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商
青商
第一回去太常府,守門的小厮說我沒有拜帖,不讓我進。
第二回我自己寫了一個拜帖,小厮又說筆跡不像,還是不讓我進去。
第三回我請先生臨摹了顧長清的筆跡,卻仍舊被小厮看了出來,他還揚言要讓府中守衛将我轟出去。
我生氣了,當場揍了他一頓,才終于讓我進去了。
但卻還是沒有見到顧長清,說是閉關悟道,少說一月,多則半載才能見客。
我問能不能通融,有要緊事,管事的說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能叨擾公子。
我只好作罷,悻悻地回了府。
往後數日,我每日都去太常府,在轟與被轟之間,漸漸與管事的熟絡了一些。
管事的這才問我到底有什麽要緊事,若是涉及人命的話可以考慮一下。
我靈機一動,說當然涉及人命了,而且還不止一人之命,恐是一城也說不定。
管事的這才将顧長清給請了出來。
他着一身淺青色道袍,木簪橫插,看着是有那麽點兒修行悟道的意思。
擡眼問我何事,眸子淡漠,語氣平緩。
我說想借寶劍青商一用,他微微一怔,問我借劍何用。
我說去西州,上沙場,殺夷人,奪回我大珩山河。
Advertisement
他這才正了目光,上下掃量了我一番,反問道:“南宮乃王朝之師,斬敵何須青商?”
爾後客氣地将我轟了出去。
此後,神策軍就駐紮了太常府,我再也沒法兒混進去了。
但我絕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說了借就一定要借到,不然用偷的也行。
趁着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和紅绡穿上夜行衣,摸進了太常府。
太常府別院衆多,天又太黑,我迷了方向,一不留神就誤入了顧長清的寝房。
他正在更衣,見我闖進來,第一個反應是捂緊了衣裳,第二個反應是竟然是關上了門……
我不太懂他什麽意思,愣着眼問他:“你這是做什麽?我只想盜個劍,可沒想別的啊!”
他一把扯下我的面紗,問我知不知道擅闖太常府是死罪。
我說我當然知道啊,不然蒙面幹什麽?
他聽了半響沒說話,最後将我領到房間後一個隐蔽的窗前,開了窗示意我趕緊走。
我說拿不到劍我不走,說完拿起桌上的杏仁酥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別說,還挺好吃,至少比将軍府的手藝好。
他見我一副耍賴的模樣,索性放下了窗,盤腿坐在榻上打坐。
我見他比我還要沉着,想着應該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頓時心中打鼓,看來這招兒不管用啊!
于是又軟下語氣求他:“你一介文弱士子,也沒機會用劍,你就把它借給我吧!”
他閉着眼打坐,不理我。
我只好坦白:“我要是借不到青商,爺爺就不會讓我去西州,與我父兄一同征戰。”
他還是不理我。
我又說:“不僅如此,他還要請聖上賜婚,将我許給那蕭子才,我要是嫁給他,這輩子就算完了!”
他這才睜了眼,問:“子才乃賢相之後,文韬武略,嫁給他何以謂‘完’?”
我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我乃堂堂名将之後,不征沙場,反嫁做人婦,可不就是完了嗎!”
他看了我一眼,外衫不知何時已經重新穿回了身上,似乎有話想說,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只再次拉開了窗。
我本是不想走的,但從窗外的一團黑暗中瞥見了紅绡,以及拐角處走近的神策軍。
算了,還是先救豬隊友要緊。
自那晚驚險逃脫之後,我有半個多月沒去太常府,我娘告訴我,爺爺請婚的折子都拟好了,就等着尋個好日子呈上去了。
霎時間我連飯也吃不下去了,領了紅绡去城外轉悠。
好巧不巧,在景明觀遇見了顧長清。
他一身淺青色道袍如舊,在道童的指引下朝後院走。
我追了上去,再次求他借劍,我說我是真的想上陣殺敵,昭我大珩雄風。
他頓了一頓,似是被我所打動,說青商乃先帝所賜,乃顧家無上之榮,斷不可外借。
我說我知道,但與其供在祠堂蒙塵,何不借我痛飲夷人之血,揚我國威!
他又頓了一頓,留下一句“家訓不可違”後,便轉身走了。
我說家訓而已,違背就違背了,大不了就挨一頓打,我皮糙肉厚,替你挨不就行了嗎!
他別過臉去不說話,半響才道:“如今太常府只剩我一人。”
說完便走了。
我欲再追,猛然記起來一年前太常府那場大火,頓覺他的背影裏滲出些許悲涼。
不知怎麽的,就收回了腳步。
悻悻回了府,腳剛踏進門檻,就被南宮惜月撞了個滿懷,說是着急去尚書府,恭賀她的小姐妹林雪之定下婚約。
“婚約”二字讓我頭疼不已,轉頭想起南宮惜月如今也已十五,到了待嫁之期,指不定哪日說嫁就嫁了,心中又是一陣惆悵。
惆悵着卻猛然靈機一動,那顧長清不是也還沒娶嗎?
要是南宮惜月嫁給他,我就成了他的小姨子,那也就不算“外人”了吧?不算“外人”也就不算“外借”,這樣就不會違背家訓了啊!
我真是個天才。
一不做二不休,我又折回了景明觀,道童告訴我顧長清已經走了。
我調轉馬頭又朝太常府趕,途中不慎跌了一跤,滿身的泥,臉還蹭破了皮。
太常府的小厮險些沒認出我,認出我之後更加不敢放我進去了。
我再三保證這回不是來搗亂的,最後在管事的以及一隊神策軍的陪同下,才終于見到了顧長清。
大約是見我太狼狽了,顧長清屏退了衆人。
廳內只剩下我與他兩人,我說我堂妹南宮惜月及笄之年,生得花容月貌,才情俱佳,與你十分般配,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他一口茶噴在了杯子裏,咳得差點背過氣去。
我想學陳媽媽平日幫爺爺順氣那般幫他,卻因太過用力差點将他從椅子上推下來。
他一把推開我,說男女授受不親,讓我自重。
我說你別把我當女的看,我從小跟着父兄在軍營長大,飲酒弄劍,沒那麽多規矩。
提起父兄我又是一陣惆悵:“也不知道他們在西州如何。”
他這才動了些顏色,低聲說:“你的臉受了傷,若不清理恐會留疤。”
我說:“留疤也沒有關系的啊!只要你把劍借給我,我就能上戰場殺敵,那也就不用嫁人,不用嫁人留疤又有什麽關系呢!”
他卻不由分說地招來了婢女,将我強行拖下去清理傷口,順道換了一身女裝。
自小到大沒穿過女裝的我,頓時覺得渾身不舒服,尤其是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
我問婢女有沒有男裝,婢女說有是有,但只有公子的。
行,女裝就女裝吧!
換了衣服出來,顧長清不肯再見我,躲進了書房裏。
我拼命才掙脫小婢女們闖入了書房,奪過他手中的書,求他慷慨借劍。
大約是被我的決心和氣勢震懾住了,他愣了半天沒有說話,最後別過頭堅持家訓不可違。
聽得我氣不打一處來,我說:“我不是都說了把我堂妹嫁給你了嗎?那樣咱們就是親戚了,不算外借啊!”
他一聽到我又提堂妹,怒視着我說:“誰說要娶她了?”
這是我叨擾他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看見他生氣,不覺聲音軟了下來,說:“不娶她也行……我家姐妹衆多,等下我就回去将她們的畫像一一拿來你看,你只管挑合你心意的,剩下我來搞定!”
說着我就要回府取畫,他卻喊住了我。
說:“你不要再糾纏了,我不會借的。”
認真的語氣讓我心中一個咯噔,不是沒有想過這種結局,但真的聽他斬釘截鐵說出這話的時候,還是挺失落的。
其實我從來都知道借劍一事,不過是爺爺刁難我的法子,他從未想過讓我上戰場。
換句話說,從我一出生,就是錯了。
無論我多麽努力的僞裝,多麽要強的勝過父兄,卻始終不能改變我是女兒身的事實。
女子上不了戰場,說是怕折損家國的氣運。
我暗暗咬了咬牙,佯裝笑着轉過身,說:“不借就不借呗!那麽兇做什麽?”
說着快步離開了太常府,爾後變成小跑,最後狂奔起來。
我堅信,只要我跑得夠快,眼淚就追不上我。
一路跑到河邊,嚎啕大哭,邊哭邊掰樹枝,好生生一棵楊柳,生生被我全掰禿了。
完了還不夠發洩,又對一旁的薔薇下手,掰的滿手是刺,卻一點也不覺得疼。
天将将黑下來的時候,紅绡找到了我,看着我穿女裝先是一愣,爾後驚呼:“你的臉!”
我這才感覺左臉火辣辣的疼,傷口浸了淚之後腫痛難忍。
紅绡拉着我就往将軍府跑,說是再不上藥真的要留疤了,結果沒跑幾步就碰見了顧長清的馬車。
他掀起簾子讓我上車,我別過頭懶得理他,貓哭耗子假慈悲。
他說,車上有上好的凝雪膏,祛瘀消腫。
我要走,紅绡卻将我塞進了車裏,還說:“凝雪膏啊!禦用之物,咱們将軍府可沒有。”
馬車裏就顧長清一人,燭光忽明忽暗的,看不太真切。
他将凝雪膏遞給我,看見我滿手的刺和血,又頓住了。
僵持了一會兒,他放下凝雪膏,拿起蠟燭幫我挑刺,我握着手不肯就範,刺越紮越深,痛得我眼淚直冒。
他這才說:“傷了手就不能執劍了。”
我一聽,這話裏有話啊!于是問:“那你是肯借了?”
他搖頭,說:“不借。”又說,“但我想了個法子。”
我問他什麽法子,他不說話,又拿起了蠟燭。
我這才乖乖地将手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