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月
風月
後來雨勢變大,所有人都躲進帳篷裏。
傷員很多,周渝北不能離開太久,所以采訪的時間只能下次再約。
外面霧氣很重,雨水像冰雹一樣砸在帳頂,帳篷裏面擁擠潮濕。
岑月抱着電腦縮在一角寫稿,信號塔已經被毀,電腦卡的很,每打幾個字都要停頓好幾秒。
林意靠過來,看見電腦頁面,有些不可思議:“月月,你真有耐心。”
岑月手上動作沒停,“還好,差一點就收尾了。”
安靜了幾秒,林意還是沒忍住問:“月月,你和剛才那位周醫生認識啊?”
岑月打字的手一頓,蝶扇似的睫毛極緩慢地眨了一下。
“嗯,他是我叔叔的朋友。”
“那你們應該還挺熟的吧?”林意笑眯眯地,“李老師剛才打電話回臺裏,意思是想給周醫生做個專訪,但他們醫生都很忙,時間上不太好約。”
“我想着如果你們認識的話,這個專訪就交給你來做。”
“李老師也很看好你的。”
屏幕上的光标一直在閃,岑月遲疑了一瞬,“好,我試試。”
大雨一直持續到後半夜。
帳篷裏的災民大多熟睡,口袋裏的手機開始小幅度震動起來。
來電顯示是:許心姿。
岑月拿着手機走到帳篷外,下過雨的地面更加濕.滑,世界像是被迫罩上了一層霧蒙蒙的水汽,悶抑得很。
深吸了一口氣後,岑月按下了接聽。
幹巴巴地喊了一聲——
“媽。”
許心姿那頭很吵,她應該是在牌桌上,麻将聲噼裏啪啦地碰撞着,隐約還能聽見幾句語調尖酸的調笑。
随着一聲“胡了”,許心姿才終于笑起來,一邊收錢一邊回岑月:“沒什麽大事,就是你趙叔叔的兒子也正好在臨江,你要不約人家見一面?”
外面低溫,夜風陰冷。
岑月默默拉高衣領,“今天姚安縣地震,我在跑現場……很忙。”
“那就下周。”
許心姿毫不在意,語調還沉浸在剛贏了錢裏的輕飄飄。
岑月:“下周也很忙。”
電話那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重開了一局,約莫是到手的牌不太好,許心姿不耐煩地啧了聲,看似苦口婆心地勸導:“岑月,你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外面奮鬥很辛苦的,早點找個可靠的人定下來才是正經。”
“趙叔叔是媽媽牌友,家裏今年拆遷補了不少……”
“媽——”
岑月不想再聽,捏着手機的指節微微泛白。
情緒在心裏反複翻湧,又被全部壓回,岑月默了默,最後只是道:“我還有事,先去忙了。”
電話挂斷,卻還是慢了幾分,不可避免地聽到了那頭有人罵她“不識好賴的讨債鬼”。
手機熄屏,尖酸刻薄的語調和烏煙瘴氣的麻将聲被徹底隔絕。
山野的風吹得猛烈,幾只大雁從頭頂飛速掠過。
岑月沒急着回帳,而是在樹幹上先靠了會兒,試圖讓寒冷的西北風将思緒吹得稍微清明一些。
對于岑月來說,許心姿的每一通心血來潮的電話,她都要花上大半個月的時間去自愈。
她不是一個很善于自我疏解的人,心裏的悶郁也像棉花團樣越堵越多,無論怎麽撕扯都找不到一個出口。
月亮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從烏雲下冒了出來,遠處的帳篷堆裏燈都滅了大半,山谷裏偶爾傳來一兩聲鳥叫。
岑月再擡頭時,聽見一道清脆的打火機聲。
不知道什麽時候,在離她幾步遠的亂石堆邊站了個男人。
暗藍色火光快速蹿起,照亮了男人利落分明的輪廓和清晰的下颌線。
借着火光,岑月看清了那是周渝北。
後者似乎也發現了她,猩紅的火光被摁滅,他收起打火機,沖她挑了下眉。
“原來是岑記者。”
昏昧的月光勾勒出男人高大挺闊的身形,他穿着醫療隊統一發的沖鋒衣,顏色比岑月的要深上些,領口處印了只白鶴,瞧着頗有些朗風正骨的意味。
岑月也同樣客套喊他:“周醫生。”
空氣安靜了幾秒。
周渝北很輕地笑了一下,指了指岑月的手機:“不好意思,剛才聽到你打電話。”
“你要相親?”
他的嗓音裏夾着笑,低醇磁性,淡淡尾調落在寂靜的夜裏有些勾人,像是一根羽毛一樣輕輕地在人心上撓啊撓。
夜風涼涼吹過,樹葉嘩嘩作響。
岑月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周渝北似乎挺感興趣:“條件怎麽樣?”
岑月:“不知道,還沒見過。”
周渝北淡淡地哦了聲,煙盒在手心裏打了個旋兒,一雙看向岑月的桃花眼匿在陰影裏,晦暗不明。
岑月這會兒心情還是有些低落,也懶得去猜周渝北的意思,偏頭避開他的目光,視線卻不自覺地落在他正在把玩的煙盒身上。
煙盒是木制的,烏黑色調燙金邊,襯得他的手修長又好看,再配上一枚泛着冷光的尾戒,漂亮的有些不真實。
岑月認得這枚尾戒,某奢侈品牌的頂級定制,白金碎鑽鑲嵌,綠寶石為主體,戴在左手,意為不婚主義。
心突然間沒來由地酸澀了一下。
岑月收了收冰涼的手指,突然想起來白天的時候林意說要給周渝北做專訪的事。
她擡起眼睛,問周渝北:“你明天有空嗎?”
“我想約個專訪。”
地震救災類型的報道文章裏,需要正面典範來鼓舞人心,周渝北捐獻救護車,又親自從京都跑來參加救援隊,貢獻是在突出。
周渝北劃拉了一下手機,淡聲回:“不太确定。”
傷員确實多,并且病情都很不穩定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而且這次地震撥動的範圍很大,距離趙家村十裏路外的楊莊那邊醫護人員不夠,趙村長說可能要從趙家村這邊抽調人手過去支援。
“岑記者,”周渝北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要怎麽約?”
他那雙漆黑又撩人不自知的桃花眼将岑月鎖住,眼波流轉,似乎在等她先開口。
救災的活多到根本忙不完,長時間困在一件事情上很不值當,岑月略微思索了下,試探性詢問——
“要不……加個微信?”
周渝北輕推了下眼鏡,“可以。”
岑月和周渝北之前是有微信好友的,但岑月從京都回來後微信賬號曾被盜過一次,弄丢了好多人的聯系方式,包括周渝北。
這三年,他們淡薄的沒有任何聯系。
戰地靴踩在幹燥的落葉上沙沙作響,幾步路的距離,周渝北走過來。
“你掃我?”
“好。”
兩人的距離有些近,岑月的發絲被風吹起,不經意地飄到男人的側臉,平白添了許多暧昧氛圍。
“滴——”
岑月掃完碼,重新縮回妥當的社交距離。
好友申請很快通過。
周渝北的頭像是一座被薄薄金光籠着的雪山,和三年前沒什麽兩樣。
岑月盯着看了兩秒,在備注框輸入:周醫生。
周渝北高出岑月一個半頭,眼皮一垂,輕易瞥到她給自己的備注,眉頭不可置否地挑了下。
時間不早了,岑月收回目光。
“那等周醫生有空再聯系?”
“嗯。”
岑月走後,周渝北倚在樹身上,借着月光看到岑月安全進了帳篷後,才重新點了支煙。
尼古丁的味道順着煙霧溢出來,舌根微苦的味道讓大腦瞬間醒神。
他其實煙瘾不大,只是臨床幹久了,偶爾會用來提神和壓掉煩躁。
手機響了兩聲,是程嘉野打來的電話。
“渝北哥,最近過得怎麽樣?”
程嘉野吊兒郎當的調調伴着喧嚣躁動的重金屬樂從話筒裏蹦出來,淩晨時分,京都這個點兒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手機拿遠了些,周渝北淡聲:“還行。”
郊區荒涼,工作忙碌繁雜。
比不上程少爺在京都聲色犬馬,紙醉金迷。
“怎麽突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
“想你了呗。”
程嘉野不着調地回着,他那邊人很多,沒兩秒就有一道甜膩膩的女聲黏上來,似乎有點吃醋,“在和誰打電話呀寶貝?”
“好哥們兒,”程嘉野低聲哄,“乖啊,明天給你買包。”
女生歡天喜地地走了。
“又換女朋友了?”
程嘉野笑,“娛樂圈新爆的小花,玩玩而已。”
“人生得意須盡歡,我這人沒什麽志向,做不到渝北哥你這樣為學術守寡多年,清心寡欲的和個老和尚似的。”
周渝北掐滅煙頭,“我媽又找你來當說客了?”
程嘉野讪笑,“沒,老人家就是讓我打個電話來問問平安。”
周渝北家,沈微是磨他性子磨的最重的一位,她盼着長大以後周渝北能從軍從政或者從商,按前輩鋪好的路走下去繼承衣缽。
沈微望子成龍的思慮太重,有的時候手法難免極端了點,導致母子之間一直不怎麽親近。
別人的家事程嘉野也不好去管,只是說:“阿姨她操心歸操心,但心總歸是好的。”
“畢竟也都三十好幾了,身邊還沒個知冷知熱的人。”
指尖随意地撥弄了幾下打火機滑輪,藍色火焰竄出,周渝北語氣淡淡:“知道了。”
短短十幾秒的停頓,程嘉野又哄走了幾個妹妹,最後終于想起了正事,“你那串佛珠我已經拿到專家那修複去了,估摸着年後就能拿到。”
說到這兒,程嘉野八卦的火苗燃起來,“話說那串佛珠有什麽稀奇的,值得你這麽大費周章地找人修複?”
“該不會是送哪個小姑娘的吧?”
也不怪程嘉野會這麽猜,那串佛珠是由十八顆綠松石串成的,的确是女孩子才會喜歡的款式。而衆所周知周渝北實在是一個不解風情的人,這裏面的蹊跷,很耐人琢磨。
周渝北沒理他,咬着煙瞥了眼時間,“明天可能還有手術,先挂了。”
程嘉野:“你丫不會真讓我猜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