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一天終于來了嗎?
第1章 這一天終于來了嗎?
九月剛剛開始,暑氣還沒走遠,古原揚手一揮,把自己扔進了寒冬冰窟。
那是他28年來第一次情緒大爆發。在此之前,他做出的為數不多的反抗也僅僅是失聯。
這回也一樣。
這是古原沒出門的第五天。這幾天他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就打開投影看電影,一部接一部。電影的類型、題材、評分高低一概不挑,只要能把他的注意力帶到電影中的世界就好。
吃什麽他也不挑。巧克力、泡面都能充饑,面包是甜是鹹吃進嘴裏也沒什麽分別。紅酒倒是每天都喝幾杯。他喜歡昏昏沉沉、一片渾濁的感覺,喜歡世界變形、聲音失真。這種時候腦袋更沉夢也更真,醒來的時間就會更晚一些。
昨晚,他配着一部冗長的文藝片和一碟葡萄幹喝下三杯紅酒,早早地靠在沙發上睡着了。半夜醒來上廁所,想起自己還沒洗澡,開了花灑閉着眼亂洗一通,頭發都沒吹就晃回卧室接着睡了。
趴着睡的,腳吊在床邊。清早宿醉醒來,腳是麻的,頭是疼的,肩膀不知撞到了哪兒,一用力還有點兒疼,只剩天生就過人的那雙耳朵還格外靈敏。
迷迷糊糊聽到門外有鑰匙與鎖芯碰撞的聲音,刺啦啦地一聲響,激起一層雞皮疙瘩。古原豎了豎耳朵,緊接着就聽到咔嗒一聲,門把手轉動,一前一後兩個腳步聲頗有些急促。
那之後的聲音就亂了。這個原本凝滞的空間變得嘈雜起來。他媽一邊換鞋一邊絮叨,說這屋不像個活人住的地方,滿屋子酒味不說還黑咕隆咚的連窗簾都不拉開。他爸連鞋都沒換,皮鞋跟地板咚咚咚地撞在一起,襯得他的喊叫聲更加憤怒而扭曲:“古原!古原!趕緊出來!”
手掌拍在門上,啪啪地響,牆都像打着顫。古原整個人埋在被子裏一動都沒動。
卧室窗簾遮光性很好,屋裏黑沉沉的沒有半點兒光亮。在這種環境中沉默、忍耐、放空自己是古原最擅長的事。
這種時候他總是格外平靜的,平靜得像一具早已失去體溫的屍體。他并不爬起來沖出去趕人,也不開口質問他們哪來的鑰匙,只是保持着睡醒時候的姿勢,一動不動,一聲不吭,任由麻了的腳逐漸變得沒了知覺。
屋內屋外全然是兩個世界。屋內像一張死氣沉沉的老照片,屋外卻像一鍋熬個沒完沒了的粥。
他媽的說教聲越來越大,他爸拍門的節奏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急躁。
古原無比慶幸自己從小養成了反鎖門的好習慣,此時還有閑暇冒出一些不恰當的小念頭。比如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昨晚那瓶酒味道不太好,好像原本就是贈品。又想到他們走了還得換把鎖,或者幹脆換個門也許還能讓他們以為自己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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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越冒越多的時候,他爸終于無可奈何地熄了火,他媽緩下來的聲音經過門縫的擠壓聽起來十分扭曲:“古原你這是要幹什麽?眼看28歲的人了怎麽能這麽不負責任?合同都簽了你不去我們得賠多少違約金?我們培養你這麽多年你就這麽報答我們?就去拉一首曲子還能要了你的命嗎?趕緊出來!聽話!”
一開始聽到這些話古原總會退讓,會忍耐,次數多了開始覺得荒誕,摻雜一點兒委屈。再後來竟然逐漸變得平靜,平靜得像被大雪覆蓋過的青石屋檐。
朝陽還未升起,風也未過,厚厚一層雪一點兒沒化,透骨的冰涼過後只剩無邊麻木。
現在,他甚至能配着這些聲音哼首歌。
悶進被子裏的調子,清淺的聲音揉進棉花裏,古原整個人也像飄起來一樣。不知名的調子越過窗又穿過風,跟趕路的候鳥群打了個招呼,懶洋洋地爬上了正打盹的雲。
他爸像是絮絮叨叨地在說着什麽,語氣柔和不少。古原的思緒還飄在天上,懶得仔細去聽。
軟硬兼施嘛,從來如此。
又不知過了多久,門終于還是被踹開了,古原也不得不從雲間掉回了被子裏。
這一聲巨響着實讓他狠狠哆嗦了一下。睜開眼看向門口,他爸手裏舉着的椅子還沒放下。
那樣子有點兒滑稽,古原心下覺得好笑——就說嘛,古宏俊膽小如鼠,走個夜路都怕崴了腳,怎麽可能踹門?
他眯眼看着眼前這一幕。他爸發型可有些亂了,襯衣袖子胡亂卷着,那張有些發福的臉漲得通紅。剛才砸門的動作恐怕沒能讓他洩憤,此時抓着椅子的手還暴着青筋。
對于卧室門真的被砸開了這件事古原有些意外也不太意外。遲早都會走到這一步的,合理不合情罷了。
兩人對視幾秒,古原總算動了動。他單手撐起頭看向他爸,淡淡一笑:“別折騰了爸,我不去你還能把我綁去嗎?何況真把我綁去我也拉不了。”
他爸随手把椅子往後一扔,換上一張笑臉說:“聽話,現在都十二點了,你趕緊起床洗澡,吃點兒東西把曲子過一遍我們還能趕上晚上的彩排。”
他媽跟在身後進來,左手提着演出服右手拎着琴盒,也叫他:“看,衣服和琴媽都給你收拾好了,你趕緊起來洗澡,我給你弄個冰袋敷敷臉。”
他們好像沒人聽他說話,古原倒是習慣了。
他沒再說什麽,眼神放空了幾秒,終于還是苦笑着點了點頭,起身進衛生間洗澡去了。
不用回頭看他都知道他爸媽臉上是什麽表情——一種一言難盡的笑。說真不真,說假不假,怪異得很。
洗完澡擦着頭發出來時,古原提了個條件:“原定的曲子正常彩排正常錄,錄完之後我要用一下他們的人和設備,叫上舒宴和杜梨錄一首我們的曲子。不用播,到時候讓他們把視頻發我就行。”
他媽稍稍有些詫異:“這會兒了你臨時叫舒宴和杜梨他們能過來嗎?”
“不用管,您跟那邊打招呼吧。”
盡管一頭霧水,但鑒于古原最近的種種反常舉動,此時他媽什麽都沒問,大概是怕古原再鬧個脾氣又不去了。
今天古原要去錄的是一臺晚會,跟他合作的是同樣年少成名的鋼琴家南川。這些年請他倆的不少,兩人一個陽光一個神秘,同臺演奏總會産生一些奇妙的化學反應。
剛剛古原提的要求聽着像心血來潮,其實他是十拿九穩的。晚會導演組不會因為這麽一點兒小要求得罪他。至于周舒宴和杜梨,算起來他們三個認識也十年了。十年的感情在前,他想任性一回,他們當然義無反顧。
古原在他們三個的群裏只發了一句話:“今晚11點,××演播廳,帶上樂器。”
晚會是錄播。古原算算時間,11點應該已經錄完收工了,不至于有人打擾。
發完這句話,他不緊不慢地拎着琴盒進了琴房。古宏俊這才擰着眉瞪了妻子一眼,惡狠狠地說:“看看你教育出的好兒子,越大越不像話。我看他就是得了懶病!什麽拉不了,就是成心給老子添堵。”
阮依楠咬着嘴唇沒說話。過了一會兒琴房傳出了琴聲,她又瞬間擡起眼來,高高興興地推了丈夫一把:“你聽!你聽!拉得多好!這不是能拉嗎?沒事兒沒事兒,他什麽事兒都沒有。”
古宏俊冷笑一聲:“今天聽他的,先把晚會錄了,等回來你看老子不跟他算總賬的。”
“你要幹什麽?”阮依楠有些着急,“你可別惹他,咱就像之前一樣哄哄他就行了,你要是給他惹急了,那……”
古宏俊不耐煩地打斷:“我就是給他好臉給多了!他現在都敢蹬鼻子上臉了,老子不管他他就要翻了天了。”
他絮絮叨叨罵了半天,一張松垮的臉漲得通紅,直到古原戴好口罩帽子走出來才終于閉上嘴。
一家三口一路無話,古原全程閉着眼睛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到了電視臺還是老流程,化妝、彩排、試音走過一遍,換過衣服就準備上臺。
旁邊的助理遞來了面具,古原接過來戴上。拎着琴走出化妝間前他莫名其妙地回頭掃了一眼這一屋子人。
他的爸媽,他的化妝師、服裝師、助理、經紀人……這一屋子都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卻無一例外地不喜歡他,更沒有一個是真心待他。
這一張張臉無比熟悉,卻沒有一張能激起他的一點兒情緒。此時,他只是微微提了提嘴角,拉開門走了出去。
面具下半遮半掩的那個眼神,讓身後一屋子人愣了半天。
今天的古原周身籠罩着一種怪異的、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氣場,常年跟他合作的南川也感受到了他琴聲裏傳遞出來的不尋常。
兩人同臺演出這麽多年,好像這是第一次,鋼琴和小提琴終于合了拍。琴聲裏終于有了情緒,層層遞進的節奏、你争我奪的拉扯與對抗,終于出現在它們該出現的位置。
常年能點頭就不說話的兩人,一曲結束撞上了眼神。古原第一次沒有急着下臺,而是拎着琴走到了鋼琴邊。
他西裝款款地站在那兒,舉手投足極度優雅,眼神卻讓人捉摸不透:“再見了大師,你不該止步于此。”
話說得不明不白,“鋼琴大師”還愣着,古原已經下了臺。
看着那個熟悉的背影,南川愣了一會兒又忽然笑了一聲。
在舒适圈裏待得越久他越沒有勇氣走出去,渾渾噩噩一晃就過去了這麽多年。古原跟他不一樣,古原更像被困在這兒,所以他潛意識裏或許也在期待着古原能打破這個“平衡”。
這一天終于來了嗎?
作者有話說:
寶貝們好久不見~這篇終于開了,抱歉讓大家久等了!暫定還是先隔天更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