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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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漾賭一把。
老板故意用左手在她眼皮底下晃晃悠悠,要說對她沒興趣?騙鬼。只要她和歌手相談甚歡,老板或覺得她水性楊花,敬而遠之,或咽不下這口氣,更要往她跟前湊一湊。
無論哪一種,她都不虧。
敬而遠之,昨晚的事也就一筆勾銷了,接下來的每一晚,她都能堂堂正正地來喝兩杯。
反之,今晚,他的右手恐怕還是要任她擺布。人性本貪,她昨晚嘗了一次甜頭,今晚就還想,這會兒滴酒未沾都想得不得了,三杯過後恐怕會強人所難。
“郁森。”老板比歌手先開口。
歌手調侃老板:“誰問你了?美女問我呢!”
郁森當歌手是透明人,直勾勾地看葉漾的睫毛——她不擡眼,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扇面一樣的睫毛。“我叫郁森,”他詳盡道,“郁郁蔥蔥的郁,三木森。”
歌手是耍嘴皮子的好手:“你不如說郁悶的郁!美女鳥我,不鳥你,你郁悶也是情有可原。”
一個鳥字,說得太對了。
昨晚,郁森對葉漾沒有問他的名字這件事耿耿于懷,今晚當着他的面,她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問了歌手的名字,欺人太甚。
“你呢?”葉漾問了歌手第二遍,“我要從窗口喊一嗓子,喊你帥哥?”
“帥哥也行!徐通達也行,四通八達的通達。”
“夠焦嗎?”有一只手的指尖在炸薯條旁敲了桌面,叩叩兩響。
葉漾的目光從徐通達的臉上,來到這一只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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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森的手。
郁森的右手。這不就自投羅網了嗎?葉漾不得不說,他不笨——雖然小兒科,但不笨,至少擅用自己的優勢。
薯條呈誘人的金黃色,火候比昨晚的大。
“明天,再炸焦一點。”葉漾迎上郁森的目光。
如此一來,郁森知道他和葉漾“和好”了。昨晚胡作非為的人是她,今晚利用徐通達的人也是她,他什麽都沒做錯,但求和的人是他。
葉漾彬彬有禮:“我的酒?”
郁森給了徐通達警告的一眼,回吧臺。
徐通達搓搓大臂上的雞皮疙瘩,對葉漾多嘴:“森子就是長得兇,人不壞。”
葉漾沒多言。她不關心他是不是人性本善,也不關心他的長相,是一臉橫肉,還是慈眉善目,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
後來,一份炸薯條進了徐通達的肚子,也算沒浪費。
葉漾知道了徐通達是本地人,八歲跟着父母去了大城市,父母打了一輩子工總算在大城市安了家,反倒只有他思鄉,時不時回來小住。
差十分九點,徐通達接到一通電話,說他的電動車被人偷了之後又扔了,讓他去看看。徐通達罵罵咧咧地走了,說偷就偷,怎麽還扔半道上了啊?你要看不上,你別偷啊!
只剩葉漾一個客人。
螳螂大姐一回生,二回熟,先下班了。
九點整,葉漾磨磨蹭蹭地走到吧臺前買單,抱怨了一句:“誰能想到有九點就打烊的酒吧?”同樣的三杯理想型,一份炸薯條,同樣的六十二塊。
“你想喝到幾點?”
葉漾伸出食指和中指:“兩點?”
郁森把她的中指別到食指後,把二變了十:“明天,讓你喝到十點。”
十分鐘後,二人走在金沙路上,手牽手。今晚,無需葉漾說一個送字,郁森就關了燈、鎖了門,也無需郁森說行或者不行,葉漾再一次把他的右手據為己有。
郁森看得出葉漾不想說話,徐通達在她面前“開屏”時,就是徐通達一個人口沫橫飛,她只聽着。到了他這兒,她連聽都不想聽。
不難理解,能讓她和“前男友”如膠似漆的,是他的右手,但凡他說一句話,就會像吹破一個泡泡似的毀了她的臆想。
“不閉眼嗎?”他挖苦她。
看都別看,更身臨其境。
“過兩天。”
“過兩天?”
“等我信得過你了,”葉漾就事論事,“免得你把我往溝裏帶。”
她無所謂他是不是挖苦,當真在考慮這麽做的可行性。
郁森的火氣沒處撒,下颌線繃得緊緊的。她是真不把他當人看。今晚,坐吧臺的女孩子一口一個森哥地叫着,就算她不看、不聽,也不會渾然不覺。正常人再要和他手牽手,不得先問問他:那女孩兒對你有意思?你對那女孩兒有沒有意思?
她不問。
她只字不提。
她就不是個正常人。
這時,葉漾開口:“徐通達說你人不壞。”
郁森和徐通達是發小。徐通達為郁森美言,郁森卻并不禮尚往來:“他是個花花公子,你離他遠點。”
“花花公子?這是哪個年代的叫法?”
“現在叫什麽?”
“現在叫渣男。”
“他不是。”
葉漾話鋒一轉:“他的電動車,是你偷的嗎?”
郁森慶幸于葉漾死死地握着他的手,讓他在被揭穿後,不至于手抖。他否認:“你覺得我會分身術?”
“你人在酒吧,不代表和你無關。”葉漾換一種說法,“是你找人偷的嗎?”
“鬧着玩。”
“為了攆他走?”
郁森默認。
連電動車的事都沒逃過她不看、不聽的眼睛和耳朵,他否認不了,又不甘心承認,默認是唯一一條路。
二人來到昨晚一拍兩散的地方,葉漾停下了腳步。
“徐通達說你長得兇,但人不壞,”葉漾娓娓道來,“我覺得還少一句。”
“少一句什麽?”
“你人不壞,但心眼不少。”
就憑他把徐通達支開,她足以得出這個結論。
“你對我有興趣?”葉漾直截了當。被動和主動之間有着天壤之別。假如他只是像昨晚一樣被動地任她予取予求,她不會問他這個問題。他主動支開徐通達,創造今晚的機會,她就不能不問了。
郁森沒說話。
興趣?這個詞太廣義了。
仍囊括不了他對她的往日和今時。
“或者說,”葉漾從另一個角度讓這個問題變得更廣義,“你對比你年長的姐姐有興趣?”
倒是給郁森降低了難度。
“是,”郁森揚了一下眉,“想跟你取取經。”話說得像是放下身段,但他站得更直挺挺,俯視她的目光更不可一世。
怎一個虛張聲勢。
葉漾在心裏嗤笑一聲:“你二十二是虛歲嗎?”
“你什麽意思?”郁森後槽牙一磨,頭皮麻麻的。
葉漾今晚說了這麽多話已經是破例,只剩一根小拇指勾着郁森的手已經是饞涎欲滴。“你太嫩了的意思,我教你真格的,好不好?”她連小拇指都松了開,臉微微一仰,閉上了眼睛,“把你的手放上來,像昨晚一樣。”
她的眼睛是最後一道開關。
睜着時,他多多少少還是他。
閉上,他就是一個替代品——一個叫Ze Yuan的男人的替代品。讓她這麽念念不忘,不知道是不是個“渣男”。
有一瞬間,郁森擡了左手。
他知道葉漾對他的右手情有獨鐘,至于左手,視若無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平等的兩只手在她眼裏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讓她稱心如意,他用他的左手,即可。
到頭來,不敢。
就這麽個半死不活的女人,讓郁森不敢不照她說的做。他不知道她的底線在哪,也不想知道,不想看她更上一層樓地發瘋。
郁森用右手捧住了葉漾的臉頰。
碰上她的一瞬間,她顫巍巍地提上一口氣來,頭一歪,抵着他的掌心,結結實實地依偎。
“指尖,用點力。”葉漾自己調了調角度,讓郁森的指尖落在她的頸側。
郁森彎曲了手指,掌中細細白白的脖頸大概一掐就斷。
“耳朵,”葉漾循循善誘,“耳垂。”
郁森拇指指腹掠上葉漾的耳垂,光線太暗,但照她這個溫度,耳垂沒紅透了才怪。
葉漾縮了一下脖子:“輕點。”
她的嗓音太可憐巴巴了,迷惑了郁森,讓他誤以為他才是這件事的主導,手上更用力,幾乎撚了她。“輕點……”葉漾痛得倒抽了一口氣。
郁森如夢初醒。
主導?他可真會自欺欺人。說好聽了,葉漾是在教他,葉漾怎麽說,他就怎麽做罷了。說不好聽了,他就是個替身,葉漾明晃晃地打着教他的幌子,沉溺于“前男友”的指法。
郁森第二次近距離地看眼淚從眼角溢出來,預判了葉漾的下一句臺詞,在她剛剛吐露出“澤園”二字,還沒來得及抒情之際,手從她的頸側滑到她的肩頭,推了她一把。
葉漾弱不禁風的身軀往後栽了兩步,這才睜開眼。
郁森做好葉漾發瘋的準備,畢竟這一推,無異于她做夢做到雲端上,他一腳給她踹了下去。卻不料,她和昨晚一樣,只是把眼淚抹幹,頭也不回地離開,細究的話,腳步還有一絲絲雀躍,給人一種随時會連蹦帶跳的錯覺。
總得有個人發瘋。
不是葉漾,只能是郁森。
他去海裏游了個精疲力盡才跌跌撞撞地爬上岸。
轉天。
晚上六點到九點,郁森在“就這樣吧”沒等到葉漾。她說了,讓他今天把薯條炸得更焦。他也說了,讓她今天喝到十點。
這難道不算約定?
她放了他鴿子。
九點十分,螳螂大姐早就下班了,郁森沒打烊,鬼使神差地刷了刷朋友圈,看到徐通達在兩小時前發了九張照片,定位是濱市的夏日狂歡節。
看到其中一張照片上,有葉漾笑開了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