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于是,立謝嘉行為儲君一事就這樣塵埃落定,只待謝嘉行進京後舉行冊封儀式。
誰也沒想到,原本不應該發生的事,只因衆臣一時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駁,竟真的發生了。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給謝若玄服下。
半個月後,謝嘉行終于到了京城,謝若玄在伏幽殿召見了他。
伏幽殿內外挂滿了喪幡,長明燈火光搖曳,拉出數道森森鬼影。謝若玄一襲素服,站在臺階上,黃昏稀薄,暖光落在他身上,依舊融化不了那雙冰冷眉眼。
謝嘉行身着白色喪服,跪在下面,俯身行禮,“臣謝嘉行拜見皇上。”
謝若玄淡聲道:“免。”
謝嘉行站起身,大概是日夜兼程的緣故,他踉跄了一下,頭上的白布歪了歪。他不動聲色,随即整好儀容,站直了身體,他看着謝若玄,悲傷道:“王兄意外慘死,臣多謝皇上下令讓三司徹查此案,還王兄一個公道。”
謝若玄目光落在謝嘉行身上,謝嘉行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比謝子羲小一點,看着十分楚楚可憐。
沒錯。
楚楚可憐。
謝若玄并不想用這個詞來形容他,但只有這個詞才符合謝嘉行的神态。沒想到,慶王那匹老野狼,居然會生出一朵柔弱小白花。
看起來不太行。
謝若玄頓時有些失望,原以為來了個能打的,沒想到又是一個“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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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希望他能多活一段時間吧。
“案子尚未查明,現在提謝,恐怕言之過早吧。”
謝嘉行卻道:“皇上能讓三司盡力查案,這份聖恩便足以讓臣言謝了。”
謝若玄聞言,只是唇角勾了勾,但面上仍裝作一副傷懷的樣子,剎那間看起來十分怪異,“你兄長在這裏,過來拜一拜他吧。”
伏幽殿內陰森森的,中間擺着一口巨大的棺材,謝嘉行穿着白衣踏進殿中,宛如幽靈飄過。他在宮人的指引下,給謝嘉佑上了三炷香。青煙袅袅間,伏幽殿更安靜了幾分。
按照禮制,謝嘉行進京祭奠過謝嘉佑後,謝嘉佑便該入土為安了。
謝若玄原本打算下旨将人随便一埋,但中書令闵錫上書說,慶王地位尊貴,謝嘉佑不宜薄葬。于是,謝若玄只好下旨厚葬謝嘉佑,并給謝嘉佑選了一塊風水寶地——闵家祖墳。
得知這個消息的闵錫鼻子都笑歪了。
兩人再次上演了一番君臣和睦的佳話,場面之精彩,足以流傳千古。
等謝嘉佑徹底入土為安後,廷尉府終于傳來消息,刺殺謝嘉佑的兇手身份查清了,是大宛派來的死士,專門為取謝嘉佑的狗命……哦不,性命而來。
乾元殿。
謝若玄翻了翻淩謙呈上的奏折,笑得一臉“陽光開朗”。他聲音輕柔,聽在衆人耳中,卻嘲諷力十足,“淩愛卿不愧是國之肱骨,這麽快便查清了刺客的身份,并且還查出刺客來自大宛,真是辛苦愛卿了。”
淩謙:“……”
“臣愧不敢當,刺客身上的印記被人剜去了,是故臣查案慢了些。”
謝若玄狀作聽進去的樣子,點點頭,“愛卿是說,我大淵境內,有大宛的細作,他們裏應外合殺害了慶王世子?”
殿內,游望之孟闊謝嘉行沉默地站在一邊,仿佛最生動的擺件。
謝若玄只覺得可笑。
他就知道淩謙查不出真兇,不然謝嘉佑上一世也不會死得不明不白了。但他沒料到,淩謙為了給衆人一個交代,居然甩鍋給大宛,說刺客是大宛派來的。
這是生怕他不向大宛下戰書嗎?
謝若玄看向游望之,猜測是不是他指使淩謙這麽做的,可游望之表情深不可測,看不出一點東西。謝若玄随即無聊地收回了視線。
剩下幾人估計也不信這一套說辭,但他們齊齊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像極了儒聖廟裏的石像。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謝若玄配合道:“那大宛為何殺慶王世子?以及,慶王世子中的厭勝之術又是怎麽一回事?難道朕上一世也是被大宛刺客所殺?”
淩謙:“……”
“刺客來自大宛不假,但指使他們的,不一定是大宛王族。世子中的厭勝之術名為斷心,據臣所知,斷心術來源泔州,而泔州和大宛一個天南一個地北,相隔甚遠,難以勾結在一起,所以臣推測,指使刺客的幕後主使另有其人。”
得,說了半天,白說。
淩謙是懂廢話文學的。
謝若玄沉吟,“哦,這麽說,大淵境內還真有細作。”
“……”
淩謙默認片刻,“也不一定是細作,還有可能是逆賊。”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無聲。
就在這時,游望之站了出來,他盯着謝若玄,一字一句道:“泔州與覆州相鄰,覆州是靖城王的封地,皇上可要派人去泔州和覆州徹查此案?”
不止是他,在場所有人都齊刷刷盯着謝若玄,仿佛想從謝若玄臉上看出什麽。
有意思的來了——
關鍵點在于覆州。
衆所周知,覆州是靖城王的封地,而謝子羲喜歡自己的叔母——靖城王妃秦嫣然,是一件路人皆知的事。他為了向秦嫣然表達心意,不顧人倫禮法,公然建造了一座思嫣樓,其心昭然。幸好靖城王遠在封地覆州,不然按照謝子羲的性格,恐怕難保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現在,覆州,靖城王,靖城王妃秦嫣然,要素齊聚了,就看謝若玄想怎麽辦了。
要是按照以往“謝子羲”的性格,肯定會無條件相信秦嫣然,順便愛屋及烏靖城王,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說不定還會給靖城王和秦嫣然一頓補償。
至于現在嘛……
然而謝若玄似乎是習慣了這樣的目光,沒察覺出什麽不對,他想也不想,說:“當然徹查,一旦查出使用厭勝之術者,格殺勿論。”
态度之堅定,深明之大義,仿佛回爐重造了一樣。
游望之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後翩然一揖,“臣,遵旨。”
謝嘉行看看游望之,再看看謝若玄,撲上前,泫然若泣道:“多謝皇上為王兄主持公道!其實臣早猜到王兄之死與泔州有關,奈何與泔州相鄰的覆州是靖城王的封地,臣不敢與靖城王正面對上,幸得皇上聖明,願意派人去泔州調查真相,讓王兄得以瞑目。”
謝若玄:“?”
剛剛謝嘉行誇他了?
沒想到謝子羲也有被人誇聖明的一天。
不過,他幹什麽了,值得這樣誇獎?
謝若玄俯身盯着謝嘉行,謝嘉行依舊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嬌嬌弱弱,仿佛随時能被風吹倒。謝若玄:地鐵,老爺爺,看手機。
殿內一片詭異的死寂。
游望之淩謙孟闊一邊見鬼般地暗戳戳盯着謝若玄,一邊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一個不注意,被謝若玄注意到。
沉默半晌,謝若玄才勉強擠出一絲核藹的笑意,“朕憐慶王中年喪子,自然要給世子一個公道,你不必謝朕,等抓住幕後兇手,将之千刀萬剮後,再來謝朕也不遲。”
謝嘉行一個哆嗦,為掩飾自己,他立即俯身行了一個大禮,“是。”
謝若玄笑眯眯地親自将人扶起來,“你不必與朕客氣,想必你在來京的路上,慶王便告知你了吧,待立春後,朕告示天下,正式立你為儲君。”
謝嘉行眼睛驀地一亮,嘴裏卻推辭道:“臣至今未建寸功,怎配儲君之位,還請皇上三思。”
謝若玄大度地擺擺手,“朕三思過了,整個宗室屬你最有才名,儲君之位傳與你,才是最合适的。”
謝嘉行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臣多謝皇上青睐!”
成功解決了一件令人頭疼的問題,謝若玄心情大好,儲君之位終于有人了,就不用怕那些大臣繼續佛系了。看來不刺激一下他們,他們都要和生産隊的驢比懶。現在好了,有了緊迫感,他們奪權積極性明顯提升了,謝嘉佑也不算白死。
只是暗中用厭勝之術那位,成功引起了謝若玄的注意。
謝若玄記得,泔州位于六水交彙之地,水運發達,且當地并無藩王,是個兵家必争之地。雖然他希望大淵盡快亡國,但他卻不想讓那個忤逆他的叛賊得逞。
皇位給誰都可以,唯獨不能給使用厭勝之術的人。
原因無他,這是謝若玄唯一的底線。
秋後第一場雨來臨,雨絲夾雜着落葉潇潇落下,帶來一場涼意。謝若玄坐在窗邊,手執毛筆,練習模仿謝子羲的字跡。
他不是謝子羲,如果一直使用自己的字跡,早晚會露餡。
不過自重生以來,謝若玄發現一件有趣的事——謝子羲曾偷偷模仿過他的字跡。
謝若玄在謝子羲的書架裏翻出了許多他的手稿,謝子羲的也夾在其中,很明顯,謝子羲模仿過他的字跡,并且練習了很多張。有的形神具備,甚至不仔細看,都看不出差別。
謝若玄倒是沒想到,居然有後世子孫崇敬他。
這也讓他模仿謝子羲的字跡輕松許多。
窗外暮雨潇潇,芭蕉風動,一片蕭瑟之意。不多時,宣紙上多了一行鐵畫銀鈎的字——
黃粱一夢,故舊皆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