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禪心
第6章禪心
我自然是不願下山的,顯通寺就是我的第二個家,之前便已打算了做一輩子的和尚,哪裏有這方面的思想準備。
“這幾天你收拾收拾,挑個日子......”反正師父說的時間很模糊,那我便也有了徘徊的空間,甚至動起了心思,去見一見慧明師父,或者去見一見方丈,沒準兒說得他們動情,将我留下也說不定。
我頂好養活,不需要寺裏一粒糧食,不需要佛龛前的一滴香油,只需要能呼吸上五臺山上的空氣,就能多出一張順朗誦經的嘴,怎麽看都是筆對寺裏更劃算的買賣,方丈應該算得清。
但第二天,我卻看見我房門口放了一排的草鞋,得有十幾雙。
我十分不解,剛要出門,看見一同修行的小沙彌也正送鞋來,趕緊叫住他詢問。
小沙彌道:“師父說,懷慈師叔您過幾日便要遠行,一去萬裏,不知要行多少裏路、躍多少條河、翻多少座山,叫我等一人給您備上一雙。”說着便還把手中的塞到我手上:“師叔,您路上可要多多保重啊。”
我一時語塞,拿着手裏的草鞋,不知該如何謝他。
小沙彌扭頭就走,而我只能暗暗腹诽他師傅,要他閑得,沒事替我瞎操那麽多心幹嘛?我日子還沒挑好呢。
便只把送來的草鞋都在屋裏碼做一堆,不再去管它。
未想,第二天,我就看見我房門口放了一排的雨傘,得有十幾把。
同門師兄弟們,現在做好事都這麽锲而不舍嗎?這回我直接在門口逮住一個問了。
這個小沙彌又道:“師父說,懷慈師伯您過幾日便要遠行,一去萬裏,除了要行多少裏路、躍多少條河、翻多少座山,又不知還要經多少風雨,叫我等每人給您備上一把傘,以備不時之需。”于是我手裏便又多了一把傘:“師伯,您路上可要多多保重啊。”
我愈發覺得莫名其妙。
只聽說過,俗世吃席送份子錢是每人一份送的,這天底下送人遠行,哪裏有草鞋、雨傘每人送一份的。若非要送,那就俗氣點,每人一瓶靈氣丹給我,缺什麽我自己買多好。
完了,莫非,這一切就是鑒真師父故意安排的?
第四天,我按奈不住,起了個大早直接去向師父請安。“師父,您說過,得小乘佛法有成,才讓下山,弟子時日還差着些呢。”當然,先還是找了個其他的由頭探路。
師父盡在掌握,沒有一點驚訝道:“為師算了下,你小乘佛法圓滿的日子,便也是這幾天。所以啊,徒兒莫急,反正你上路後為小圓滿該準備的東西還有好多,為師再叫人幫襯幫襯。”
師父沒驚訝,便是我該驚訝了。這都能被他老人家看穿,早就算到了這一層,才挑的日子來攆我,又準備好的“幫襯”來堵我。連上路後再自行小圓滿都安排好了,我還能掙紮什麽呢?前面的難題沒解,眼下便要湊到師父他老人家跟前,再自領一道?
繞圈子總是繞不過師父,左右糾結無果,唯有苦着臉直白道:“師父,弟子一人外出雲游,如此多的東西,莫說幾萬裏的行程,便是寸步,弟子也行不出啊,還如何還有力去修佛法!”
師父倒沒拐彎抹角,大方承認,卻是繼續主動問我:“确實!你此去千山萬水,若至河邊如無船可渡怎生是好,為師的還要讓你的師兄們每人為你造船一艘呢。”
我一聽趕緊跪下擺手:“不用了、不用了,師父我明兒個就走,特例向您只會一聲,師兄弟準備的東西我心領了,弟子真用不了那麽多,也帶不走!”
師父約莫是聽見了我出行的日期,臉上露出笑容:“明兒個就走?”
我分外無語,只能硬着頭皮确定:“明兒個走。”
師父還客氣關切:“日子挑好了?東西真不用?”
我誠惶誠恐:“東西真不用!人生一世,有如一次遠游,弟子來的時候沒有挑日子,去的時候便也不用挑,明天的日子就頂好。”
明白過來,師父這就是在跟我打禪機。做一件事情,重要的不是身外之物是否齊全,而是靠着自身的決心。有目标,帶上自身的心,目标在遠方,路在腳下,每邁出一步路都是一點收獲;用心,什麽條件都會具足。學佛只要精進用心,什麽智慧都會具足!哪裏還需要挑什麽好日子。
師父不愧是師父,趕人走也是絕對不會明着說。非得用一個禪機告訴你,是我自己覺得自己想走的。
知道師父決心如此堅定,我便也斷了其他念想,抽着當日的空閑拜過慧明師父。第二日簡單穿了一雙新草鞋,拿了一把新雨傘,帶上自己的念珠、木魚、缽盂,離開了五臺山。
......
或許師父終究是看穿了一切,我下山,根本就沒有目标。同我之前一樣,在山上也沒有目标。
佛有四谛,苦集滅道。苦和集我都有了,唯缺滅和道。“滅”,消除業障,脫離苦海。“道”,脫離苦海的方法,即八正道。
我早已沒了親人,但思來想去,原來“家”的地址或許是我唯一的去處,頭兩年還抽空回來探視過,是一直保持着荒蕪的樣貌。只是這次再回,那裏卻已成了別人的住所,将原來的一切推倒,重新修建了庭院,眼前的面目全非讓我更加無所适從。
只好獨自一人偷偷尋到墓地。墓地倒還健在,終究沒人來打死人的主意,只是空有墳墓一直沒有墓碑,總讓我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過我自己都已經沒有名字了,又何必太過介意死去的親人有沒有墓碑呢?
盤桓了小半日,我磕頭作別,再次離鄉而去。
師父算的時間很準,我的小成佛法,在這一天晚課時得到圓滿。我道不清楚,是家的業障已經消除,還是師父本就為我消除家的業障而提前放我下山。
家已沒有留戀,而我已是個和尚,四海為家似乎也蠻不錯。不過以前四海為家只說在嘴上,這會兒終于有機會熟悉熟悉自己的新家了。我終于找到了一個不算目标的目标,一路向南,游歷這天下看看,或許能從其他的和尚那裏,找到我堅持下去的動力。
下山離鄉的第一天,心裏或許還有着失落。第二天,更多的卻是脫離了山上束縛的興奮。第三天,怕念經敲木魚擾了別人清夢,正式免去早晚功課,只在下午閑暇時念一念。一個月後,我徹底把木魚埋了,把僧衣也換成了俗世衣服。
小成佛法圓滿了,我為什麽不接着修煉大乘?
着什麽急。
按照現世修行的套路,分步驟來的話,大乘佛法也有三等,三等之下再分三層,便是總共九級。逃不過一級一級往上升,其實和道門一樣一樣的,無外乎是換了名字,結丹、元嬰、化神。我這兒才剛爬過第一級的門檻,後面還有整整八級等着呢,急也是無甚用,故而心态更重要。
所以,我安慰自己,只要心中有佛,那些都只是表面形式。我改了目标,寺裏呆了那麽多年,沒必要出了遠門還專門只找和尚。師父終究是正确的,唐玄奘只有少數和尚能做到,更多的和尚得學釋迦牟尼。效法聖賢,挑一個最大的準沒錯。就先學佛祖,從凡俗的世界去參悟生老病死的苦難,而後解脫。
是的,我雖然改了目标,變換了行頭,但想做和尚的心仍舊沒有改變。經文讓我從回憶中解脫,佛陀們給了我內心的寧靜,佛法賦予我一身神通。離開它們我會心裏發慌,只是除此之外,我還找不到它們對我有其他什麽意義。
我需要找到,佛對我來說,其他的意義,或許我有點開始明白師父他老人家的用心。
......
“咚咚”,我敲門。
“吱呀”,小厮開門。看着我,摸了摸腦袋問:“法師?”
我愣住,趕緊摸摸自己的光頭,但自付應該算不上,遂搖頭。
“道士?”小厮又問。
我呵呵一笑,那就更八竿子打不着啦:“也不是。”
小厮好奇:“那你來我們吳家莊作甚?”
我趕緊客氣作答:“借宿。”既是入世尋找佛對我的意義,那便不能每晚都睡在山裏,得學着做普通人。
小厮立刻有了脾氣:“借宿!”聽完連連揮手:“走開、走開,你就別來添亂了,莊裏現在只招呼和尚與道士,閑雜人等還是躲遠一點好。”
說完就要把門關上。
我自然是一把頂住,不讓關:“和尚......我也曾做過一段時間,那一套,也會。”主要是遇上了就是緣分,天色已暗,再找別家也是麻煩。
“喲呵!”小厮卻不樂意,來了脾氣:“哪裏來的無賴,耍流氓耍到我們吳家莊來了,也不先稱稱自己幾斤幾兩,你去城裏打聽打聽......”
小厮的謾罵卻被一聲招呼打斷:“外面什麽事,這麽吵?”
原是過來一個少婦。
小厮趕緊回她:“禀夫人,不知哪裏來的個光頭,看着就不像好人,要借宿。我說莊上現在只招待和尚法師,他就厚着臉皮說會念經......您說,他不純粹就一潑皮無賴嘛。”
那婦人卻是個慈善人,聽完也不計較,反開口道:“借宿就借宿,現在的吳家莊,願來的便只管讓進,只要別人不嫌棄。”
如此,那小厮立刻啞了火:“是,夫人。”然後将門拉開,放我進來。
但那夫人說完話便已自顧領着丫鬟去了裏間,并未搭話。
我謝過小厮,并謝過夫人,在代領下,一路走向客房。
經過庭院別舍,看見一路布置,終于明白過來,跟在小厮身後并未停步,和氣搭話:“府上這是剛剛有人去世?”
“是啊,剛剛夫人的話你也聽見了,客人莫嫌棄就好。”小厮并未回頭,将我帶至門口。
佛陀給了我內心的寧靜,佛法賦予我一身神通,我自然是要刨根問底的:“但我看這陣勢,卻怎麽像是驅邪辟祟,莫非,是有怨靈,亡者不得超度?”
小厮這才轉過身來,認真看向我道:“客人這都能看得出來?”
“阿彌陀佛,做過一段時間和尚會點,會點。”我重複着,但這回是想先端個架子。若是尋常喪葬白事,除了有和尚道士做法外,自然是往來賓客盈門。如今只有法事而無賓客,多半就是消災解妄,除了跟着師叔們見習過,小時候更是親身經歷過。
“嗨,只是會點兒的話,我勸你就還是別湊這個熱鬧啦。十兩銀子雖說不少,但這個錢也不是那麽好掙。這次的邪祟玄乎得緊,別把自己搭進去。”未想再次招了小厮白眼,再次轉回身去。
“府上請了厲害的法師?”我并不氣餒,來了便是緣分,有條不紊地先打聽一下,有備無患。
“嗯,金光寺裏的,今晚開壇。”但小厮并未談得太多,因為地方到了:“所以今天晚上的道士就算是先歇着拉,客房不夠,得委屈客人同別個道士擠上一宿。”
“無妨、無妨。”入得世俗,我向來是随緣。剛剛的架子沒端成,該化的緣還得化:“只是貴莊現在還有沒有吃的,能不能再弄點,在下不挑,随便什麽都成。”入得世俗便不好辟谷,一日三餐無法避免。
果然,沒端成架子的化緣多少又遭了次白眼:“便是這間了,這是張長鋪,睡三個都不成問題,裏面已經先有一位先生。”小厮白了我兩次,終還是給了個回複:“這幾天和尚道士多,都吃素,饅頭倒沒少蒸,那就給你拿兩個?涼的。”
我趕緊吱應:“涼的沒事兒,現在天熱。”當然還有補充:“饅頭有多的話,便拿四個最好,四個。”
便又遭小厮一個白眼。
我送走小厮,把包袱放下,先同屋裏的人打招呼:“這位先生好。”
那是一個俊朗少年,一襲綠色道袍,明顯資歷尚淺稍有一些職務,卻還不夠藍色。做派卻很老成,只在椅子上端坐着,閉着眼睛,人進屋了也不見打一聲招呼,甚至連眼也沒見他擡一擡。
饅頭來了意思性地叫他:“先生可想再吃點兒?”他也只擺手,我識趣不再擾他,埋頭幹飯。
然後外間吵吵鬧鬧,在小厮的阻攔下,又攘進一個人來。“說了已經沒空的客房啦,這間也是有人!”“給本道爺起開,不是有人沒人的事兒。那間屋子的道士太臭,都熏死我了,我必須得換。”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