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哪兒也不會去
第55章 我哪兒也不會去
陳譽這個名字古原并不陌生。小時候學琴,老師最常表揚的兩個人,一個是古原,另一個就是陳譽。
他倆是老師心中最有天分的孩子,可那時候,他倆幾乎是被全班孤立的。可能是因為嫉妒,也可能是因為他倆的琴都不好,其他孩子不願意跟他倆在一塊兒練,兩個不善言辭的人因此多少有了些交流。
那時候他們不過六七歲。別的孩子正經還在玩兒的年紀,他倆卻顯得很早熟。兩人一有空就是練琴,隐隐還有些互相較勁的意思。
老師曾開玩笑般說過:“我上輩子肯定積了什麽德,不然怎麽能一下子帶了倆神童?”
後來,他們同臺演出,一起上電視上報紙,紅極一時。再後來,陳譽忽然消失,老師沒有多交代,只說他出了意外。
他倆算不上朋友。出了琴房,他們在路上碰到甚至都不會打招呼,但彼此之間又有一種奇妙的惺惺相惜的感覺。
所以古原聽說陳譽出了意外之後特意打聽過他的消息,打聽到後來有人說他已經去世了。
多少年過去了,古原一直沒有忘記這個名字。當初陳毓當他經紀人的時候他也恍惚過,覺得這個人好像有點像自己當年的夥伴,可陳毓身上那種唯利是圖的氣質跟當年那個沉默寡言的陳譽實在是大相徑庭,他怎麽都沒辦法把這兩個人聯系到一起。
這會兒看着眼前的人,他還是有些無法相信。如果陳毓和陳譽是同一個人,那這反差也太大了。
“不太敢認是嗎?”陳譽說,“我可以提供一些信息來自證。
當年我們的老師叫吳望春,男性,40多歲。招生那天是個下午,教室裏陸陸續續有孩子進來,他穿一身非常樸素的衣服,站在教室前面的窗戶旁,拉着一首梁祝。
我相信我們走進教室時的感受是一樣的。被眼前的人震住了,被那首曲子震住了,都忘了找個凳子坐。”
古原安靜聽着,沒有開口。目前這些信息對他來說還不夠。
陳譽于是不疾不徐地說下去:“吳望春,在我們心裏曾經是神一般的存在。後來,他說服了我們的父母,獨自帶着我們到處演出,逢人便說自己不為名不為利,只為給兩個孩子争取一個演出的機會。
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個晚上。演出完我們回休息室,你在前我在後,走到門口你卻沒有推門,門裏吳望春的聲音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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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原皺着眉擡了下手:“行了,我信了。”
陳譽一笑:“看來這事兒你也忘不了對嗎?神倒下的瞬間,山崩地裂。我其實特別好奇,你當時也不過九歲而已,在聽到他明碼實價地交易咱倆的時候,你怎麽還能有功夫回手捂住我的耳朵呢?”
古原閉了閉眼,當時聽到的聲音不受控地在腦海裏響起:“王總您說的檔期都好說,我推誰也不能推您不是?只是這價格您可得再漲點兒,不然我跟人家家長不好交代啊……”
那天,對兩個小孩兒來說,幾乎可以等同于世界崩塌。那個他們心目中神一般的老師,那個每天寶貝長寶貝短地喊他們的叔叔,原來只是把他們當作賺錢的工具。
回過頭一想,這個道理其實很好理解。如果真想把他們培養成才又怎麽會天天只想着把他們往魚龍混雜的娛樂圈送?如果不是一點兒原則都沒有,又怎麽會整天讓他們演奏那些不倫不類的口水歌?
只是當時,兩個沒滿十歲的孩子只能任人宰割,他們的命運只能通過各自那不靠譜也沒頭腦的家長決定。
此時古原沒有接陳譽的話,只問:“後來你去了哪兒?”
“後來啊”,陳譽苦笑一聲,“後來我不想再演出了,也不想跟吳望春學琴了。我爸媽為了那點兒蠅頭小利就打我呗,打一頓不行就打兩頓,兩頓還不服下頓就往死了打。”
他說着擡了擡左手手腕:“一不小心打骨折了,粉碎性的。拉不了琴了,我也就消停了。”
古原這才想起他左手手腕一直不太能回彎。
“那為什麽會有人說你死了?”
“他們以為我死了。我跳了河。”
“那你……”
“我怎麽長到這麽大的嗎?靠自己啊,靠你認識的那個唯利是圖的陳毓。”
古原看着那雙有些陌生的眼睛,不解地問:“你給我當了四年經紀人,為什麽從來沒說過?”
“我應該說什麽呢古原?我應該質問你為什麽變成了這副模樣?還是應該問你為什麽不反抗?你那幾年給我的感覺就是你放棄了,你把所謂夢想拿去喂了狗了,你破罐破摔了。別人說你什麽你都認,人家來找你求證,你扔給人一句‘如果你聽說了任何關于我的不好的傳言,全信就是了,然後趕緊他媽的離我遠一點。’
這你原話。
我能怎麽辦呢?我只能當當初那個古原已經死了,然後大家一起破罐破摔吧。什麽都是假的,錢總是真的。”
古原深吸口氣,笑了一聲:“所以現在你來了。你養過那麽多條狗,自诩是半個訓犬師,你肯定已經知道大司馬不會吃陌生人給的食物,扔巧克力就是為了引我來。
你知道我終于下決心跟我爸撕破臉了,以為我是受夠了那些商業演出,想繼續追夢了。你說你來沒有任何目的,我認為還是有的。你自己拉不了琴了所以想看到我帶着你的夢想一起站在舞臺上。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不好意思,我把琴都摔了,以後都不想演出了。
你看錯人了陳譽。我由始至終都是一介凡夫俗子,此後一生的所有追求都在這個院兒裏,我哪兒也不會去。”
陳譽笑着搖了搖頭:“說什麽傻話呢?一,我不信你不想演出了。你厭棄的是亂糟糟的大環境和不倫不類的曲目,如果給你一個樂團讓你演梁祝呢?
二,你說你哪兒也不會去?不解決掉古宏俊這個大麻煩你在這兒還待得下去嗎?你待得住嗎?你豁得出去嗎?還是說我看錯了、理解錯了,你根本不在乎把他們扯進來?”
古原閉了閉眼,沒有說話。
剛才那句脫口而出的“我哪兒也不會去”更像是他給自己的心理暗示。他是在提醒自己,在陸長淮交出了所有的坦誠,一遍遍告訴他天大的事兒都可以一起面對之後,他絕不能一走了之。可陳譽的話就像一把把利劍,直直地朝他刺過來。
在明知道陸長淮被跟蹤,甚至連陽陽都被牽扯進來之後,你在這兒還能待得下去嗎?
你能豁出去把陸長淮、胡纓、解三秋、周年、杜師傅、小林統統拉下水,讓他們跟着你天天被這些事兒惡心嗎?
你能保證古宏俊只玩兒陰損手段不敢來真的嗎?狗急了還跳牆呢。如果陽陽出了什麽事兒你拿什麽跟陸長淮交代?如果這些支撐着陸長淮走過來的人出了什麽事兒你又有何臉面去面對他們?
這些都成了他當下必須面對的問題。
陳譽看着他說:“我理解的,你舍不得走。确實,換我我也舍不得。我們這些跌跌撞撞長起來的人,能找到這樣一個地方,能跟這樣一群人交朋友,能遇到命中注定的愛人,當然會舍不得走。
可是古原,我以為你是清醒的。說句大逆不道的真話。我們這樣的人,頭上的爹媽只要還能蹦跶一天我們就別想踏踏實實睡一個安穩覺。我天天做夢都能夢到我爸媽發現我沒死來找我了,比鬼都吓人。
你甘心這樣過一輩子?你舍得你愛人跟你提心吊膽一輩子?這又不是生離死別,解決完了古宏俊再回來踏踏實實過你的日子不好嗎?這有什麽可糾結的?”
古原擡了下手,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陳譽不清楚他跟陸長淮之間的問題,所以說出這些話來理也直氣也壯。可古原自己是清楚的。他們之間的問題跟距離跟時間都沒有關系,只跟坦誠與否、堅定與否有關。
他們的感情就像在海邊建了一座美麗的城堡。陸長淮用鋼筋、用水泥,拼了命地讓它變得堅固。可古原手邊有且只有沙子,不管他如何費心費力、精雕細琢,不牢固的終究不牢固。
他日日擔心風浪、擔心天氣陰晴不定,幾乎快把自己逼瘋了,卻還要強迫自己去相信一切都會變好。
到今天,頭頂懸着的刀終于要落下,他聽什麽都覺得刺耳。
牆上的鐘表滴滴答答往前走,對坐的兩人沉默着不說話。
古原先起了身:“我該回了,我怕他醒了找不到我。”
陳譽捏捏眉心:“下午我就走,我電話沒變,你随時找我。”
古原什麽都沒說,沒點頭也沒搖頭,甚至沒有說再見。
外面起了風,他攏了攏衣服,徑直回家去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還有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