的胡須。
他主要管理無雙宗弟子們的功課,長年累月,積累了一身古板嚴師的氣場,楚輕雲從小到大沒少挨他的罵,所以楚輕雲跟他并不親厚,有時還煩他。
“合籍大典是何等大事,您乃無雙宗宗主,怎可如此兒戲!”朔平真人的斥責張口就來。
只是與以往不同,楚輕雲既沒表現出不耐煩,也沒有反駁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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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微微側臉,看向一直不說話的橙風真人。
“橙風師叔,您覺得呢?”
橙風真人跟其他長老一樣梳着簡單的道髻,穿着面料上乘的長袍。在修士中,她的面容不算年輕,得有凡人的四十歲了。
她主管無雙宗上下的弟子分配,被點了名,她便颔首道:“全憑宗主決斷。”
“唉,算了。”柏銘真人道,“宗主如果決定了,就按您說的辦吧。”
“你們啊!”朔平真人急了,“他年輕不懂事,你們也老糊塗了?”
幾位長老說話間便吵起來,帶動着其他人也在竊竊私語,大殿頓時人聲鼎沸。
楚輕雲卻笑了笑。
當日陣中的修士,都回來了。
而且目前看來,除了他,沒有人保留前世的記憶。
都活着,真好啊。
無雙宗事務繁多,長老們各司其職,平時除了重要場合,很少集聚一堂。這回為了楚輕雲的婚事,吵得不可開交,倒是有幾分滑稽。
“各位師叔,”楚輕雲觀察了片刻,出聲道:“本尊心意已決,不必争論。”
他是很少用宗主的身份壓人的。
話音落下,大殿登時鴉雀無聲。
楚輕雲這才轉移話題:“我還有另一件事想請教各位師叔,你們見多識廣,是否知曉,當今的修真界,可有劍靈存在?”
*
如果楚輕雲不是親身經歷,他也不相信,這世上還有劍靈。
當初他被剖出元神時,除了憤怒,還有滿腔的匪夷所思。平心而論,他對顧賢允傾其所有,顧賢允想要的,沒有他不給的,財富、地位、天材地寶……全都觸手可及。
顧賢允何必多此一舉,非要害他?
直到他破損的肉身被修複,并且在他面前“活”了過來。
誰能想到堂堂掌院,神仙般的人物,會私下豢養劍靈呢?
而從那劍靈得了楚輕雲的肉身,便揚眉吐氣一般,時常在楚輕雲元神面前晃。顧賢允也徹底撕掉僞裝,露出本來面目……
“不可能有劍靈,”柏銘真人回答得非常幹脆,“劍靈的煉制之術過于殘忍,有違天道,早就絕跡上千年了。”
“嗯。”朔平真人也難得跟博銘真人看法一致,“不僅如此,此術最大的兇險在于反噬,修為漲得越快,反噬得越嚴重,因此也被列入禁術。”
楚輕雲聽着,也不發表看法,見其他長老沒有開口的意思,他便接着道:“那顧掌院呢?你們覺得他會不會有劍靈?”
“噗嗤。”
話音未落,博銘真人就笑了出來。
“宗主,您是不是又跟顧掌院鬧脾氣了?”
他瘦削的臉頰配了一雙小眼睛,此刻一副了然的表情,仿佛為“退婚”找到了理由。
只有朔平真人正經地回答,雖然是板着臉:“宗主慎言,顧掌院鴻軒鳳翥、冰壺秋水,乃百世之師,怎會有此行徑?”
表達完不滿,他又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嘟囔:“宗主若跟掌院有争執,私下解決即可,莫拿大事開玩笑。”
楚輕雲依舊沒有反駁朔平真人,而且還好脾氣地笑了一下。
跟他預想的一樣,就算他說出實情,也不會有人相信他。
誰讓他上位時太年輕呢。
而且這些年,他自覺太平,疏于管理,門下事務全仰仗長老們在操勞,不被認可,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相比之下,“德高望重”的顧掌院,簡直是修真界楷模。
楚輕雲跟顧賢允如果起糾紛,世人當然選擇顧賢允。
就跟前世一模一樣。
當穆弈帶着他的魂魄攻上無雙宗,在衆人面前列舉顧賢允的所作所為,大家根本不信。
回憶沉重,楚輕雲對眼前的局面失去耐心,他起身結束交談:“就按我說的辦,去吧。”
長老們雖然習慣了宗主不靠譜,但在大事上,宗主也未曾糊塗。大典之事牽涉之廣,他們以為宗主能明白。
結果就這?
“宗主!”朔平真人徹底怒了,“您這是執意讓全天下看我們無雙宗的笑話?你還記得自己是宗主嗎?你要找的那個穆弈又是誰?你可不要敗壞本門清譽!”
這話過于嚴重,在場衆人無不神色大變,連橙風真人都暗覺不妙,輕咳一聲,以示提醒。
楚輕雲走得快,此時都飄到大殿門口了,聞言立住,回眸望向朔平真人。
大殿一片寂靜,人人屏息以待。
宗主跟朔平真人一向不睦,朔平真人恐怕要倒大黴。
“師叔他只是着急,宗主可別介意。”博銘真人硬着頭皮開腔,“您若主意已定,我們這就去追回喜帖。只是還有一事不明,您召集門下弟子,所為何事?”
楚輕雲凝視的目光,這才閃了閃。
倒不是完全沒人相信穆弈。
至少穆弈被群起而攻之時,朔平真人阻攔過,試圖探查真相過。
于是他順着柏銘真人的“臺階”,道:“挑選我的首徒。”
衆人:!!!
*
修行不分晝夜。
但修士分。
翌日一早,合籍大典取消的消息就傳遍了修真界的每個角落。
無雙宗外門,膳堂後院,九品靈礦被整整齊齊地擺放着,穿着無雙宗外門弟子服的弟子們一邊忙碌,一邊閑聊。
“聽說了嗎?宗主跟掌院掰啦!”
“還用你說?告示貼的到處都是,連山下雜貨鋪門口攤煎餅的瘸子都知道。”
不管何時,頂端人物的八卦總能被人津津樂道,何況涉及到無雙宗和海川院兩大門派,聊起來更是起勁。
“說起來真可惜,那可是顧掌院!千年難遇的大能啊。”
“就是,道侶神魂相通,跟顧掌院合籍,修為不得一飛沖天!不知道宗主在想什麽!”
衆人發出唏噓的感嘆,仿佛都在為楚輕雲扼腕,突然,不遠處的爐火“呼”得竄出一大截火苗。
響聲打斷了衆人的閑聊,一個方臉修士率先表達不滿:
“傻大個!你搞什麽!”
随着這句斥責,衆人才看向爐子旁邊蹲着的修士。
那修士也穿着一樣的弟子服,蹲在地上看火,因為一直沒有參與交談,也沒人注意他的存在。
這會兒挨了罵,卻沒什麽反應,只是一聲不吭地把火苗壓制回去。
“算了算了,跟木頭置什麽氣。”有人充當和事佬,寬慰剛剛的方臉。
方臉悻悻地瞪了一眼,沒再吭聲。
小插曲就算過去了。
“哎,聽說宗主的修為幾百年沒有精進了?不會真的要停滞在分神期……”
“所以才說可惜嘛。”
“宗主确實太任性啊!”
衆人又繼續聊起楚輕雲,方臉修士甚至還嗤笑道:
“是高攀還不知足吧,哈哈哈……”
這時——
“嗖!”一塊燃着的靈木猛地砸向他!
無雙宗內禁止打鬥,方臉完全沒防備,被砸個正着,臉朝下摔了個結實。
衆人吃驚,大家也這才發現,剛才看火的修士,已經站了起來。
他蹲着的時候不顯,這會兒直立着,竟是比在場所有修士都高,也都壯,一堵牆似的杵在那兒,沉默不語,卻殺氣騰騰。
方臉自己爬起來,吐掉一嘴的土。被當衆落了面子,當即放出威壓:“你找死!”
劍拔弩張之際。
“住手!”一聲來自老者的呵斥,瞬間卸了兩方的威壓。
衆人紛紛收起看熱鬧的心思,老者是後廚的管事,他們不敢得罪。
管事的修為在衆人之上,方臉的怒氣定格,馬上偃旗息鼓。
倒是他口中的“傻大個”還是冷着臉,在管事的威壓之下,仍舊不肯丢掉手裏的靈木。
“穆弈。”管事開口道,“規矩忘了?”
“傻大個”沒聽見似的,繼續瞪着方臉。
衆目睽睽下,管事不着痕跡地嘆氣,轉向方臉:“小陳,你是長輩,怎麽能跟晚輩動手?”
說完,他又傳音入耳:【你惹他幹嘛?】
方臉:【是他先攻擊我!】
管事:【不是你先妄議宗主?!明知道他對宗主忠心耿耿,還在他面前胡說八道!】
衆人聽不見管事和方臉的交鋒,只看見方臉老大不樂意地僵硬道:“弟子知錯。”
管事的臉色這才和緩了些,收了威壓,揚聲對衆人道:“有空胡扯,不如關心關心正事,告示上說宗主即将收徒,親傳功法。即日起,築基以上的弟子名牌,都會被宗主過目。”
嗡——
人群爆發議論聲。
無雙宗發展至今,除了積攢了數不清的財富和名望,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歷代宗主一生只收一名座下弟子。
這名弟子會得到宗主的全部真傳,并在将來掌管門派。
換而言之,誰能拜宗主為師,誰就是未來的宗主。
誰能不心動?
可是有人小聲嘀咕:“就咱們的天資,宗主親傳?想都不敢想啊……”
這話倒是不假,無雙宗門檻很高,無數修士擠破了頭,也未必入得了。他們能進外門已是莫大榮幸,連內門都不敢肖想,還奢望被宗主選中為徒?
一句話猶如冷水,瞬間澆滅了衆人的熱情。
管事看着大家無精打采的樣子,恨鐵不成鋼:“沒用的說起來沒完,有用的倒是不提了!”
還是沒人應和,大家都轉身去忙自己的活計。
管事見狀,搖搖頭。
一轉身,對上一個結實的胸膛。
以管事的身高,他完全被穆弈的身影罩住。
于是他仰起頭,給了穆弈一個疑惑的眼神:“?”
在遍地美男子的修真界,穆弈的長相算不上俊秀,加上身材高大,性子木讷,在外門裏,是很不讨喜的存在。
“前輩,我的名牌……”他的嗓音又粗又沉,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管事。
“唰!”無數的視線,齊齊投向穆弈。
“哈!”方臉的惡氣還沒出,可算逮到機會,皮笑肉不笑道,“有人不自量力呢,癡心妄想,呸!”
“閉嘴吧。”
管事蹙眉斥了一句,但卻攔不住旁人看笑話的神情。
好在穆弈并沒有被激怒。
“放心,”管事道,“你的名牌也上報了。”
穆弈得到回應,也不多言,拱手作揖算道謝,轉身就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默不作聲地忙起來,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管事看着穆弈的身影。
以穆弈的天資,當年能進無雙宗,确實跟宗主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所以他對宗主忠心耿耿,聽不得任何一句宗主的壞話。
可惜愚鈍就是愚鈍,這麽多年過去,修為堪堪築基,恐怕宗主早把他忘了。
這小子不會真以為自己能得宗主青睐吧?
管事收回視線,走了。
“他腦子是真的有毛病啊?一說宗主他就竄起來維護,宗主是他爹啊?”
“平時沉默寡言的,倒是挺有野心呢!親傳弟子都好意思肖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別說了,萬一宗主被他的孝心感動,咱們還得巴結他呢!”
“哈哈哈哈!”
議論聲不大不小,正好能被穆弈聽見,可他盯着爐火,面無表情。
他甚至沒在聽。
某種意義上,穆弈确實是“傻”。
他不知自己是誰,不知自己從哪裏來,他能說會動,卻好像路邊的石頭,記憶深處,就是跟随宗主,到了無雙宗。
宗主給了他安身之所,他的命從那時開始,往後百年,他拼命修煉,都是因為宗主。
他不懂外人為何對他總有惡意,動不動就差遣他,貶損他。
不過他也不在乎,他是為了宗主活着,其他人,都是些長了嘴的、跟他一樣的石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