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天色漸晚,血色的霞光若有似無。
奴隸販子在一排排面黃肌瘦的奴隸面前來回走動,他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敢在日落後打擾王子休息,幹脆今晚再把即将送到行宮中的奴隸親自篩查一遍,免得沒巴結到王子,反而惹上麻煩。
行宮裏一片寧靜,女仆們游魚一般輕悄,将一支支三叉燭臺擺到合适的位置,樓內燈火通明。
在小城鎮,夜裏長久點蠟燭的人家很少。
按照安贊拉國的傳統,王子每天可以吃早餐、晚餐兩頓飯,外加下午的茶點和入夜後的少量夜宵。侍女在王子飯後取用早餐和午餐,侍衛再加一頓晚餐,奴隸則只有簡陋的早餐和晚餐。
不過這已經比在奴隸販子手下過得要好多了,之前梵一天只能吃一頓,雖然有魅魔的天然加成,還是免不了一臉疲憊,身體呈現病态的瘦弱。
此時他被兩位侍衛夾在中間,送到管家安排好的房間,期間一直在思考,面具人到底是怎麽發現他的血統問題的。
梵忍不住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他從未見過其他魅魔,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混血魅魔是什麽樣的,奴隸販子馬修也不知道,所以才會被他蒙蔽。
至于為什麽要這麽做……當然是因為純血魅魔太珍貴,真落到奴隸販子手裏,只會下場慘烈。
畢竟富商、達官貴人們大多有難以形容的癖好,而自愈能力強大的魔族正好能滿足他們的需求。而魅魔通常更意味着能玩兒出更多花樣。
梵還特地沒怎麽動用能力,讓馬修相信他真的是個混血廢物。
不過,既然已經不在奴隸販子手下了,身上的傷自然沒必要天天帶着,尤其是腳底,走路都痛,屬實是在折磨自己。梵想了想,決定今晚盡力修複身上的傷口。
沉默許久,梵突然說:“請問……如果晚上我想去廁所,該怎麽辦?”
仆人的房間比起其他人,簡直像一個個鳥籠,大約五平米,根本不可能有廁所,也沒人願意負責每天清理所有房間的排洩物。而且廁所味道很大,只能修在偏僻的地方,如果仆人想去方便,得走很長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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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名侍衛沒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魅魔也要上廁所?”
“……”梵愣了一下,“你是不是……對魅魔存在不切實際的幻想?”
“咳,畢竟是魔族,誰知道是不是有什麽……”那名侍衛尴尬地收回視線,嘟囔了一句。另一名侍衛踹了他一腳,“別忘了殿下的命令。”
是的,面具人,也就是二王子,親口告訴侍衛不能和魅魔交談,防止被魅魔迷惑。
侍衛心虛地閉上嘴。
到了地方,梵看着不足五平米的房間,心滿意足地往床上一躺,蓋上了又重又硬的棉被。在奴隸販子手下的時候,奴隸可沒有這麽好的待遇,都是一堆堆擠在一起睡覺的,第二天醒來誰的腳伸進自己嘴裏都有可能。
不過梵沒有那種經歷,他比較特殊——馬修怕他偷偷聯合其他奴隸,每晚都将他單獨關押。
所以他對自己的待遇沒有任何異議。
不過,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還是對方如何知道他是純血。
另一邊,兩位王子正在哥哥的房間裏,坐在一起。管家敲門進來,三個人默默對視,良久,赫爾穆終于開口,低沉慵懶的嗓音在偌大的卧室內回蕩。
“今天的記憶,就讓弗伊先來吧。”
二王子名叫弗裏修斯,弗伊是他的昵稱。他點點頭,管家哈維站到他身後,從他的胸口取出一塊拇指大小的核心,放到書桌中央的絨布上。
弗裏修斯則垂着頭,陷入昏迷。
看完二王子的記憶後,輪到管家,同樣的操作,不過由管家自己完成。
這場面不管放到哪裏,都能引起震撼。
安贊拉國的機械技術是公認的領先其他國家一個世紀沒錯,但強到這種地步實在離譜,而且他們還用上了魔力,雙管齊下,要不是國家人口太少,國王愛惜臣民,估計安贊拉國早就稱霸世界了。
大王子的手指無聊地在書桌上敲着。
今天二王子和管家的記憶也沒什麽特別的,除了二王子和那只魅魔多說了幾句話。弗裏修斯早就揭下面具,露出比大王子稍顯柔和的臉。
在長相上,赫爾穆更像父親,濃烈鋒利,而弗裏修斯更像母親。濃眉,但弧度更大,眼角微垂。
“弗伊,”赫爾穆饒有興趣地問,“你對他,感覺怎麽樣?”
白天看着還算正常的弗裏修斯卻一言不發,眼中看不到焦距,管家安靜地站在一旁,如同兩具傀儡。
不。
他們就是傀儡。
赫爾穆卸下白日裏的不可一世,嘴角慢慢下壓。落寞了一會兒之後,他忽然笑了一聲:“哈維,去倒杯酒,我想和親愛的弟弟一起享受來到行宮的第一晚。”
他操縱着管家點頭,從酒櫃裏取出嶄新的酒瓶和酒杯,兩杯金黃色的酒液很快出現在面前。
他慢慢品嘗着酒中的水果香氣。
那時候似乎也是在冬日。
赫爾穆八歲歲、弗裏修斯六歲那年,在發生那件事之前,是一個健康溫柔的乖小孩,經常跟着調皮的哥哥一起出入機械實驗室。
國王和王後很高興他們喜歡機械,從不阻止他們在教授們身邊旁觀。
那時候教授們還誇獎弗裏修斯天資聰穎,那些常人難以理解的知識,只要耐心多講幾遍,小小的弗裏修斯總能記住。
所有人都預測他長大後會是實驗室的領頭羊。
但那年冬天,實驗室發生了一場小小的意外。
所有教授都及時逃了出來,卻沒人知道那時弗裏修斯正好在實驗室裏玩耍,他被從天而降的鋼鐵砸斷了雙腿,大出血,半個小時後才被從廢墟裏找到,醫師搶救了半個月,終于還是沒能活下來。
赫爾穆中途去看過很多次,高燒不斷的弗裏修斯努力睜開眼睛,勉強對他露出笑容,告訴他“不疼”。
後來他在噩夢中一遍遍哭訴的是“好疼”“好痛苦”“怎麽還沒有結束”。
赫爾穆總是在想,如果他沒有教弟弟偷偷溜進實驗室,是不是弟弟就不會死。
比起關照長子的心理狀态,愛妻的國王擔心痛失愛子的王後不能接受這個消息,令實驗室所有人秘密打造了一副和二子完全一致的傀儡。
這幅傀儡能吃飯,能說話,能跑能跳,皮膚和真人一樣細膩,頭發也是從真人身上取來的,換句話說,不知道的人肯定以為是真人。
然後,教授們取來王宮裏的所有記錄儀,為傀儡拼湊出許多“記憶”,設定好性格,代替真正的弗裏修斯陪伴在王後身邊。
弗裏修斯的屍體則送到王陵,靜靜等待未來和家人團聚。
只是,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王後似乎把傀儡當成了真人,而且在親子“差點死亡”的刺激下,對傀儡過分寵愛,俨然有幾分将傀儡視為精神寄托的意思。
為此,國王不得不經常帶兩個孩子出門,國事繁忙也會讓孩子們一起出去活動,甚至請占蔔師來王宮占蔔,讓占蔔師告訴王後她不宜于與孩子接觸過多以免帶來不幸,防止王後不經意間發現真相。
而這些年來,“弗裏修斯”的傀儡因為需要長高,已經更換了□□次。
國王很早就将傀儡的使用權交給了大兒子。
因為這樣精致的傀儡需要經常檢修。
兩兄弟親密無間,總比他每天帶着二兒子出門來得正常。
小兒子剛成年,國王就把兩兄弟趕到外面去,美其名曰巡查,實際上還是為了保守秘密。
而管家則是赫爾穆在研究過“弗裏修斯”身上的技藝後,自己制造出來的試驗品。
但他制造管家的時候到底太年輕,做不到那些老教授那麽精致,所以管家的智能水平比不上弗裏修斯,大多數時候只适合執行命令,不太懂随機應變。
赫爾穆一手托着腮,倚靠在扶手上,喝完一杯酒,看着因為抽取記憶而陷入短暫呆滞期的弗裏修斯,想起他對魅魔若有似無的憐憫,忍不住感到好笑。
他笑完,決定做個實驗。
他走過去觸摸弗裏修斯的核心,決定稍微更改一下他的設定。
弗裏修斯可以更溫柔一點。
傀儡不會産生多餘的感情,但如果是弗裏修斯的話,說不定會。現在,他想加大這種可能。
這塊核心他已經調試過成百上千次,修改很快,完成之後,他再度端起酒杯,搖晃着,神情莫名有些陰郁。
弗裏修斯從小就對美好的事物抱有過分的熱情,還在吃奶的年紀,除了父母以外,只讓最漂亮的侍女抱,其他人抱就會哇哇大哭,長大一點後,曾因為小羊太可愛不許廚娘殺它,而把它當成了寵物,每天都和小羊玩耍。
不過……赫爾穆放下酒杯,脫下上衣,站在穿衣鏡前。身後猙獰的骨翅猛然張開,襯着他碧綠的瞳孔,仿佛一只饑腸辘辘的野獸。
誰又能說,他們追求美好事物,不是身體中這份血脈在驅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