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8章
等肖磊到實驗小學的時候,已經放學好一會兒了。
校門口擠滿了接孩子的轎車,電動車,還有兩排髒攤兒。烤冷面,小蛋糕,炸雞柳,澱粉腸...熙熙攘攘,把街道堵成沙漏。
每個攤前都圍着一堆孩子,穿着麻袋片似的藍白校服,推搡着,叫喚着。
在一個鐵板鱿魚的攤子,層層疊疊的人群後,紮着馬尾的小姑娘抻着脖子,聚精會神地看鐵板上滋滋冒煙的鱿魚須。
肖磊以為她在排隊等吃,便沒吱聲,隔着一條街道等。等了兩三分鐘,肖瑩離開了,手上空空如也。
“肖嘎嘎!”肖磊喊了一嗓子。
肖瑩聽到聲音,四下找了一圈,終于和肖磊對上了眼。
“哥!”她颠颠地往這邊跑,馬尾甩着圈,書包裏的文具盒叮當直響。
“你咋沒買?”肖磊問她,“想吃就吃。”
“我沒想吃。”肖瑩道,“都福爾馬林泡的。”
肖磊心底一酸,從屁股兜掏出錢包,抽了張二十的給她。
“不用,哥。”肖瑩扭躲着不肯接,“我有錢。還有。”
“有個屁有。拿着。吃不了幾個錢。”
“給二哥吧。”肖瑩仍不肯要,“二哥學習好,我學習不好。”
“跟學習有毛關系。”肖磊硬把錢塞到她校服兜裏,“你二哥也沒屈着。”
“就屈你了。”肖瑩攥着那張二十塊,垂着頭悶聲道,“我和媽,都靠屈你活着。”
“行了。”肖磊拽了下她馬尾,“快走兩步,回家把豆角撅了。”
肖磊現住在一個70年代建的老小區。雖然是老樓,但租金可不便宜。五十平米,一個月三千。
肖磊咬牙也要租這兒,無外乎這裏處于實驗小學和重點高中之間。肖瑩和朱有路都是走讀,離得近些,小的能安全點,大的能多睡會兒。
穿過破舊肮髒的樓道,肖磊掏出鑰匙開了門。肖瑩踩掉運動鞋進了屋:“姚阿姨來過了。”
姚阿姨是肖磊雇的護工。他後媽呂豔全身癱瘓,不能自理。一開始送到公立養老院,後來覺得對不起肖瑩,又給接回來了。
但問題随之而來——誰伺候?
首先排除朱有路。其次肖瑩才十歲,喂個飯擦個臉還行,其他的做不了,也不能讓她做。
肖磊伺候?靠北,肖磊才不想做呢。不是親媽,沒感情還尴尬。而且擦屎尿這事兒,太惡心了,別說做,瞅着都上火。
那就雇護工吧,一天一百五。貴,可也只能這樣了。
肖瑩跑到裏屋跟呂豔說話,肖磊進廚房洗手做飯。
他現在一個月工資一萬,這在D城屬于高收入,他開始也覺得不少。
可俗話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他很快就發現,一萬屁都不算。
房租,護工,醫藥費,還債。這是大頭。還有水電費,夥食費,學費,雜費...甭說盈餘,那是窮得叮當響。
窮到什麽份兒上,肖磊腳上就一雙鞋,都沒換洗的。髒了刷刷,第二天沒幹就濕着穿。後腳跟的鞋底已經漏了,下雨天直進水。
他掏了倆土豆,蹲垃圾桶跟前削皮。這會兒肖瑩也進了廚房,湊他旁邊摘豆角。
“哥,我今天當班幹部了。”她說道。
“什麽幹部?”
“粉筆管理員。”
“你們班垃圾桶都得配個官。”
“哎你咋知道?還真有。前門的叫總桶,後門的叫副總桶。”
肖磊被她逗笑了。
肖瑩看他笑,試探着問道:“哥,新工作是不是不好做?”
“沒有。”
“那你胳膊咋劃的。”
“跟工作沒關系。”
肖瑩看他不樂意說,也不再追問。兄妹兩人吃完,肖瑩去給呂豔喂飯,肖磊收拾完碗筷回房。
家裏總共三個屋。一個朝南,是客廳,給肖瑩和呂豔住。倆朝北,分別是廚房和卧室。
卧室特小,塞倆小夥子有點勉強。肖磊花50塊淘了個上下鋪,他睡上鋪,朱有路睡下鋪。
晚上十點,門鎖響了兩下,朱有路回來了。
肖磊從床上跳下來給他熱飯:“新學校适應不?”
“挺适應的。”朱有路輕手輕腳地放書包,“大哥,你新工作還行不?”
“行。”肖磊把饅頭扔蒸鍋裏,點火後轉過來打量他,“眼鏡上粘的啥?”
“膠布。”朱有路笑了下,“洗臉前兒掉地上了,沒瞅着踩了一腳。”
“周末帶你重配一個。”
“不用重配,鏡片都好好的,就腿兒松了點。”朱有路不太敢看他,埋頭往外掏書本,“大哥,學校要交月考的卷子費。”
“多少?”
“120。”
肖磊從錢包裏抽了三百放桌上:“晚自習之前買點吃的。別餓着。”不等朱有路說話,就回了屋。
他知道朱有路要說什麽。無外乎什麽不用,不需要,晚上回來吃正好。
朱有路不是這家的人,面對肖磊時,比肖瑩更加卑微戰兢。
肖磊在床上翻了個身,覺得心像是浸水的毛巾,又濕又沉。
今天一天的事兒,放電影似的,一幕接一幕在腦子裏閃。
一會兒想起丁良策的囑咐,一會兒想起被辭退的中年男人,一會兒又想起自來熟的董玉明。
但想的最多的還是黎英睿。他的聲音,模樣,身材,表情。以及晚風裏那個笑。
這男的嘴唇兒咋那麽紅?不會是肝火旺吧。
肖磊想得入神,不自覺扣着牆皮。他小時候就有這個病,想事兒的時候喜歡摳牆,像是要把心上那層衣子剝下去。
這房子大白刮得厚,再加上他剛住進來,還沒摳掉多少。今天就想黎英睿這會兒功夫,一小塊白掉了,露出灰色的砂石。
肖磊看着那米粒大的一點灰,在一片白裏,沒由來的好看。
就像黎英睿顴骨上的那顆小痣。靠!!!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了起來,鐵床嘎吱一聲。
朱有路從下鋪探頭看他:“咋了?”
肖磊被吓一跳:“你啥時候進來的?”
“進來半天了。”朱有路下了床,扒着欄杆看他,“合計啥呢?新活兒不好幹?”
“沒有。”肖磊搪塞道,“跟活兒沒關系。”
朱有路又看了他一會兒,問道:“新老板大美女?”
肖磊就像是應激了,甩手拍了他腦袋一巴掌:“男的!”
朱有路推了下被拍掉的眼鏡,“我看你臉通紅,尋思你鐵樹開花了。”
“開個屁。”肖磊被朱有路看得心慌,閃爍其詞道,“今兒碰着個小孩兒,跟我媽一個病,治好了。”
“移骨髓好的?”
“沒問。”肖磊躺回床上,枕着胳膊道,“比嘎嘎還小。”
朱有路抿了下嘴,不說話了。
“行了,睡覺吧。”肖磊轉過身。
“我再看會兒書。”
“別看了。”肖磊嘟囔道,“看得瞎哄的,眉毛底下挂倆蛋。”
朱有路無聲地笑了下,伸手拉了燈。他知道大哥的脾氣——損人等于表達愛意。
短暫的黑暗過後,房間被月光一點點照亮。
肖磊仍舊睡不着,但這會兒還真就不想黎英睿了,開始想自己的親媽。
他媽走十四年了。這麽些年,他過得太孤獨了——沒有人可以分享他的情緒。
不管是成功還是挫折,高興還是難過,他總會冒出個念頭:我媽要還在就好了。
他總是能夢見他媽臨終前的模樣。光禿,蠟黃,全身長滿硬塊丘疹,被消耗得癟癟恰恰。陷在被子裏,像只死雞。
他又想起黎思瑤。鈴铛似的笑聲,鼓溜溜的小手,跟一般小孩兒沒兩樣。
原來這病真能治好。能治特好。
一樣的命坎兒,從死到活,到底差了多少錢?
二十萬,三十萬,還是五十萬?
肖磊無疑是讨厭黎英睿的,卻又在此刻偷偷地羨慕起黎英睿。
因為有錢,所以他不必懼怕人生中大部分的麻煩和不幸——他賠得起。
這就是底氣。有錢的底氣。
肖磊望着牆壁的那顆小痣。心想這世界看着複雜,其實也不過就一句話的道理。
窮,就舉步維艱。富,便萬事順遂。
【作者有話說】
肖瑩小時候特別能叭叭。肖磊說聽她說話,好像耳邊有一百只鴨子在嘎嘎。
于是就叫她肖嘎嘎。
這一本節奏看起來比瘋心慢,是因為倆主角都拖家帶口,而且人設偏正常。
畢竟有幾個像瘋狗似的,看上了立馬就得炫嘴裏啊。
但請相信我,這本絕對不會平淡如水,劇情起飛後該來的總會來。
故事現在是2015年哈。那時候掃碼付款剛出現,還沒有大規模普及。
學校前零食攤也都是三塊五塊的,二十不少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