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燈光穿過雨霧,在濃郁的雨霧中劃出一條迷蒙的路。人匆忙穿行而過,攪亂了燈下濺起的雨霧。
那頌落湯雞似的大步朝他走來。
柯桦加快腳步,邁上門前臺階的同時伸手抓向單元門把手。
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冰冷的手,強橫的力道。
柯桦松開手,低垂的眼睛掃過手腕上的手。那頌松開手,但是依舊站在他對面,怕他跑了似的,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他。
那頌抹了把臉,把粘在額頭的紅發全都撸到頭頂,露出蒼白的臉和猩紅的眼睛,“我原本想……”雷聲轟隆落下,掩蓋了他的話。來的路上,宣和和奶茶一致認為他應該把自己幹的缺德事告訴柯桦。他也決定把先前的龌龊想法講出來,但是看見柯桦,對上他冷飕飕的眼睛和沒表情的臉,他怕了。他沒用勇氣再說一遍。
“照片發了嗎?”柯桦轉身靠在單元門旁邊的牆上。他垂下頭,靜如門旁被雨水打得彎腰的野草,無知無覺地任由傾斜的雨點打在半邊臉上和身上。
那頌抓着柯桦的胳膊往雨檐下拽了拽,手心下的皮膚很熱,剛才以為是幻覺。他轉身靠到牆上。
“發過。”聲音被雨聲吞沒。“又撤回了。想先睡了你,可你他媽給我睡嗎。”
柯桦臉上閃過一抹陰翳的嘲笑。
“我媽,不想那雍再婚……鬧着離又鬧着複合。以前怎麽鬧那雍都陪她,直到,直到柯肖晴出現。”那頌偏頭看柯桦,“你跟柯肖晴不像。”柯桦比柯肖晴好看。他擡手又落下,指腹死死按着牆上粗糙的石粒,眼睛看一眼柯桦的臉忙又轉開。“那雍要結婚,她又鬧自殺,那雍不去看她……我……”
停在門前的車緩慢地向前開了幾米,停在路邊,熄了燈,只能看見裏面有人影晃動。
“對不起。”那頌,“昨天,不,是幾天前,”他有些語無倫次,嗓音變得沙啞。那頌彎腰擠住泛酸的胃,“我後悔沒發出那些照片,如果,他們分了,離了,我們是不是……”
柯桦終于有了動作,他偏頭。那頌餘光瞥見柯桦的動作,立刻轉頭看他。分辨出柯桦臉上和眼裏的情緒是嘲諷,他又飛快低下頭。
“你告訴我!你他媽告訴我!我怎麽做!你跟我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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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柯桦說。“別費勁了。”
那頌偏頭瞪着柯桦,淚落在腳下的積水裏。“你喜歡我。”
柯桦糾正道:“到今天截止。”
“我道歉了!”那頌猛地竄起,揪住柯桦的衣領把人拉倒面前,“我都道歉了!你還想讓我怎麽樣!?”
“從哪來回哪去。”柯桦靜靜看着那頌,望着那雙漂亮的眼睛,一時分不清他噙着的是淚還是雨水。但是能分辨出其中的渴望,渴望被諒解。
但是不行。
你知道嗎,不行。
“我原諒你所有的欺騙,但是不接受……”
那頌捂住柯桦的嘴,咬牙切齒地瞪着他吼道:“不許說!”
身體裏灌滿暴雨夜的涼風,吼不出的憤怒,洩不掉焦躁。
他不能真正地、切膚地感受柯桦被欺騙、被擺弄的惱怒,如同柯桦不能真正地理解他抓不住某些東西的痛苦和随之而來的要淹沒他的孤獨。
他之于柯桦,如柯桦之于他。
他邁進雨裏,快步往前走
迅疾而下的雨刷過他的臉,熱的涼的滾成一團,掉落下去。
柯桦站在單元門的雨檐下,如一尊用于祭祀的雕塑,祭奠他們這一個半月荒唐又瘋狂的時光。
那頌眼前模糊,隐約看見什麽摔進了雨裏,化成泥,溶于天地間。
他有種錯覺,他們站在人間通往地獄的路口。一起下地獄也好!
柯桦從強烈的眩暈裏掙紮着醒過來,入眼便是一片荒蕪。他又閉上眼,等所有針尖似的光點褪去才睜開眼。
“感覺怎麽樣?”
一道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誰?柯桦按住額頭,遮住頭頂的光。
柔軟的手指慢慢握住他的手,從額頭拿開。适應燈光後,柯桦看了許久眼前的人,才确定眼前的人是誰。
柯肖晴。
柯茗茗伸着腦袋皺着眉盯着他。“這是幾?”她伸出一個拳頭。
柯桦擡手張開五指。
“還能劃拳。”柯肖安開門進來,“看來是好了。出院。”
“不是腦震蕩嗎?”柯茗茗不滿地說,“哪來的庸醫,小心我投訴你。”
“還燒着。”柯肖晴讓開床邊,“要不要再輸一次退燒藥?”
“還沒到時間。物理降溫吧,你倆出去。”柯肖安脫掉白大褂,扔到床尾。
柯肖晴和柯茗茗一步三回頭出了病房。
柯桦閉着眼,天旋地轉中緊抿着嘴。眼前閃過雨霧裏模糊的人影。物理降溫。他勾唇,柯肖安是想讓那倆出去,讓他清淨一會兒?還是有話要問?
“不想說話?”柯肖安從衛生間端了盆水,拿了一條毛巾。毛巾蘸水擰到半幹,先擦手和頸部。“那我說吧。李恒洋找你這事兒,你該先跟我說。怎麽說你都是我柯肖安名義上的兒子,你去見誰,特別是見那種王八蛋,自己去就不行!別說你成年了!老妖精沒囫囵吃了你,都算他仁慈。”
柯桦嘴角勾起,眯眼看小舅。病號服的袖管被卷起,毛巾擦過,過高的體溫把殘留的水分蒸發出一層薄薄的熱氣。
柯肖安額頭出了一層汗,他拿毛巾給自己擦擦汗,又扔進盆子裏投洗。
“下不為例。他跟你說什麽了,回頭一個字不許落都告訴我。”毛巾丢進盆裏,柯肖安問:“他是不是還惦記那塊地?”
柯桦點頭。微乎其微的動作,突襲的眩暈感讓他眼前發花。
“命都沒幾年了,還折騰!”柯肖安擰幹毛巾,卷起柯桦的褲腿,開始擦膝蓋窩。“你媽一如既往有坑就跳。”
柯桦沒忍住,笑出聲。
姥姥和小舅時常唠叨柯肖晴,聽多了,總能拼湊出真相。柯肖晴是拿了“傻白甜”劇本的公主。年少時無憂無慮,一着不慎,跌進狐貍的陷阱。傻白甜公主抱着一顆與真命天子恩愛到白首的心,為他在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甚至不惜為李恒洋求父親把剛到手的地王讓出。直到另一個備胎大着肚子找上門,兩個人女人才明白彼此都是備胎。領證一個月後,柯肖晴與李恒洋離婚,又一個月後李恒洋與另一位備胎大小姐尹薇在柯肖晴親自設計的沙灘婚禮聖地完婚,婚禮上所有一切都沒有變,只請貼上新娘的名字變了。五個月後尹薇生下一子,起名李逸。
離婚七個月後,柯肖晴生下一子,記在弟弟柯肖安名下。
柯肖安嘆氣:“我說錯了嗎?”
“沒有。”柯桦嗓音沙啞道。
“聽兩句哄,又義無反顧地相信那個王八蛋。”柯肖安放下柯桦的腿,“聽小舅的,離王八蛋遠點,保平安。”
“剛才還兒子。”柯桦說。
“好兒子,離那個王八蛋遠點聽見沒!”柯肖安命令道。
“知道了。”
大概是聽見柯肖安喊,柯肖晴和柯茗茗開門往裏瞅。
柯茗茗皺眉提醒柯肖安:“柯院長,你能不能小點聲,腦震蕩呢!”
柯肖晴走到床邊,內疚地望着柯桦。
柯桦看她一眼,閉上了眼:“我沒事。”
柯茗茗拿走他爸手裏毛巾,繞到另一邊:“沒事起來跑兩圈。菜雞一個,還逞能。”
柯肖晴捂住了嘴,眼淚滴在拇指上。柯肖安和柯茗茗全當沒看見她的舉動,不勸不看。大人的的情緒易于掩藏,十六歲的柯茗茗就沒有那麽成熟的技巧,她讨厭姑姑,寫滿了全身。
柯肖安叉腰指揮柯茗茗:“擦擦手心和額頭,脖子擦側面。”
他有意不搭理柯肖晴,一方面是生氣,一方面是這麽多年勸太多,已經無話可勸。
柯肖晴進衛生間洗臉,柯茗茗瞪柯肖安:“你幹嘛?”她的意思是他哥還看着,想發作柯肖晴,至少背着點柯桦。
柯肖安拿起白大褂搭在臂彎裏往外走,明知故問:“我怎麽了?對了,再過半小時,床頭的藥吃了,飯間隔半小時。”
柯茗茗拿兩根手指堵住耳朵,等柯肖安關上門又放下手指掏出手機看時間。柯桦眼睛半睜着,看她也看窗外。
雨停了,天很藍,被大雨洗的翠綠的樹遮住半個窗。
“聽說你有,”柯茗茗忽然湊近他,眼睛往衛生間一瞟,壓低聲說:“男朋友了?真的麽?”
柯桦心髒莫名一跳,緊跟着一抽。他忙閉眼,但是天旋地轉的感覺并沒有就此減輕。
“怎麽了!”柯茗茗手忙腳亂按鈴。
值班大夫和護士沖進來,柯茗茗驚慌失措地指着床上的:“你們快看看!我哥他,他怎麽了?!”
半個小時後,柯桦摘掉吸氧罩,給了柯茗茗一個閉嘴的眼神。
“你要什麽?”柯茗茗像驚弓之鳥,噌地站起來,又坐下湊近,“別吓我啊……”
“沒事,安靜點。”柯桦說,“回去睡覺,別在這兒杵着了。”
“我不。”柯茗茗轉身躺到旁邊的陪護床上。“好不容易從學校溜出來,我才不回去。”
病床另一邊的陪護床上躺着柯肖晴,她已經睡着了,睡着的樣子看起來比柯桦還脆弱。
柯桦知道,柯茗茗并非不想回學校。柯茗茗很小的時候就這樣,只要他生病,不論病情嚴重與否,柯茗茗都會陪着她。到現在已經成習慣了,即便她已經高中,柯肖安還是會通知她,就是怕她知道了以後會鬧的家裏雞犬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