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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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安龍又要問女兒笑什麽,丁月吟對他使了眼色,搖搖頭。女兒強顏歡笑了太久,她都快忘了女兒發自肺腑的笑是什麽樣子了。能笑就好,笑什麽都好。
郁森:「謝謝老師。」
葉漾像被人綁在椅子上胳肢一樣,為了不笑,一直往嘴裏塞飯,來不及咽,随時有噴出來的可能。
郁森放她一馬:「方便的時候找我。」
通過她的初中幾何教學,他知道她這會兒不方便。
葉漾終于能放下手機。
丁月吟重提了幫符曉雲牽線搭橋的事,葉漾上次還覺得難以啓齒,怕爸媽擔心,怕顯得自己做人失敗,今晚咽下最後一口飯,擦擦嘴,便說了出來:“我和她鬧掰了。”
沒什麽好怕的。
不讓爸媽擔心,就不能把他們蒙在鼓裏。
交友不慎,算不上做人失敗。
丁月吟和葉安龍雙雙意外。
葉漾暫時只能說:“是她不對。”
倒退回二十年前,做爸媽的定要問問其中的緣由,幫女兒的為人處世把把關。如今,丁月吟和葉安龍只會無條件支持女兒:“就是她不對!”
葉漾不禁想,假如她第一次看到廁所門板上的刻字後,能做到跑回家向爸媽哭訴,她也就不用去尋求郁森的慰藉了。
但再想想,假如她沒有去尋求郁森的慰藉,大概做不到今晚這樣笑着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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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控訴,比哭訴好太多了。
坐上回家的公交車,葉漾給郁森發消息:「謝謝你。」
郁森:「謝什麽?」
葉漾:「發錯人了。」
郁森:「嗯。」
是不是發錯人了,二人心照不宣。郁森不知道葉漾謝他什麽,但能感覺出她今天過得不錯,這就綽綽有餘了。
郁森:「憑什麽你不用給我發照片?」
憑什麽?他只是随便問問。他和葉漾之間一切的不公平都是憑他願意。他願意被她不公平地對待。他願意為她付出一百分,收獲一分——不是不求收獲,還是會求一分的。
葉漾坐在臨車窗的位置,拍了一張街景發過去。
足以讓郁森受寵若驚。
他以為,葉漾會問他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和她講條件了?或者直接就不理他了。
沒想到真收獲了一張照片。
不僅是街景,車窗上還隐隐約約映出她的笑臉。
葉漾把照片發過去了才看到上面有自己的笑臉,想撤回,但他看都看了,她越撤回,越顯得小家子氣了。她索性換個話題:「在酒吧嗎?」
郁森:「嗯,在打包。」
葉漾:「不是下個月才關門?」
郁森:「生意不好,不差這幾天。」
葉漾:「你什麽時候在意過生意不好?」
一句話拆穿郁森的托辭。
葉漾:「急着來京市?」
郁森:「嗯。」
葉漾:「不務正業。」
郁森:「以後我的正業就在京市。」
葉漾和郁森的下一條消息是同時發出來的。
葉漾:「我算哪門子正業?」
郁森:「以後我的工作室就在京市。」
這一條,葉漾不能不撤回了。自作多情,也是被郁森慣出來的。她一撤回,郁森也跟着撤回,改口道:「你算。」
還在慣着她。
葉漾:「我想看看酒吧。」
葉漾懷疑她對“就這樣吧”的不舍,比郁森更甚。“就這樣吧”只是郁森美好生活的一部分,對她來說卻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美好生活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世外桃源卻是可遇不可求。
郁森有求必應,給葉漾拍了一段視頻發過來,三百六十度角都拍到了。
每晚沒幾個客人的酒吧,真要關門了卻不是一項小工程,打包的紙箱堆了一地。葉漾唏噓。離開溫水鎮的時候,她想的是不會再來這個“破酒吧”,沒想到是再沒機會。主觀上的不會再來,和客觀上的再沒機會,有天壤之別。
今晚的她更想不到,将來有一天,這個“破酒吧”會死而複生,而且會從無人問津的溫水鎮,開到大名鼎鼎的棕榈灣。
葉漾:「你真要把工作室開來京市?」
郁森:「你想問是不是為了你?」
葉漾一連串回複了三條:「不想問。」
「京市是個好地方。」
「祝你做大做強。」
葉漾又想笑了。一小時前,她還在給他講解直線和圓相切。一小時後,她說的話像送給畢業生的寄語。
郁森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謝謝老師。」
當夜。
談蘇位于一樓的住所,遭了符曉雲的黑手。
談蘇不在,只有小渣狗在——談蘇說他不配叫小奶狗,叫小渣狗還差不多。
先是一塊磚頭砸了窗戶。小渣狗吓得夠嗆,給談蘇打電話,談蘇不接,想報警,他不但不是業主,業主前兩天還報警想讓他滾蛋,窗戶漏風,修也得明天修了,他想着先去別處湊合一宿,打開門,只見門上被人噴了字。
只見兩個血淋淋的大字:消失。
小渣狗吓得連夜卷了鋪蓋卷,滾蛋。
轉天。
談蘇“裝可憐”地帶了徐通達回來修窗戶、刷門。
葉漾和符曉雲坐在培訓學校的長廊,和昨天同樣的位置,只是一場秋雨一場寒,氣溫比昨天降了十度。
“你終于懂了。”符曉雲長篇大論,“你、我,還有蔣老師,我們是最了解彼此、珍視彼此的人。蔣老師不在了,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了。人死了,不是真正地離開,被忘記,才是真正地離開,只有你和我永遠不忘記蔣老師,蔣老師才能永遠活着。談蘇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把我們三個拆散。”
“我們三個?”葉漾胃裏一陣陣翻騰,“沒這個說法。”
“我給你看了我和蔣老師的聊天記錄。”
“我也說了我不信。”
符曉雲錯愕:“你難道不是為了讓我證明我的誠意?”
“你的意思是……”葉漾萬萬沒想到,“我相信你和蔣澤園的聊天記錄,相信‘我們三個’是個小集體?我也覺得談蘇所做的一切是在挑撥離間?你送給談蘇的磚頭和‘消失’,是在向我證明你的誠意——你不惜一切代價維護我們這個小集體的誠意?”
“難道不是?”
在此之前,葉漾以為符曉雲只是愚蠢、魯莽,還有她自己說的“惡毒”,萬萬沒想到她陷在這樣荒誕不經的誤解中。
“不是。”葉漾站直身,“符曉雲,我是我,你是你,我和蔣澤園更是跟你沒有關系。你要不要忘記蔣澤園,我管不了。我今後的路怎麽走,也不是你能指手畫腳的。不管我怎麽走,都不能作為你讓我‘去死’的理由。”
符曉雲一站,沒站住,坐了回去:“不可能!昨天……昨天是你指使我去找談蘇算賬。”
“那不是指使,那是你最後一次機會,或者證據。”
“你在說什麽?我一句也聽不懂!”
“如果你不找談蘇麻煩,那就是機會,我們還有得談。如果你一條道走到黑,那就是證據。”
“證據?你要報警嗎?我砸她一扇窗戶,多少錢,我賠她就是了。”
葉漾被逼着一步步把話說絕:“我不報警,但我會拿給澤園的爸媽過目,連同你僞造的聊天記錄。澤園在他們心目中有多完美,你是知道的。你猜,他們會不會同意你意淫他們的兒子長達三四年之久,又會不會支持你畸形的所謂‘我們三個’?是,他們是恨我,但他們有最基本的是非觀和道德感,不信你就試試看!你和他們都是愛找麻煩的人,不如放過我,讓他們後半輩子找你麻煩,好不好?”
“葉漾!”符曉雲破了音,“你恩将仇報……”
“你對我有什麽恩?”
“我在蔣老師爸媽面前為你說過多少好話?遠的先不說,就前兩天,他們來學校找你,你連個面都不露,電話也不接,他們氣都要氣死了,是我幫你頂着!”
“幫我?你是幫我,還是要和我綁在一起?你還不如說你對我的恩,是陪我度過了我最難的時候!”葉漾哽咽,“符曉雲,綁在一起怎麽可能走得遠?”
失去符曉雲,葉漾心裏也會被掏空一塊。
符曉雲亂了陣腳: “你讓我想想……葉漾,你也再想想!我們都太沖動了。”
“不用想了。”葉漾只給符曉雲一條路,“你辭職,就這三個字,聽懂了嗎?”
一刀刀刻下的無數個“葉漾去死”,葉漾無法原諒。自從蔣澤園離開,她只覺得活着太難了,沒想過死。她幾乎是一秒一秒數着撐到了今天,像一個身殘志堅的人雖然慢,但不停不停地跑着,無法原諒一個常常想要絆倒她的人。
此後數日。
符曉雲又反反複複了幾番,但無濟于事。
葉漾對她算是打蛇打七寸了。她了解蔣澤園父母的為人,如今他們把對蔣澤園的愛,寄托在對葉漾的恨上,一旦轉移到她身上,她吃不了兜着走。
直到符曉雲辭職,葉漾對郁森說了來龍去脈。
語音。
郁森不滿:“你讓談蘇幫你,我沒話說,但是連徐通達都參與了?”
“他只是幫談蘇刷了刷門,這樣也算參與了?”
“算。”
葉漾無所謂:“随便你了。”
“只有我是局外人。”
“又不是香饽饽,苦差事沒讓你幹你遺憾個什麽勁?”
“你少管我。”
“我才懶得管你。”
葉漾“懶得管”郁森的結果是第二天,有人以學生家長的名義,匿名給培訓學校贊助了一筆巨資,指定要用來翻新廁所,施工隊都找好了,即日動工。
好一個匿名,在葉漾看來,就是郁森一個大大的簽名。
除了他,誰會有錢沒處花地翻新廁所?
他就是不要做局外人,就是要參與。
他就是要讓每一個“葉漾去死”徹徹底底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