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給你帶了禮物
第18章 給你帶了禮物
那時候古原在家附近的一個酒店住了幾天,一邊處理事情,一邊想接下來去哪兒。
無意間,他看到了一篇推薦“避世森林”的帖子。那位博主寫道:“如果你快要忘了自己的名字,可以來這裏看看山、看看湖,看看夕陽和落日,看看昆蟲和螞蟻,喝個爛醉、睡個懶覺,然後爬到山頂上去對這個世界大喊一聲‘去他媽的’。”
當然,這幾行字古原只是一笑而過,真正吸引他的是評論區裏有個人說:“那地兒剛開的時候我就去過,荒郊野嶺沒什麽好玩兒的。老板整天頂着一張撲克臉,接待小哥像患了失語症,客人也沒幾個,去住了幾天差點沒把我憋死。”
古原一想,荒郊野嶺好,撲克臉好,失語症更好,客人最好一個都沒有,他還就喜歡憋着。
誰承想真來了卻不是那麽回事兒。
他來這兒住了這麽多天,住到現在已經忘了自己當初是來幹嗎的了。當初想清清靜靜地思考一下未來該怎麽走,現在反而更迷茫了,好像往前走往後退都不太對。
不過,他享受當下的松弛。活了28年,松弛這個詞跟他簡直不沾邊,現在好不容易擁有了,他便放縱自己盡情享受,沒有一點兒負罪感。
那天,他甚至在陸長淮的躺椅上眯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身上都掉了好幾片落葉。
那天陸長淮沒有回來,第二天也沒有。
第三天古原起床先朝陸長淮院兒裏看,還是沒人。他不知怎麽想的,開了冷落許久的手機,按下那一串背下來的號碼,想給陸長淮打個電話。
不過說什麽呢?他們之間能聊什麽?菜地裏的菜還沒長出綠芽兒,樹上的石榴也沒到能采摘的時候。菊花沒有死,隔壁的大金戒指也沒有提着砍刀殺回來。他好像沒有能給陸長淮打個電話的理由。
那就算了,電話不是非打不可,他只是有點無聊。
手機開了機,消息又一條條蹦出來。古意的消息還是最多的,給他通報着最新情況,活像個深入敵方的探子。
比如:“我去了趟公司,看看有沒有遺留下什麽沒處理的合同,還好沒有。看來爸媽找不着你也不敢簽新的了,你放心吧,我會看着他們的。”
“爸媽想找個私家偵探查查你到底去哪兒了。我背了幾條法條,給他們普了普法。至于報警,短期內他們應該是不會的,新聞一出對誰都不好,他們也不傻,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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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也發幾條純走心的,比如:“哥,我想來想去,以前對不起你的地方太多。如果以後還有機會能見到你,我想當面跟你道個歉。”
“哥,快中秋了,希望你已經交到了新朋友開始了新生活,今年能好好過個節。”
古原一條一條都看了,還是沒回。面對這個弟弟,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們之間好像根本無從說起。
這個手機開的,古原一大早就開始心情低落。吃早餐的時候跟周年坐同桌,他幾次都想問一句陸長淮什麽時候回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這問題很怪,他自己也覺得。一個客人還管得了人家老板去哪兒,什麽時候回來嗎?
不過,他倒是聽胡纓念叨了一句:“老陸今天還不回來嗎?陽陽還沒好?我是不是去看看?”
古原不知道陽陽是誰,也沒問,吃過飯就去陸長淮院兒裏澆菜地去了。
這三天,種子們只知道“喝水”卻沒有發芽的意思。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挖開一點兒土看看。
澆過水,他又躺到了那個躺椅上。可能是因為陸長淮院兒裏東西少,顯得格外冷清的關系,古原這兩天總想在這兒待一會兒,想給它添點兒人氣兒。可他又不敢待太久,怕睡着了陸長淮忽然回來會覺得他有病。
今天天徹底放晴了。古原閉上眼睛,手腳沒骨頭似地搭着,被太陽烘得暖洋洋的。
他沒來由地想,陸長淮這些年是不是就是這麽過的?沒什麽力氣也沒什麽盼頭,在搖椅上晃晃悠悠地晃過了一個又一個白天黑夜,又晃過了春夏秋冬。
不知道為什麽,古原最近總覺得陸長淮很孤獨,盡管他并不了解陸長淮,看到的也不過是某一個階段的陸長淮的某一面而已。這種不知從何而起的感覺讓古原特別想靠近他、想溫暖他,可他又分明知道自己不是太陽。
一個尚且需要別人溫暖的人怎麽去溫暖別人?古原覺得自己有點兒可笑,所以他只能希望離開了避世森林的陸長淮是輕松的,最好有一群可以溫暖他的朋友。
這種情緒或許是因為自己淋着雨所以希望別人有人撐把傘吧,古原想。
随後,他起身離開,從兜裏掏出一顆梨膏糖放嘴裏,獨自往山林那邊去了。
前兩天他問周年要了一枚指南針,周年也不問別的,他要就真給他找了一個來。今天天氣好,古原帶上指南針出了門,往更遠的地方去,權當鍛煉了。
之前,他一直是邊走路邊看風景,今天不看了。走得速度快,只看腳下,好像當真是單純為了鍛煉一樣。
來來回回橫七豎八地走了幾個小時,出了一身汗,再回來時已是下午。看看表,午飯時間過了,晚飯時間還沒到。他不想麻煩廚師單做,幹脆又在“小森林”裏坐了一會兒,吃了顆糖。
這種手工做的梨膏糖沒有棒棒糖那麽硬,用不了多久就化完了。這幾天,古原已經快把那兜糖吃光了。
時間也是一樣,好像過得很快。這次他續了一個月,如今大半個月又過去了,到期了是不是要走他還沒想好。
盡管陸長淮說他要住随便住就行,但經過這幾天,古原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連朋友都算不上,充其量算連打個電話都找不到理由的鄰居,所以他不能太逾矩。
他想起古意發來的那條消息——中秋快到了。确實,沒幾天就是中秋了,但這個節他真的應該在這兒過嗎?他不知道。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古原才反應過來,這一天他淨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先打住吧。走了挺遠的路,他不覺得累肚子也餓了,于是起身準備回去洗個澡,再去餐廳吃個晚飯。
路過陸長淮那棟別墅的時候他還是習慣性地看了一眼,燈沒亮。沒想到緊接着就聽到陸長淮喊他:“古原”。
擡頭看過去,陸長淮在路的那頭,正朝這邊走過來,手裏還拎着東西。
古原眨了眨眼,聲音怪異地發緊:“剛回來?”
陸長淮舉舉手裏的袋子:“嗯,給你帶了禮物。”
古原邊走邊問:“什麽?”
“魚”,陸長淮說。
古原笑了,幾步走到自己那棟別墅門口,腳步沒停,多走了幾步去迎陸長淮,問他:“謝謝我幫你澆菜地?”
陸長淮一笑:“算是吧,回來路上正好看見了,想起來你院兒裏死了那幾條魚一直沒補上。”
古原接過來拎起透明的袋子看了看——小金魚,挺好看。
回身推開院門,他邀請陸長淮:“進來一起放進去?”
陸長淮沒有拒絕,跟着他進了院兒裏。
往淺池那兒走的時候,陸長淮注意到古原的發尾有些濕了,問他:“去運動了?”
古原點點頭:“無聊,去山林那邊走了一大圈。”
說完,他想問一句:“你呢,這幾天去哪兒了?”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只說:“菜地和花我都澆了,不過菜還沒長出來。”
陸長淮“嗯”了一聲,說:“辛苦。”
他站到淺池邊,看着古原把那幾條魚放進池子裏。魚游走了,古原盯着看了半天,扔了一把魚食進去,頓了頓,偏過頭問他:“這些魚冬天會不會凍死?”
他搖頭:“不會,有加溫的。”
古原便蹲下去碰了碰池子裏的水——确實是加了溫的,他放心了。
甩甩濕漉漉的手,眼睛像魚一樣游走一圈,再找不到別的話題,終于還是看向陸長淮。
幾天不見,陸長淮胡茬都長出來了,看上去有些疲憊。他在心裏悄悄嘆口氣,嘴上開玩笑:“幾天不見,陸老板可真有點兒像三十六了。”
古原今天穿了一套運動裝。頭發有一個多月沒修剪過了,看上去有些長。每天只是胡亂吹幹,發型是什麽樣的全看當天的風往哪邊吹。自從來了這兒,隐形眼鏡他也沒再戴過,把那副銀色的框架鏡焊在了臉上。
現在,他蹲在那兒開着玩笑,在這身“裝備”的加持下,整個人顯得随性而松弛。只是那雙眼睛,被頭發半遮半掩,一會兒垂下,一會兒又帶着點兒小心翼翼看過來,好像能藏下千言萬語,讓人琢磨不透。
陸長淮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告辭:“累了,我得回去補覺了。年紀大了,比不了你們小年輕。”
這話說得古原直樂,但陸長淮出了門之後,他又慢慢收了笑。
剛才他那句話看似只是個玩笑,可心裏其實還是有些期待陸長淮能順水推舟說下去。說說這幾天出門幹什麽了,為什麽胡子都沒刮,哪怕只是籠統地提一句呢。
可陸長淮什麽都沒說,只是開了個玩笑就把話題一帶而過了。
這樣彼此都不尴尬,只是古原難免覺得有些失落。
其實他并不是想探聽陸長淮的隐私,只是這一天一直在胡思亂想,甫一見面,他好像特別急切地想證明自己不僅僅是個鄰居。
可顯然,盡管陸長淮對他表現出了充分的善意,但心裏到底還是在他們之間劃了一條線的——像兩棟房子中間那堵牆,冷峻堅固、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