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展現在眼前的并不是普通宅院,竟然是一個花園。放眼望去,一片花海沒有盡頭,可見這園子之大。穿過花園的小徑彎彎曲曲,只看得到一小段,之後的路都隐藏在花叢中。
管家模樣的人走到我身邊,恭恭敬敬地對我說:“老奴錢忠,是這裏的管家,這宅子路徑曲折,還請讓老奴給公子帶路。”
我向錢管家點點頭:“有勞錢管家了。”
錢忠走到我前面,三皇兄天啓來到我身側,随意跟我聊着天。我怕他在試探我,處處小心作答,又謹防他看出我的顧忌,表面裝作淡定泰然。
沿着小徑走了一段不短的距離,花叢漸漸稀疏,樹木漸漸多了起來。管家忽然離開還在延續的小徑,領着我們在樹叢中穿梭。想必小徑在這裏成了引向歧路的陷阱了吧,而真正的路線恐怕只有被允許的人才會知道。
又走了一段不短的距離,樹叢也稀疏起來,眼前忽然多出來一條小河,河上一拱木橋橫跨兩岸。
我以為我們要過到河對岸,誰知管家竟帶着我們沿着河岸又走了一段路,直到看到河岸邊停靠的幾艘小船,還有幾個船夫,才停下腳步,示意我們随他上船。
小船緩緩劃行,途中進入幾條支流,最終停靠到河岸。
這時又進入了一個園子,我仔細打量,不禁心裏一驚:這不就是之前的那個花園麽?怎麽又繞回來了?
三皇兄見我一臉驚疑,對我笑了笑說:“張公子請稍作忍耐,我們馬上就要到了。”
我點點頭,随着他們踏上小徑,走了一會,果然風景與之前大有不同。眼前漸漸出現整齊肅嚴的房屋,每個房屋門口都站着幾名士兵把守,看來這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了。
我随着天啓走到正中間的主屋,天啓讓我随意坐下。我按照客人的規矩,坐在次座。天啓徑自坐到正中的主座,祁靖山吩咐侍者看茶後,坐到我對面。
“真沒想到,外表樸素平常的民宅卻是暗藏玄機!只是這宅子所占之地這麽多,卻沒有人看得出不同尋常嗎?”我端着侍者承上的龍井,嘆息道。
天啓笑笑,向我解釋說:“這間宅子是我專門找了房三舍(三聲)先生設計的,雖然內裏占地面廣,但在外面看來,卻是許多普通的宅子排在一起,與別的地方的街巷并無二致。”他語氣中難掩驕傲,嘴角的挑起透露着他的得意。
我吃驚地停住喝茶的動作,有些難以置信:“殿下說的房三舍,難道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鬼斧’房三舍?”
“正是。”天啓點點頭,繼續說,“想當初父皇曾找房先生為他設計宮殿,房先生一不要金錢權勢,二不畏皇室威嚴,即便當時拒絕了父皇的要求,卻仍被父皇奉為上賓。我之前親自找房先生為我設計這間宅子,其實并未抱任何希望,誰知房先生竟然馬上就答應下來,只用了一晚便完成了這宅子的構架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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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房三舍先生這樣遠離朝廷的隐士都願意為殿下出山,可見殿下繼承皇位是衆望所歸。”我一臉敬重地說。
天啓哈哈大笑幾聲,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承張公子吉言。他日我若榮登大寶,張公子絕對功不可沒。”
我倆又随意客套一番,旁邊的祁靖山偶爾插一兩句話,都是些天啓功德無量、當今太子殘暴無能的鬼話。等到終于吃過晚飯,天啓命人領我去替我安排好的屋子,我才得以從無趣的對答中擺脫出來。
我随着侍者在院子裏緩緩而行,随意觀察着這個經房三舍設計的宅子。想到連有“一代明君”之稱的父皇都沒有請動的房三舍竟然願意給天啓設計宅子,我還是有些難以置信。我本打算安安分分地在這裏居住幾日,與天啓的侍者保持距離以防露陷兒,可眼下又實在難以抑制好奇心,于是先跟侍者拉了幾句家常,便試探性地開口問道:“聽三殿下說,這宅子是特意請的‘鬼斧’房三舍設計的,這麽浩大的工程,想必會花費不少時日吧?”
侍者因剛才跟我閑聊,此時已對我減少了距離感,見我對他主子的宅子充滿好奇,不禁用炫耀的口氣說:“那當然。殿下為了确保萬無一失,有時會親自來監工,每一處都檢查得仔仔細細,所用材料都是經殿下親自把關,甚至連建造主屋的能工巧匠都是殿下專門挑選的。這宅子花費了整整三年時間建造,所用人力不計其數。”
我面露吃驚之色,這倒不是為了取悅侍者好多套取消息,而是真的感到驚訝,沒想到天啓竟然這麽早就開始籌劃謀取皇位。與其說這裏是準備揭杆而起的出發地,倒不如說這裏是計謀敗露後的容身之所。所以,向來略顯沖動、擅長随機應變的天啓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連退路都鋪設好了,那麽他究竟是從什麽時候真正準備奪權的呢?
我越想越覺得心驚,也許是所受震懾太過巨大以致于沒有掩示好表情,身邊的侍者好奇地看着我,問:“公子你怎麽了?怎麽突然臉色這麽蒼白?”
我從思緒中抽身,撫了撫額頭:“只是趕路有些累了,我這嬴弱的書生體質,讓你見笑了。”
侍者打量了下我的身材,笑笑說:“你這身體是單簿了些,不過倒是挺勻稱,比起其他書生倒還算強壯的了。我有個表弟也是個書生,整日坐在書房中讀書,連個日頭都不怎麽曬,臉色蒼白得一看就是個病殃子,到現在都二十九了也沒個媳婦。要我說,長成你這樣的剛剛好,不像我們一看就是個粗人,又不像連個女人都不如的書呆子,準招女孩子喜歡。”
我腼腆地笑了笑,不明白怎麽的就扯到姑娘上去了,只好随口胡亂應付了過去。
侍者把我送到我的卧房就離開了,我進門打量這将要停留三日的居所,感慨天啓倒是在哪都不會委屈自己,光我這客人用的卧房就達到了堪稱奢華的程度,那麽他的主屋又将是怎樣的金碧輝煌呢?
我脫掉衣服躺在柔軟适中的床上,感受着離開皇宮後從未有過的舒适環境,卻忽然難以入眠了。這曾是我不屑一顧的事物,可眼下卻變得彌足珍貴,難以抑制的心酸感包圍着我,我用力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想什麽也不要再想從前,我害怕自己會深陷絕望而失了自控力,那只會讓我現在的處境更加危險。
蒙胧中,我的身體越來越輕,漸漸地,我仿佛随風飄過了許多住宅,飄過了無數高山大川,飄到了我遠在天邊的皇宮。我降落在小時候經常調皮搗蛋的禦花園,看着自己越縮越小,最後變成了只有七八歲大。我随手撿起了地上的幾顆石子,把其中一顆扔向了樹上唧唧喳喳吵個不停的麻雀。
“天擇,你又搗蛋了。”熟悉的略帶寵溺的聲音傳來,伴随着矯健的腳步聲。
我轉過身去,嘟着嘴,把手背到身後去,悄悄撒手把石子扔在了身後的土地上,石子發出碰到泥土的悶悶的聲音,而父王卻并不在意。他俯視着我,擡手摸了摸我的頭,良久才開口:“不要讓你母後看見,不然她又該生氣了,知道嗎?”
我點點頭,開口問父皇:“母後不喜歡天擇嗎?為什麽她老是生我的氣?”
父皇皺起眉頭,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猙獰。我驚恐地後退了幾步,眼前的父皇忽然變成了母後,她死死盯着我,冷冷說道:“因為,你不是我親生的啊!你不是我的天擇!”
“那、我是誰?”我随着她一步步的近前而退後,努力保持着安全的距離。
她哈哈大笑起來,像個瘋子一樣,她伸出手指着我:“你?你不是張耀祖嗎?你怎麽忘了?你是張耀祖張公子啊!”
“我、我不是張耀祖!我是天擇!”我大喊着,躲避着母後的追打,“我是天擇!我是天擇!”“不,你就是張耀祖,張公子,張公子,你是張公子,張公子……”母後的聲音緊緊追随着我,我想堵住耳朵,可一點用處也沒有。我瘋了一樣狂奔起來,忽然絆住了一塊石頭,身體驟然一顫,我從睡眠中驚醒,屋外的侍女一邊敲着我的房門一邊喊:“張公子?張公子?殿下吩咐我們服侍你洗濑,時間已經不早了,殿下已等候多時了。張公子?你聽見了嗎?”
我揉了揉發痛的額角,沙啞着聲音回答:“我聽到了,你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