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李未末和蔡鹄宇是在大學裏認識的,他倆都是外語系,一個主修語言,一個主修貿易,迎新活動時坐一起,按順序自我介紹。
李未末先站起來介紹自己的名字,“我叫李未末,木子李,未來的未,末日的末。”
然後是蔡鹄宇,“蔡鹄宇,草字頭的蔡,鴻鹄之志的鹄,宇宙洪荒的宇。”
蔡鹄宇坐下來碰了碰李未末的胳膊,小聲說:“同學,你這名兒起的挺矛盾呀。”
李未末那時還沒完全從與韓拓斷交的陰影中走出來,一想起大學四年,乃至從今往後的人生中可預見的不會再有這個人存在,或許還會被對方一直記恨着,李未末心情就好不起來,他原本就不是愛社交的性格,非必要沒興致結交新朋友。
李未末看了一眼蔡鹄宇,那對燈泡一樣的大眼睛讓他想起指環王裏的咕嚕,回應頗為不客氣,“——你不一樣?又菜又莽。”
蔡鹄宇就笑了,也不同他計較。
兩人的友誼真正建立起來是在軍訓的時候,李未末因為日光過敏免訓,趴在軍訓基地一樓的走廊看別人熱火朝天汗如雨下的訓練。如果不跟蔡鹄宇講話,他就只能同那群捂着肚子姨媽痛的女同學玩耍。
蔡鹄宇有先天性心髒病,室間輕中度缺損和導管阻隔,小時候及時做了手術,不影響正常生活。蔡鹄宇爸媽對兒子從小管照小心,能讓他離開北京來上海上大學已經是此生最大的破例,參加軍訓,跑步拉練什麽的想都不用想。
其他人頂着大太陽一二一,他倆就在陰涼處聊天猜拳五子棋,都是蔡鹄宇安排李未末聽着,兩周後,蔡鹄宇就成了李未末口中的蔡大眼兒,李未末成了他單方面不承認但也沒辦法阻止的,蔡大眼兒的好兄弟小卷毛兒。
蔡鹄宇休過一年學,月份又早,比同期的李未末大了一歲半,兩人都有異于常人的問題,蔡鹄宇性格開朗,不拘小節,能包容李未末的小脾性,李未末的笑點又很吃他那種北京腔的逗悶子,是以軍訓結束兩人回到各自的系上課,只有幾節選修課重合,也沒有影響他們的友誼日漸濃厚。
可以說李未末因為韓拓離開而産生的方方面面的不适應,最後得以化解,以至于韓拓再次出現在眼前時都沒有第一時間想起這個人來,蔡鹄宇功不可沒。雖然蔡鹄宇本人并不知道這些事,李未末未曾對他講過。
李未末發現自己其實擁有完善的交朋友能力,只是從小學到高中身心幾乎都在圍着韓拓轉,令他忽視了他也有和別人發展深層次關系的機會和自由。
友情和愛情的界限有時候沒那麽清楚,更準确地說,任何感情強烈到一定程度時,都會障目自封,生出占有欲和排他行為來。
發現蔡鹄宇喜歡同性是一個偶然,又不那麽偶然的機會。
外語系女生多男生少,尤其李未末主修的語言,他們的學生會系幹部剛好和李未末是一個專業的學姐弟,熱衷組織聯誼,但只出女生又覺得不妥,便熱情相邀李未末參加,同時半強迫半慫恿地提點他最好把蔡鹄宇和貿易專業其他男生也叫上,一起分擔壓力。
李未末被纏的沒辦法,去叫蔡鹄宇,蔡鹄宇聽了,搖搖手裏中性筆的筆杆,說自己還是不去了。
“你自個兒去吧,”蔡鹄宇拒絕,“我不喜歡女的。”
蔡鹄宇講得實在太随口太自然,李未末以為他在開玩笑,态度敷衍,眉頭皺了一會兒,發現對方好像是認真的。
李未末皺起的眉放松下來,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蔡鹄宇仰頭沖他笑,沒心沒肺的,說,“是不是覺得不該跟我來往。”,恰好這時,聽見李未末說,“——那你要不要跟我試試?”
後來想想,也就是蔡鹄宇,才能應下李未末這沒頭沒腦的提議。
蔡鹄宇後來還是跟着李未末去給外語系的聯誼撐場子去了,不過也只待了半小時不到,他們沒叫車,一路從轟趴館走回學校。
路上李未末說要拉手,蔡鹄宇跟他拉了。
走了一會兒李未末停下腳,又說要抱一下,蔡鹄宇很義氣地抱了,一只手掌隔着衣料輕輕貼在他的肩胛骨上。
最後到了學校大門,李未末站在一棵梧桐樹的樹幹後面,腳底碾碎地上的土塊有些糾結地問蔡鹄宇要不要親一下,“你不願意也沒關系。”他補充說。
蔡鹄宇比李未末高一點點,一個頭皮那麽多,鼻尖和鼻尖快挨着的時候,李未末看着他如臨大敵般瞪圓的雙眼,顯得比平時更大了,像夜裏的兩顆探照燈,撲哧一聲笑出來,捂着肚子認錯,喊停說stop,stop,不合适,咱倆不合适。
蔡鹄宇因為李未末的大笑而不滿,扶着胸口說這可是兄弟我的初吻,你有什麽可瞧不上的。
蔡鹄宇不知道,那天李未末因為昨晚一個來自高中同學的微信而低落窒悶了一整晚加一個白天的情緒,因為他沒有底線的縱容,得到了釋懷和解脫。
李未末大學開始用自己的第一臺智能手機,而後微信普及,聯誼前一天晚上他趴在床上刷手機,原來高中五班一個同學加他好友找他聊天,李未末和他共同給學校出過板報,關系不錯,畢業後也保持着不算頻繁的聯系。聊了兩句同學提到韓拓,說他的在校發明拿了專利,他們高中剛好在做新一年的優秀畢業生宣傳,韓拓自然榜上有名。
同學發了幾個新聞截圖和社交網站的照片過來,領獎的,采訪的,展示活動的,舞會的。
李未末将舞會那張放大了看,明豔動人的女伴穿着玫紅色長裙,白皙的手臂搭在還是少年模樣,但已經隐隐有了沉穩氣場的韓拓的肘間,姿态親昵,眼波流轉暧昧,韓拓看着鏡頭,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原來韓拓過得這樣好,有沒有他在并不妨礙韓拓繼續意氣風發,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李未末對韓拓來說更像沉疴舊疾,斷一根肋骨換藥到病除。
李未末清除了同學與韓拓有關的通話記錄,從此再也沒有在任何場合任何話題下談論過這個曾經連體嬰般要好的發小。
李未末和蔡鹄宇的“試一試”宣告失敗,但李未末覺得有點開心,因為在那短短的二十分鐘裏,他腦海裏終于沒有再出現韓拓的臉。
他和蔡鹄宇沒有因為這件事而産生任何一種令人尴尬的隔閡,反而蔡鹄宇後來很喜歡在李未末面前提起打趣,以他“二十分鐘也是二十分鐘感情”的“李未末初戀前男友“自居。
蔡鹄宇不是第一次來李未末的小屋子,他眨巴着兩只大眼睛,看看李未末,再看看眼前被他誤占便宜的黑皮帥哥,覺得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又不太确定。
将自己從激蕩不穩的心境中拉出來,李未末走過去,韓拓堵在玄關不動,李未末把他推開,在樓道的應聲燈熄滅前把被雨淋濕的蔡鹄宇拉進門。
窗外又是一聲悶雷,大雨仿佛是充漲到極限的水球突然被針紮破,水珠都是轟然炸出來的。
韓拓吻他的手背,抱住他,說那些話,他湊上去親吻韓拓的嘴唇卻被抗拒時,胸腔和大腦也是這樣即将炸裂的狀态——他該感謝蔡鹄宇的突然出現。
“這麽大雨,你來怎麽不跟我說一聲。”李未末看蔡鹄宇拎了一個小行李箱。
“哦……哦,”蔡鹄宇好容易把注意力從韓拓身上移開,看向李未末,說,“臨時決定的出差,想給你個驚……”
蔡鹄宇想說驚喜來着,不過現在這狀況怎麽看都不喜。
“沒想到你家有人,不然……我還是去住酒店吧。”
嘴上說着,蔡鹄宇手背過去把門拉上了。
“行了別裝了,”李未末給蔡鹄宇拿拖鞋,“你哪次來上海我讓你住過酒店?”
蔡鹄宇頂着韓拓的目光在玄關換拖鞋,左右鞋背是兩只綠色青蛙,青蛙眼睛大大的,代表蔡鹄宇專屬。
不是客拖。
趁蔡鹄宇換鞋的時間,李未末進衛生間取幹毛巾,想了想又把剛打開的頂櫃關上,一邊往外走一邊說,“算了也別擦了,你直接去沖個熱水澡,浴巾給你放架子上了,衣服有嗎?”
蔡鹄宇把運動鞋放到明顯不是李未末尺寸的那雙皮鞋旁邊,低着頭自然地應答,“帶了,你甭管了,我自己來。”
擡眼看見還站在玄關旁盯着他瞧的黑皮帥哥,想了一下,誠懇道,“我跟李未末是朋友,剛才真對不住了哥們兒,過道燈暗,眼神不好認錯人。”
韓拓看着蔡鹄宇,盡量克制自己不表現出明顯探尋和不悅的神情,過了幾秒,不怎麽客氣地回道,“末末的朋友?以前沒見過你。”
韓拓今天過得可謂大起大落,那股倔勁上來,講話少過一層腦殼,關于李未末的事,要再少過兩層。
他不去想,也不願意思考,十年過去了,他的小末哥哥怎麽可能在原地等他,怎麽可能還只屬于他一個人。
畢竟李未末在九年前,就已經學着将韓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