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游望之眉頭緊皺,眼中情緒似隐藏在烏雲中的滾雷,陰沉沉的,“上一世,若非你聽信讒言,調褚倞離京,枉送了十三萬将士的性命,京城又怎會因此失守?你又怎會‘意外’猝死?謝子羲,你寵信奸佞,剛愎自用,不配做大淵的帝王。”
他一字一句指責道,語氣失望至極。态度之凜然,像極了面對纣王時的比幹。
謝若玄一時間恍恍惚惚産生了錯覺,他好像真的殘害了忠良。
“……”
差點被帶溝裏。
只是……褚倞?
謝若玄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仔細思索了一番,才想起來,裴夢全好像說過他是叛軍頭子,大淵亡國有他出的一份力……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
這邊說褚倞是鎮國英雄,那邊說褚倞是叛賊,啧,都到了這個時候,這些人想的不是如何穩固朝綱、安撫百姓,而是想着如何黨同伐異,排除異己,當真是可笑至極。
先不說觊觎皇位的藩王,目前朝中大臣就分為三派,一派保持中立,明哲保身,不主動結交權貴,亦不攀附皇室,存在感不強。
一派以謝若玄留下的舊臣為主,看不慣涼州黨,處處與涼州黨争鋒,自神武道兵變事件失敗後,被涼州黨排擠打壓得不成氣候,目前群龍無首。
剩下一派,便是當初和熹平帝一起謀反的涼州黨。以丞相游望之為首,勢力遍布朝野,挾謝子羲以令諸侯。
褚倞便是涼州黨重要一份子,這一世,他在潼關戍邊,暫未還朝。
不過自游望之殺了熹平帝後,涼州黨內部隐有分崩離析之勢。
但不管褚倞是叛軍還是英雄,在謝若玄看來,都是這群人狗咬狗罷了。渎職弄權,結黨營私,表面冠冕堂皇,好似站在大義的一方,可誰又知道他們心裏到底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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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烏鴉一般黑,誰也不比誰清白。
殿內一片沉默,顯然衆臣默認了游望之的說法。
謝若玄看着游望之,忽然輕笑出聲,“我不配?試問謝氏宗室有幾個配當帝王的?游望之,大淵國祚到頭了,是謝氏皇族之過,非我一人之過。”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刷新了衆臣的世界觀,他們見過荒唐無道的昏君,沒見過連自己祖宗都罵的昏君。
原以為謝子羲重生一世,會變得沉穩一點,對國事上心些……沒想到,他愈發荒唐了。更可氣的是,他說的是事實,他們無法反駁。
游望之臉色難看,“……荒唐!大淵立國一百一十年,雖然換過十五位君主,但并非都是無功之輩。”
謝若玄從未見過這樣的臣子,助熹平帝謀反的是他,殺熹平帝、改立謝子羲的也是他,既藐視皇權,又說大淵史上不是沒有明君。這般矛盾,謝若玄甚是好奇,什麽樣的人,才能入這位的眼。
“哦?大淵史書上有這樣的人嗎?”
游望之毫不猶豫道:“宣帝文韬武略,不輸史冊明君。”
宣,謝若玄的谥號。
提起這個谥號的時候,衆臣滿臉哀戚,情真之意切,仿佛死的是他們親爹。
衆所周知,謝若玄是大淵難得一見的治世明君。他多謀善斷,政績斐然,在位期間,大淵內政清明,外拓疆土。比起其他燒殺淫掠、視朝臣百姓為牲畜的謝氏皇族,可謂是天神下凡,好了不知多少倍。
作為大淵朝的臣子,衆臣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君主賢明。謝若玄對他們而言,簡直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只可惜造化弄人,謝若玄正值盛年,就猝然駕崩,沒留下一個子嗣,不然大淵也不會歷經兩任昏君而亡國了。
實在是天妒英才。
衆臣不由心生悲壯之感。
謝若玄:“……”
“………………”
謝邀,這個明君稱號不要也罷,他自己有幾斤幾兩他自己清楚,不需要給他戴高帽。
空氣安靜到了極致。
沉默許久後,太尉孟闊開口打破了沉寂,“游丞相,皇上剛剛醒來,精力不濟,丞相莫要再用前世之事為難他。且前世之事已然發生,無法更改,與其沒有意義的糾結,不如好好想想眼下該如何穩定朝綱。”
謝若玄目光落在他身上。
孟闊這個名字有些熟悉,謝若玄想了想,好半晌才想起來,原主的母妃好像出自孟家。
原來是外戚。
游望之冷笑,“沒有意義的糾結?皇上犯下如此大錯,難道還不能讓他明白何為是非對錯?”
孟闊掀起眼皮,面無表情地說:“辯論對錯不急于這一時,眼下當務之急,是如何穩定朝綱。”
游望之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不帶任何情感,令人不寒而栗,“孟太尉說得對,如今大淵時光回溯,人心浮動,當務之急是穩定朝綱……”說着,他将目光轉向謝若玄,“煩請皇上告知臣等,上一世您是如何死的,好讓臣等提前防範,以免小人誤國。”
上一世,謝子羲意外暴斃,死因不明,直接拉開了亡國序幕。
為穩定朝綱,游望之另立宗室子謝嘉佑為帝。
但各地藩王早有異心,聞風紛紛舉旗謀反。加之大淵積弊已久,天災不斷,坐實了“天亡大淵”的傳言。不止各地藩王,連庶民也舉起了反旗,接二連三起義。朝廷應接不暇,很快,大淵便亡國了。
他們重生前,正好是叛軍攻破京城的時候。
那叛軍頭領自稱是元封帝之後,名喚謝明時。他手持謝若玄的傳位昭書,說游望之專權誤國,要除奸相,殺傀儡,恢複謝氏皇族正統。
衆臣懷疑,謝子羲的死和此人有關。
畢竟之前從未聽說過謝明時這一號人物,他一冒出來,謝子羲就被暗害了,天下間哪有這麽巧的事?
謝若玄看着一衆目光灼灼的朝臣,沉默了。
他沒有謝子羲的記憶,當然更不可能知道謝子羲是如何死的。見衆臣不依不饒地盯着自己,他停了片刻,忽然以手支額,無比浮誇地演道:“啊,朕頭好疼,許是重生留下後遺症了吧,朕不記得前世的事了。”
衆臣:“???”
不記得了?!
千算萬算,他們愣是沒算到謝若玄會給個這反應。
他們第一反應不是分辨對錯,而是認為謝子羲又在搞幺蛾子,故意與他們作對。畢竟之前謝子羲幹的荒唐事實在是太多了,他們有了心理陰影。
游望之抽了抽嘴角,聲音帶着隐忍的怒意,“皇上,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謝若玄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朕所言句句屬實,不曾和卿開玩笑。”
殿內又是一片詭異的死寂。
游望之勉強壓抑着怒意,“皇上昏迷三天,臣問過禦醫,禦醫說皇上身體并無大礙,怎會不記得前世發生之事?茲事體大,還請皇上告知臣等真相。”
謝若玄一臉無奈,“朕是真的不記得朕怎麽死的了,若是知道,朕現在就下令誅那個刺客九族了。”
游望之打量了他片刻,眼中依舊充滿了狐疑,“既如此,那還請皇上好好想想,若有線索,務必第一時間告知臣等。”
謝若玄敷衍道:“朕知道了,卿還有事嗎?若無事的話,就退下吧。”
衆臣站着不動,目光集中在游望之身上。
只見游望之拿出一份板磚厚的奏折,讓內侍呈到了謝若玄面前,“今大淵內憂外患,已到危急存亡之時,皇上失去了前世記憶,行事難免惶惑。為避免皇上再行差踏錯,臣與諸位同僚花費三天三夜所著勸谏表,望皇上多加參詳,明辨是非,廣開忠谏之路。”
那厚厚一沓勸谏表被堆在書案上,狀若小山。知道的,知道是勸谏表,不知道的,還以為謝若玄改行壘磚頭了呢。
謝若玄:“……”
勸谏表。
他說這些朝臣怎麽一上來又論對錯又問死因,敢情是在這裏等着他——
他們嫌謝子羲昏庸誤國,忍不住挑明态度,只要謝子羲乖乖當個傀儡,別妨礙他們弄權……哦不,治國,大家就能相安無事。
勸谏表入手沉甸甸的,一看便知是衆臣嘔心瀝血之作。
謝若玄随意翻了翻,裏面竟列了一百零八條禁令,條條邏輯清晰思維缜密,連吃什麽飯說什麽話都有一二三四種規章制度,考慮之周到,文采之斐然,簡直催人淚下。
若不是他一心想亡國,恐怕都要被這些臣子感動哭了。
“好,寫得真好。”
謝若玄毫不吝啬地誇贊道。
衆臣面面相觑,有些驚疑不定。
謝子羲居然誇他們了?
以前他們也勸過謝子羲,但謝子羲向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根本不放在心上。現在居然誇勸谏表寫得好,難道重生一世,謝子羲願意改性子了?
然而事實證明他們想多了。
下一刻,就聽謝若玄微笑着說:“僅憑這就想阻止大淵亡國?癡人說夢。”
說罷,他當着衆臣的面,将勸谏表撕得粉碎。
衆臣:“……”
不僅如此,謝若玄還核善勸道:“反正大淵注定要亡國,各位愛卿與其垂死掙紮,不如早點回家洗洗睡吧,免得死的時候遺憾沒有好好享受人生,抱憾黃泉。”
衆臣:“……”
他們如喪考妣,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大淵徹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