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信

第44章 ①

①

小長假一眨眼快過去了，還剩兩天開學，郭晗羽又腚癢癢，約林既明去網吧開黑。

林既明睡到中午十二點，沒吃飯過來，先去前臺要了個康師傅K桶，吃飽喝足後窩在椅子裏玩對對碰。

看他臉就知道，他今天心情欠佳。

“這紅色貓頭鷹怎麽能跟紫色的驢配成一對兒呢？這都能點錯是瞎吧。”郭晗羽窺林既明的屏幕，啧啧道。

林既明扯下耳機，面無表情地看郭晗羽。

“我靠......”郭晗羽一愣，“你聽見了？不是帶耳機聽歌呢嗎？我聲音也不大啊？”

林既明打開網易雲界面，郭晗羽瞅一眼，暫停呢。

郭晗羽：“......”

林既明：“聽得頭疼，就暫停了。”

林既明想給粉紅色的小魚配對，結果手一抖，配給了旁邊的黃色小雞。

郭晗羽：“......”

郭晗羽拽林既明胳膊：“你沒事兒吧？心不在焉的。”

林既明沒說話，把鼠标一扔，仰頭靠在椅背上。

郭晗羽沉默了會兒，試探着問：“是張前嗎？出去玩那天，我們回來以後......你倆發生什麽了？”

林既明捂住臉：“沒。”

“得了吧，肯定有事。”郭晗羽不信，“你別怪我多嘴，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郭晗羽撸把頭發：“哎，我求你長點眼睛，你就沒發現，張前對你也有點不一樣嗎？”

林既明側過臉，幽幽地盯着郭晗羽。

“不是，你這眼神......”郭晗羽一愣，“你知道了？”

“哎呦。”郭晗羽樂了，“這不正好麽！”

“正好個屁。”林既明嘆口氣，推開郭晗羽的腦袋，“滾蛋。”

“不是。”郭晗羽不理解，“既然兩情相悅，還磨蹭什麽啊？是男人就上啊！”

“要是兩情相悅就能在一起，這世界得有多美妙。”林既明重新拿起鼠标，繼續玩對對碰。

郭晗羽哪能在這節骨眼兒放過他，他抓過林既明的手腕：“不行，你別玩，你跟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你煩不煩。”林既明皺着臉。

“你說。”郭晗羽不依不饒。

林既明無奈：“張前那樣的你還看不明白嗎？較真兒。”

林既明：“他以前肯定打死也沒想過同性戀。”

“這還想什麽啊，來都來了，接盤兒得了呗！”郭晗羽瞪眼。

“你腦子裏就一根筋嗎？”林既明真想抽他，“這麽跟你說吧。”

林既明：“我們現在十八歲，高三，正是關鍵的時候，學校這一年要分多少對情侶你知道嗎？”

郭晗羽：“......”

林既明：“張前那人，老實又正經，還是好學生，這緊要關頭，他談個正常的戀愛都應該多想一想，更別說......”

林既明沉下聲：“壓力太大了。而且高考完說不定大家就各奔東西了，我什麽成績，張前什麽水平？我要是張前，我就不會冒這個險。沒必要。”

“你怎麽這麽想啊？”郭晗羽聽得難受，“你說這話對張前不公平。”

林既明有時候就這樣，哪怕郭晗羽離他再近，也像被排斥在外，他似乎封閉內心，不允許任何人走進去，偶爾，林既明冷漠得令人心碎。

但郭晗羽或許能稍微看懂一些——說得花裏胡哨，其實歸根結底，不過是林既明慫，怕疼怕受傷。

那句話說得對，如果不曾擁有，就不會失去。但因噎廢食要不得，生活不是這樣慫的。

“明哥，你別這麽想，你這也太傷人了。”郭晗羽吭哧道。

“傷什麽傷，難道不是這個道理嗎？”林既明短暫地笑了下，“再說，我們才認識多久？就算動了心，又怎麽樣？這世界沒有誰離不開誰，也沒有誰真的愛誰愛到死去活來。拿不起放不下才是懦夫。”

“行，你有理，你叫林有理，我說不過你。”郭晗羽扭臉不講話了，再說下去，他可能要和林既明打一架。

“我去上廁所，順便出去抽根煙。”林既明站起來。

郭晗羽：“哦。”

郭晗羽偷瞄林既明的背影，還是想沖過去給一拳：“王八蛋，就是個王八蛋。”

林既明去了好久沒回來，郭晗羽也沒有玩游戲的心思，他點上挂機，起身出門。

出去轉悠好一陣，郭晗羽才找到林既明。

林既明在馬路對面的小廣場裏，那有共用的健身器材，林既明正坐在單杠上晃腿，他腳底下有倆煙頭，斜對面有個老太太在扭腰。

郭晗羽走過去：“現在的老奶奶真是溜，扭得忒利索。”

“你小點聲，小心老奶奶過來對着你打太極。”林既明笑笑。

“怎麽跑這兒來了？”郭晗羽問，“抽根煙抽這麽遠。”

林既明沒回話，他從單杠上蹦下來，又跳上旁邊高一點的單杠，打個提溜。

“別摔了。”郭晗羽蹦上林既明原來坐的地方，單杠太細，硌屁股。

林既明倒挂在單杠上看郭晗羽：“我喜歡張前。”

“......”郭晗羽扶住單杠，“突然這麽一句你是要怎麽的？”

林既明還是笑。

“我想明白你說的了。”郭晗羽嘆氣，“你就是把張前看得太好了。”

郭晗羽：“張前那麽好，你不舍得，你覺得配不上他，你不會去争取。你把選擇權交給他。如果張前不要你，或者你們在一起之後要分手，你也不會有任何意見。”

郭晗羽：“你這太磕碜了知道嗎？”

林既明從單杠上翻下來：“磕碜呗，同性戀又不是一條好路。”

“放屁。”郭晗羽擰巴臉，“喜歡一個人又沒錯。”

“不一樣。”林既明又拿出根煙抽，“我懂你意思，但你反駁不了我，因為我說的才對。”

“......少抽點吧。”郭晗羽瞪了林既明一眼。

擱表面兒真看不出來，林既明渾身王八氣，沒心沒肺的，但其實纖細又脆弱，他太敏感。

他這樣的，得下猛藥，不然畏手畏腳，屁事成不了。

這不罕見。擱上帝視角俯視、說漂亮話誰都勇敢，真輪到沖鋒陷陣，又有幾個能豁出去死而後已。

人不都這樣麽。

我們都在懦弱地負隅頑抗罷了。

空氣安靜了，等風把林既明身上的煙味兒都吹散，郭晗羽才說：“回去吧明哥，單杠硌得屁股疼。”

二人回到網吧，準備再打兩小時游戲，走近座位，竟發現高遠旭站在一邊。

“高遠旭？你怎麽來了？”郭晗羽驚訝，“這麽巧。”

“還真是你倆啊！”高遠旭笑得滿面春風。

“噓，小點兒聲。”林既明走過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高遠旭雙手合十朝周圍拜了一圈兒，然而并沒有人搭理他。

林既明：“......”

郭晗羽：“......”

高遠旭：“我中午就來了，一直在樓上呢，你們什麽時候來的啊？都沒看見。”

林既明：“我倆也差不多中午那會兒，應該是岔開了。”

“我下來買水喝，路過。”高遠旭指了指郭晗羽座位上挂的外套，“這衣服我見你穿過，正琢磨呢，你倆就進來了。”

“你記性真好......”林既明撥開高遠旭，“起來讓我坐會兒。”

“哦！”高遠旭歡快地蹦到一邊。

郭晗羽：“......”

林既明：“......”

高遠旭今兒個好像格外雀躍。

“你今天吃歡樂豆了？”林既明乜斜高遠旭一眼。

高遠旭嘿嘿笑起來：“差不多吧。”

他看林既明桌角有方便面桶，又指着問：“你們中午不會就吃的這個吧？”

“是啊。”林既明點點頭，“King桶，符合我的氣質。”

郭晗羽：“......”

“咱多玩幾把，晚上我請你倆吃飯吧！火鍋好不好？”高遠旭飛快說。

“你媽給你放零花錢了？”郭晗羽覺得稀奇。

“哪兒能啊。”高遠旭咂咂嘴，然後繼續樂，“但是有好事兒！值得慶祝！”

林既明挑起眉稍：“你跟周雯告白成功了？”

“你怎麽知道我告白了！”高遠旭瞪眼，“我還想賣個關子呢！”

“得了吧。”郭晗羽不以為意，“全班誰不知道你喜歡周雯，也就周雯不知道。”

“這麽明顯麽。”高遠旭不好意思地笑笑。

“所以，班長答應跟你在一起了？”郭晗羽問。

“那還沒有。”高遠旭樂得傻兮兮，“不過快了。”

“啊？什麽意思？”

“她今天早上打電話回複我了！她說現在影響學習，讓我畢業了再告白一次！”幸好有地心引力，不然就高遠旭這眉飛色舞的德行，指定上天，“你們說我是不是有譜了！有譜了！”

郭晗羽：“......”

林既明轉臉和郭晗羽對視，那眼神在說——看吧，這才是正常的高三少年談戀愛。

郭晗羽：“......”

“沒勁。”郭晗羽嘆口氣。

“什麽沒勁！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你高一追的宮兆鑫你不懂，這馬上高考了，周雯想得越多，代表她越認真。”高遠旭仍舊自我陶醉。

“行行行，那你好好學習，争取和她考一所大學。”郭晗羽擺擺手，坐下玩游戲。

“那是，那肯定啊！”高遠旭還在喝雞血。

林既明笑了笑，從桌上拎起一瓶礦泉水遞給高遠旭：“差不多得了，小心樂極生悲，喝點水冷靜一下。”

高遠旭：“......”

高遠旭把機位換到樓下，三人重新開了三臺電腦，連座一起玩。

因為高遠旭今兒個像被妖邪附體了一樣，在他的死纏爛打下，林既明終于頂不住，放棄對對碰，跟他倆打了幾把聯盟。

和對對碰的手殘不同，林既明這回如有神助。他拿了手崔絲塔娜，一通砰砰猛轟，炸得對方片甲不留，完美carry全場，帶着隊伍取得了理所應當的勝利。

高遠旭豎起拇指：“明哥，明爹，明爺，您這手今兒這麽好的嗎？神走位啊！要進軍電競圈兒？”

林既明：“過獎。”

郭晗羽湊到林既明耳邊，小聲問：“這麽大火，你把對面當成誰了？”

林既明轉過頭剜他一眼，說：“看破不說破。”

郭晗羽點點頭：“喳。”

三人玩到六點鐘，摸着半黑的天去吃火鍋，吃完出來天徹底黑了。高遠旭撫摸自己幹癟瘦小的錢包，內心默默流淚。

“我說我結賬，你還偏不讓。”林既明樂了。

“這不是有好事兒麽。”高遠旭說，“我就想紀念一下。”

林既明搖搖頭，看眼表：“還早呢，要不去哪兒再玩玩吧，我請客。”

“行啊！”高遠旭立馬又來了精神，“去唱K吧！唱K！我一直想嚎叫，但在家裏怕被打死，出去也怕被打死。”

林既明：“......”

郭晗羽：“也行，反正還早，等後天開學又沒法玩了。去哪個KTV啊？要不就近？”

“随便。”林既明從兜裏掏根煙點上。

“既然是咱明爺請，那肯定要去個高檔的地兒。”高遠旭說。

“孫子。”林既明勾着一邊的嘴角笑，“随你挑，爺爺我絕無二話。”

高遠旭一拍手：“那就星宮！”

郭晗羽贊同：“行啊！那麽好的KTV還沒去過呢。”

聽見“星宮”倆字兒，林既明腦子嗡得一聲，右眼皮開始跳。

“明哥？”郭晗羽拍他一下，“行嗎？”

“......行。”林既明咬緊煙屁股，“走吧。”

反正是星宮，又不是張前。頂多看見張前的媽媽，又不是看見張前。

對，又不是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