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公寓穿衣鏡前。柯桦脫掉T恤,扭頭看向鏡子裏。肩胛骨有擦傷,肩頭和側頸有牙印,後腰有一塊青,這些都是穿上衣服可以遮住的痕跡。
他轉身面對鏡子,擡眼便是喉結上的齒痕。視線下移是胸口的傷。
拉開鏡櫃抽屜,一堆藥盒最邊緣擠着一盒創可貼。創可貼是最小的那種,而且是卡通樣子。窄窄一條的正中間跑着一塊又黃又方的海綿寶寶,海綿寶寶拿着泡泡機吹得滿世界都是泡泡。
“幼稚。”貼上創可貼,手指摸過海綿寶寶的黃黃的臉蛋,眼前浮現一張紅通通的臉,明明是張着嘴索吻的樣子,轉過臉就變成了咬人的狗。“狗裏狗氣。”
喉結上的牙印,嘴唇上的傷怎麽辦?
五分鐘後,黑色小立領夾克裏加了一件黑色高領毛衣。毛衣領向上黑色口罩遮住半張臉,口罩上面是一只黑色墨鏡。
再次站到鏡子前,柯桦:“……”
上班戴墨鏡會不會很誇張?而且這一身到處透着欲蓋彌彰的氣味。欲蓋彌彰的……氣味?
他擡起手臂嗅嗅手腕,又嗅嗅手心,沒有什麽氣味,都洗幹淨了。不對,後背,天蒙蒙亮那會兒那頌身寸到了他背上。
背,柯桦扭着脖子拎着衣領嗅。洗衣液的味道。
放在櫃子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是楊屹,柯桦按下揚聲器。
“柯總。”楊屹的聲音在屋子裏回蕩。
“起了嗎?”柯桦問。他瞥了眼牆上的表,快十二點了。
他摘下誇張的墨鏡換了一副鏡片偏黃色的複古眼鏡。較寬的鏡腿遮住了眼下的烏青。
偏淺的有色鏡片柔和了整體裝束的誇張感,但是黑色口罩依舊很突兀。摘下口罩,偏頭照鏡子,好像也沒那麽誇張。
Advertisement
“起了,那群……gay按照要求演完離開了。”楊屹的聲音帶着笑,“蘇禹陪着複盤呢。”
“找人跟着他。”昨晚的事他這輩子都不想經歷第二次。
“一直跟着……是我低估了那先生的戰鬥力。”楊屹欲言又止。
“保镖怎麽樣?”
“得養一段時間,我會另換四個人。”原來保護那頌的四個保镖是他從近兩年自由搏擊賽的前二十名裏挑出來的。哪知道,如此不堪一擊。
柯桦讓他找保镖的時候,他自然找人查過那頌,資料顯示那頌只學過幾年拳擊和巴西柔術,到底學到哪種程度沒人知道。因為那頌十一二歲開始跟着宣靜怡滿世界跑,水深火熱的非洲原始部落都待過幾年。是他低估了那頌,四個保镖合力都沒把那頌壓住,以至于昨天發生那麽荒唐的事,讓柯桦遭受無妄之災,差點被哔。
不過他看柯桦心情還不錯。
“酒吧的錄像?指腹下的烏青眼袋腫脹發熱。這是他把那頌丢進浴缸裏換來的代價。他不是第一次領教醉酒的那頌的風格。在他面前捧着蛋哭唧唧的是他,在酒吧把所有近身的人揍得滿地亂爬的也是他。清醒喝醉兩副模樣,他是怎麽做到的?
“全都處理好了。”楊屹立刻道:“酒吧不經查,而且保镖提前把那頌喝的酒留了樣……”
門被砸了兩下,緊跟着一道聲音傳進來。“柯桦!開門!”
“直接進吧。”另一個人道。
“你看着辦。”柯桦挂斷楊屹的電話,擡頭就見汪睿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周智拎着早飯跟在後面。
柯桦作勢拿起手機報警:“喂,有人私闖民宅……”
汪睿一個箭步沖過來搶走手機,看了眼通話界面,是跟楊屹的電話。他把手機扔到沙發上,又指着柯桦破了的嘴角道:“柯茗茗說你昨晚鬼混去了,果真!”
柯桦嘆氣,原來這麽容易聯想到嗎?他摸摸破了的嘴角。一副放棄治療的樣子。
周智湊到跟前打量他,目光在他眼鏡邊緣轉了一圈笑道:“遮不住摘了吧。第一次打野讓野怪傷了?”
汪睿跟柯茗茗八卦了一宿,道得更多,沒好氣地說:“他屬狗,狗改不了吃。”
汪睿早從柯桦的小迷弟晉升親媽粉,把柯桦當自家不争氣的崽兒一樣寵。試問哪個親媽粉不想自家崽兒活得快活自在。自從那頌出現,柯桦就變了,後來即便分了也大有吊在那棵樹上風幹自己的勁頭。汪睿一面怒其不争一面替柯桦不值。最後活活把自己氣得肺疼,每次見了柯桦都要刺他幾句。
周智圈着汪睿的脖子把人帶到餐桌旁,又對柯桦說:“來,補補腎。”他把帶來的早餐擺好,遞給柯桦一雙筷子。他一向是柯桦幾個朋友裏最穩重的那個,但是這次也忍不住好奇:“怎麽樣?”
“不怎麽樣。”柯桦坐下喝湯,摘下眼鏡放到一邊,挑釁似的說:“這麽希望妹夫出軌?”
他的婚事,起初大家只是道聽途說,後來發現确有其人。李恒洋指派給他的智囊團左挑右選,最終選了周智的堂妹周從一作為他的“未婚妻”。當初他進恒洋,恒洋諸多元老和股東裏第一個表示支持他的人就是周從一的父親,周智的二叔。關鍵時刻,他也只敢用自家人。
“快點先打斷他一條腿。”汪睿說。
“周從一說原諒你,前提是讓那頌給他偶像寫詞曲。”周智說。
柯桦伸手蓋在汪睿腦袋上往下壓。汪睿掙紮着推他的手,周智也上手幫忙:“我們睿睿腦殼裏本來就沒什麽,別給壓癟了。”
汪睿氣炸了,端着一盒叉燒包跳起來一人踹了一腳,跑陽臺上吃去了。
周智去送了一碗湯又折回來,問道:“好了沒?”
“沒有。”柯桦擡頭苦惱地刮了下眉毛,“謠言漫天,怎麽好。”
“你自己搞的,說明白不就行了。”周智說。
“再等等。”柯桦欲言又止。
周智懂他怕什麽,李恒洋已經是強弩之末,惹怒一個将死之人的後果誰都不敢想。“李恒洋是不是……”
柯桦擡眸看他。周智頓嘆氣,又想起另一個棘手的問題:“對了,還有一個小不點,這個,怎麽說?”
柯桦也嘆氣。放出“結婚”的消息是為了迷惑李恒洋和諸位大股東,消除“李恒洋大魔法師即将消亡”給恒洋帶來的震蕩。可是除了“結婚”的問題,還有一個更久遠更震撼更棘手的問題。
“我要是尹薇就抱着李恒洋一起去死。”汪睿從陽臺憤憤地發表意見。“自己不行了也不想讓別人好過!活該他……”他閉嘴不罵了,李恒洋畢竟是柯桦生物學上的父親。
周智和柯桦都無奈地笑起來。
想到那個跟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孩子,柯桦只覺得頭皮發麻。
周智問:“見過了嗎?”
“嗯。”柯桦點頭。憑空出現一個孩子,尹薇和他都質疑過,同時也都求證過。最後所有證據都證明那個住在保溫箱裏的即将滿月的小孩兒是李逸的兒子。李恒洋彌留之際,送了尹薇和他一份大禮。
恒洋多了一位新的繼承人,一個還沒滿月的孩子。原本被打上“私生子”标簽的他,在李逸的孩子成年後接管恒洋前,他只能是“攝政王”。
他猜,李恒洋的目的是讓心如死灰的尹薇跟他打擂臺——為了逝去的李逸,為了李逸的孩子她的孫子,尹薇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原屬于兒子的恒洋從他手裏奪回去,送給孫子,當他來到這個殘酷世間的禮物。
三年前,他背叛李恒洋,捐了曾經把李恒洋釘在恥辱柱的土地。李恒洋大發雷霆,但是依舊在自己身患重病以及李逸病危時将他推到了恒洋“準繼承人”的位置,親自教他,甚至親眼看着楊屹倒戈向他,看着他在恒洋站穩腳跟。
他報複過李恒洋後,一直在等李恒洋給他的最後一擊。
他以為會是那頌,會是柯肖晴,或者是小舅的醫院,更或者是那塊已經捐給福利機構的土地。萬萬沒想到是一個孩子。
李逸的兒子,尹薇的孫子。
得到确切消息的那一刻,他的确憤怒過也無助過,他明明即将登頂,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三年裏他在學校和公司之間兩頭跑,很少回家,忍着思念不去見那頌。
就在黎明之光即将落到他身上的時候,李恒洋的大手突然将黑夜的帷幕重新拉了回去。
他永遠忘不了,黑暗中,李恒洋坐在輪椅上癫笑着告訴他“兒子,游戲還沒結束!”的時候猖狂的模樣。
過了那段極度憤怒的時間,某一天聽見某一首歌他忽然清醒,極度的憤怒化成滿腔極度的慶幸。慶幸當初那頌主動離開。否則三年後,面對這一切的人不只是他,還要再加上一個那頌。以那頌的少爺脾氣和不吃虧的秉性,怎麽會任由別人這麽耍他,如此不堪地擺布他三年。
周智思忖半晌道:“尹薇又找過你嗎?”
“沒有。”柯桦道。尹薇只找過他一次——确定保溫箱裏的孩子是李逸的孩子的第二天,尹薇親自上門,意在讓他不要動那個孩子,向他保證她會幫他,她只想讓那個孩子安穩地度過平凡的一生,走一遍李逸不曾走過的路。
“我不信尹薇。”周智說。“死灰複燃的威力你該知道有多大。”所謂的死灰複燃是指李逸和那個孩子。李逸去世後,尹薇一直住在廟裏。自從知道了那個孩子的存在,她終于走出寺廟,轉而一直住在醫院裏,幾乎寸步不離地守着那個小孩兒,只在見柯桦那天出過醫院一次。
周智說完不見對面的人回一句話,擡頭就見柯桦左手半舉着手機,噙着淡淡的笑看着手機屏幕。
周智伸手要搶手機,柯桦擡高手臂躲開。
悄無聲息路過的汪睿見機搶過手機轉身就跑。
柯桦扔下勺子去追。周智也放下筷子追過去。
汪睿趴在沙發裏,臉幾乎貼着屏幕看,點開播放,只看了一眼立即哀嚎一聲捂住眼睛翻身掉在地板上。
“啊——”
手機從沙發上滾到地毯上。柯桦撿起手機揣進兜裏,擡腳要踢汪睿的屁股。周智彎腰撈起汪睿,抱起來往餐廳走。
“你還看炸毛狗!!”汪睿指着柯桦,“我不同意!不同意——”
周智把人按在椅子裏問:“什麽東西?”
“白花花一條!一片布都沒有!”汪睿氣得拍桌子,“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不能。”柯桦坐在沙發上擺弄手機。把今早拿到的視頻和錄像放入隐私文件夾裏。剛把視頻移到文件夾裏,楊屹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那,”楊屹磕巴了一下,“那先生來了!”
“現在?”柯桦擡頭看表。
“剛到,下車了!”楊屹激動地說。
柯桦站起身,抓起眼鏡戴上,把要起身的周智按下去,對周智做了一個“先走了”的手勢,火速離開了公寓。
公寓距恒洋很近。十分鐘後,車子停到公司正門。柯桦下車,餘光瞥見鎂石綠的跑車停在路邊,正對公司大門,但凡進出集團大樓的人都會瞥他一眼。一是看車,二是看人。
那頌靠在車門上,閉眼仰頭曬着暖洋洋的太陽,人和車沐浴在深秋的陽光裏,一副恬然入睡的模樣。
柯桦忽然很遺憾沒看到那頌醒來的樣子。
楊屹快步從大廳走出來,見柯桦撐着車門,怔怔地望着馬路的方向,先輕咳了一聲。柯桦無動于衷,楊屹又叫了聲“柯總”。
柯桦驀地低下頭,斂起滿身不合時宜氣息。他摔上車門,制造出惱怒的模樣。
摔門聲驚醒了打盹的那頌。那頌直起身,睜開眼看見他,大步朝他走來。
柯桦對楊屹道:“攔住。”他轉身往辦公樓裏走。
楊屹快步跑下樓梯,擋住疾步而來的那頌,客氣道:“抱歉那先生……”
“昨晚是不是他?”那頌揪住楊屹的衣領喊道,複又對着那道落荒而逃背影喊:“是不是你?!”
吼聲吓得進出的人停下腳步,好奇地打量楊屹攔住的人。
楊屹不答不問,只微笑看着那頌。“那先生,作為柯總的朋友我本該請您進去,但是……對不起那先生。”
“你他媽到底想說什麽?”那頌咬牙瞪着楊屹,“恒洋酒店頂層,除了他還有誰能進去?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楊屹道,“您邁進酒店的那一刻,酒店負責人就通知了我,套房是以柯總的名義開的,至于費用您不用擔心……”
“誰他媽當心費用!我住不起嗎?!”那頌吼道,“少廢話!那群人怎麽進的房間?你心裏有數。去告訴你們柯總,少耍我!老子再他媽吃他的虧我是他兒子!”
楊屹心道:您安分點,我們柯總能耍着你嗎。他心裏如此腹诽,面上依舊恭敬道:“好的那先生,您的話我一定轉告柯總,您還有其他事嗎。”
那頌眯眼盯住面前的笑面虎,冷笑道:“別讓我逮住他!”
“好的那先生。”楊屹微笑道。“我會讓人24小時保護柯總。”
“跟我玩狼狽為奸那一套。”那頌冷冷道,手指點在楊屹西裝的扣子上。“收拾完他下一個就是你。”
凜冽的氣勢,鋒利的眼神。楊屹屏住呼吸,忽然感覺腿軟。
放完狠話,那頌潇灑地離開了恒洋集團。楊屹貌似無礙地返回辦公樓,穿過大廳,走進電梯。電梯門合上的下一秒,他咚地一聲靠在轎廂上,劫後餘生似的撫拍自己的小心髒。出了電梯,他苦着臉走進了董事長辦公室。
“柯總,我能不能請倆月病假?”楊屹頂着一張蒼白的臉站在辦公室門口。
跑車跑出視線範圍,柯桦轉頭看門口的楊屹。“打你了?算工傷。我另付你一份。”
楊屹依舊苦着臉不肯松口。
柯桦離開窗邊親自去倒了一杯咖啡送到楊屹面前。楊屹受寵若驚,畢竟柯桦除了對剛才喊打喊殺那位有耐心,其餘人一概不給好顏色。他接過咖啡,兩大口喝下去,心慌起來他才記起自己沒吃早飯。
他扶着沙發走到咖啡櫃前面,抖着手撕開一包黃糖倒進嘴裏。
“至于嗎?”柯桦靠着沙發等他說後面的詳情。
“那先生猜到套房是你,是我安排的。”楊屹嘆氣,生活太不容易了,“說,咱倆狼狽為奸,說收拾完你下一個就是我。”他又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确定了,那先生肯定不會放過我。”
柯桦笑問:“确定?怎麽确定的?”
“眼神,語氣,以及男人的第六感。”楊屹又撿起一塊咖啡甜點送進嘴裏,“我申請休假。”
“他不會。”柯桦很肯定地說,“嘴上不饒人而已。如果下得去手也不會把自己弄成那個德行。”
“那你別躲啊。”楊屹嘟哝道。
雖然這麽說,但是楊屹也明白柯桦的難處。李恒洋對柯桦的要求:死之前,不要讓我看見姓那的在我面前晃悠。
二十年前作為準女婿在柯家受的白眼和苛待,作為愛人被柯肖晴抛棄的憤懑,被兒子擺了一道的惱恨,李恒洋一點沒忘地記到現在。柯肖晴再嫁選了那雍,他又被那頌迷了眼。在李恒洋眼裏,姓柯的和姓那的都該死,只要他活着,姓柯的和姓那的都別想痛痛快快的談情說愛,都別想舒舒服服的過日子。
柯桦進恒洋後,李恒洋一邊掌控那雍的公司,一邊控制他,一邊用他積攢幾十年的威壓恫吓挑釁他的人。他以為自己是掌控世間的神,輕視他的、背叛他的、挑戰他的都該受到他的懲罰。漸漸的他似乎忘了,神不會死,可他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