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月
風月
《初識風月》文/祝尋
獨家首發
-
岑月25歲生日這天過的挺邪門。
晴了一個半月的臨江突然下起雨來,寫字樓裏燈滅了大半,冷風刮的窗戶直響。
稿子寫到一半,編輯部的座機響起來。
“你好——”
“岑月是嗎?姚安縣突發7.8級大地震,你和林意收拾下東西跟我去趟現場。”
光禿禿的樹幹在窗外亂舞,李樂山聲音很急促,岑月跟他确認完地址後,挂斷了電話。
平時采訪的設備都在包裏,随拎随走。
面包車轉過街角,濺起一地水窪。
李樂山拉開車門坐進來,扔給兩人一罐紅牛,“去姚安縣。”
岑月打開導航,撥轉方向盤開始倒車。
最近年底,市裏事故和相關政策頻發,時事民生熱點等各項新聞都等着報道刊發,報社早就忙的人仰馬翻。這回姚安縣地震事發突然,臺裏高度重視,于是李樂山一結束外采,就打電話回臺裏搖人。
“辛苦你們了,這麽晚還跟着我跑現場。”
林意拉開易拉罐,笑了一下,“您這不是在給我們鍛煉的機會嘛。”
林意是和岑月同一批社招進的電視臺,雖然都在實習期,情商卻要高上很多。她撥弄了幾下手機,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一臉驚訝道:“月月,今天是你生日啊?”
“嗯,但我不怎麽過。”
岑月聲音有些悶,估計是副駕駛車窗開太大風吹的。
李樂山默默把車窗搖上了些。
路燈微弱的光透過玻璃從側面照過來,後視鏡正巧映出岑月的半邊臉,長發低低紮在腦後,肩頸單薄纖瘦,瞧着模樣乖巧又文弱。
當初人事部把岑月領到李樂山面前讓他帶的時候,李樂山還以為會是個被家裏寵着的嬌嬌女,吃不了跑新聞的苦,結果勸退的腹稿還沒打好,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這小姑娘就給他長足了臉。
看着這麽瘦一個小姑娘,扛起設備來力氣絲毫不比男生小,做事周到,不怯場,有眼力見兒,文采也好,就連最近他們部門交上去的稿子,退回來重修的次數都少了許多。
李樂山有點過意不去,盤算着等回去找個時機,去跟主編要個“優秀實習員工”的獎狀,頒給岑月。
車子駛上狹窄的鄉道,天光還沒大亮,寒月倒挂枝頭,霧霭籠罩遠山。
岑月車技不錯,一路避開重重亂石,有驚無險地到了村口。
“到了。”
岑月跳下車,風沙太大,她下意識眯起眼睛。
已經是深秋了,天色漸亮的同時,山腳下坍塌的廢墟也逐漸顯露出來。枝頭露水消弭寒意裹着漫天的塵沙肆虐襲來,吹得四周枯樹獵獵作響。
震中心的路并不好走,挂在衣領的對講機裏傳出滋滋電流,李樂山怕三人走散,每隔三分鐘便會報一次定位。
收到電視臺早間新聞連線的時候,風還是刮個沒停。
攝像機就架在殘垣之上,正對着村中心坍塌最嚴重的那塊。
“準備好了嗎?”
這是岑月的第一次直播連線,林意有些擔憂地問。
“嗯。”
吹亂的碎發被撥到腦後,岑月直面鏡頭,開始報道。
“觀衆朋友們大家早上好,我是記者岑月,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距離本次姚安縣地震,震中心最近的趙家村。本次地震的震級在7.8級,通過畫面我們可以看到現場的情況不容樂觀,村子廣場上的八根标志性的龍柱已經坍塌……”
“雖然先前有過幾次地震預報,但是事發突然且又在深夜,還是有不少災民被困在廢墟之中,目前我們看到救援隊正在積極施救,沒有受傷的災民也在村長的帶領下有序撤離。”
鏡頭外的李樂山和林意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這次地震他們準備的并不充分,但岑月的報道口齒清晰,有條不穩。
她就逆風站在廢墟裏,纖瘦的身子被藏青色沖鋒衣虛虛攏着,縱使白淨的臉上沾了不少泥沙,一雙直視鏡頭的眼睛也格外沉靜。
像是一株劈開光,在懸崖邊逆風生長的小白楊樹。
筆直,且堅韌。
連線順利結束後,按照慣例開始采集素材。
村子不大,三個人轉了一圈後又找到村長進行采訪。
好在這個時候村民們都已經撤離的快差不多了,趙力民能空出時間來給他們詳細介紹災情。
岑月拿着錄音筆和筆記本一絲不茍地聽着。
快接近尾聲的時候,岑月臨時問了句:“趙村長,我剛才看到村口那塊平地上停了兩輛救護車,好像挂的是京都的牌子,這是怎麽回事?”
岑月把剛才拍的照片從相機裏翻出來。
林意也不理解,“京都和臨江一個在北,一個在南,隔着大半個中國呢,救護車怎麽會到的這麽快?”
趙力民解釋道:“那是兩年前隔壁縣城地震的時候,京都大醫院的一位姓周的醫生捐贈的,姚安縣處于地震帶上,地殼比較活躍,今天正好是給我們派上用場了。”
林意點點頭,有點唏噓:“那真是得好好感謝這位醫生,不然這麽多傷員光靠鄉鎮衛生所那一輛救護車很難運完啊。”
“是啊,”說到這裏,趙力民眼底閃起淚花。
他指了指遠處的小山丘,補充道:“這位周醫生也在這次的醫療救援隊中,三位記者,你們要過去看看嗎?”
那是災民們的臨時休息地,沒有樹林和建築物,與随時可能發生坍塌的村莊相比,勉強算是安全。
“好啊。”岑月彎眸。
但到了之後,岑月才發現這裏的情況比她想象的要糟糕很多,不過十米的小平地上除了碎石還擠着上百位村民。
老人和小孩窩在一處互相取暖,受了傷的人躺在擔架上,臉上除了劫後餘生的驚懼還有對死亡的麻木。
餘震随時會來,這裏僅有的遮蔽物就是兩個用來安置重傷員的小帳、篷。
村長所說的那位捐贈救護車的醫生,應該也在帳篷裏。
頭頂烏雲相撞,雨珠子兜頭砸下,密密麻麻地模糊着人的視線。
帳篷裏面打着很亮的燈,好幾重人影拓映在軍綠色帳面上,趙力民帶領幹部找遮蔽物給村民擋雨去了,耳邊嘈雜一片。
岑月眼疾手快地把設備收進包裏,然後聽到心電圖儀器長而刺耳的聲響從帳篷裏穿出。
“滴滴——”
“滴滴——”
“滴——”
岑月站在帳篷外面,呼吸不可避免地放輕。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面對死亡,腳步卻怎麽也挪不開。
帳篷裏的搶救還在繼續,一道清潤的聲音在人群砸開。
他說:“AED已就位,準備除顫,請所有人讓開。”
他比屋內所有人都要冷靜,聲音也自帶一股安撫的效果,原本映在帳面上略顯混亂的影子也跟着慢慢有序起來。
岑月眼皮輕顫,身體一下子就變得僵硬起來,只是一直保持盯着帳面的動作。
她看到那道清隽修長的影子躬身,微微停留,直起,然後病床上的人瞬間彈跳起來……
助手和護士湧上來,繼續胸外按壓,氣管插管,建立靜脈通道……
“周醫生,頸動脈搏動恢複了!”帳篷裏有人驚喜地喊。
心電圖儀器聲響重新恢複正常,意味着搶救成功。
岑月輕輕呼了一口氣。
左邊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下意識回頭,林意穿着一次性雨衣笑嘻嘻地在右邊出現。
“運送物資的卡車到了,村長喊我們過去分幹糧。”
“總算能吃點了,累了一晚上肚子都快給我餓扁了。”
林意一邊說着一邊把手裏的一次性雨衣拆開,發現她的狀态不對,忍不住問:“月月,你怎麽魂不守舍的?”
“沒事吧?”
岑月搖了搖頭,視線依舊膠在那道影子上。
她抿了抿唇,還是決定問林意:“你知不知道,趙村長讓我們采訪的那個醫生叫什麽名字?”
“周醫生嗎?我還沒問。”
林意疑惑,“是有什麽事嗎?”
岑月垂下眸子,心裏忽然有股強烈的預感。
正巧趙力民過來發一次性雨衣,看見他們兩人站在雨裏,拔高嗓門問:“兩位記者是在等周醫生嗎?”
他嗓門本來就大,特別是現在還故意拔高了,所以穿透力極強。
肉眼可見地,帳面上那道清隽身影頓了一下。
他側身,和助手交代了幾句話,然後從病床旁一步步朝帳篷口走來。
帳篷不算特別大,幾步就能走到出口。
岑月心髒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那一刻時間就像是被人誤按了放慢鍵,就連打在臉上的雨水也變得輕柔了許多。
冷風吹過,帳篷門簾被撩開一角。
她聽見趙力民喊了聲周醫生,然後是林意震驚的卧槽聲。
岑月沒動,視線從他搭在門簾上修長的手指一點點移動到他的臉上。
男人閑閑地站着,身上白大褂被斜着的雨水打濕了幾點,他随手摘了無菌帽,幾縷黑發随意地搭在眉骨上,一雙桃花眼略顯散漫地半撩着看過來。
七年時間,他變了很多,骨子裏的天然劣性在歲月的沉澱下僞裝得愈發成功,白大褂搭配金絲眼鏡,禁欲又斯文,端的是最正經不過。
岑月低頭,躲開他漫不經心的打量。
趙力民沒看出來二人之間奇妙的氣氛,拉着岑月就開始給周渝北介紹:“周醫生,這位是我們臨江市電視臺的岑記者。”
周渝北神色很淡,視線閑閑地落在趙力民拉岑月手臂的那只手上。
直到趙力民察覺到自己的唐突後收回了手,周渝北才懶洋洋地搭腔——
“我們認識。”
岑月的心慌了一瞬,抿了抿唇,視線忽然不知道落在哪一處。
世界似乎安靜了下來。
冷風吹得他衣袍飄飛,雜草四處亂舞,岑月擡頭,目光再次跌進他幽深的眼底。
半晌,周渝北垂眸低笑了聲。
“可能岑記者忘記了。”
他指骨輕擡,推了下金絲眼鏡,眉梢眼角盡是昳麗風流。
雨點迷朦視線,岑月縮了縮手指,然後就聽到他清冽潤澤的聲音落下——
“重新認識一下。”
“臨江市,醫療救護中心,周渝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