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錦囊
錦囊
A市這場大雪只下了兩天,雪後初晴,短短一星期就讓白雪皚皚的大地回歸了本來面貌,太陽下空氣都仿佛變得透明了。
趕在德安開學前,徐鶴洲帶沈潼回了一趟C城,彼時沈潼坐在車上還糊裏糊塗的,問徐鶴洲這大清早是要去哪兒,但徐鶴洲三緘其口,只得作罷。
直到幾個小時後,沈潼從副駕上醒來,看見車駛入了一個自己萬分熟悉的地方——寺廟。
徐鶴洲竟然帶他回了C城曾經的寺廟。
沈潼徹底呆愣在原地。
“到了,下來吧。”徐鶴洲看着恍惚的小孩兒,從車頭繞到副駕,替他拉開車門,笑問:“怎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沒錯,沈潼的确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麽也想不到徐鶴洲竟然會如此細心,如若要問在收養他的老爺子和哥哥沈潭去世後,他在這世上還挂念誰的話,那必然就是寺廟的慈恩大師了,那個救過他一命,曾短暫做過他師傅的人,是他內心最感恩的人。
沈潼在去到A市後,不止一次想再回這裏看看,沒想到這個願望竟然在今天實現了,明明他從未對徐鶴洲說過,可眼前這個男人仿佛洞悉他的內心。
沈潼目光灼人,就那麽盯着徐鶴洲,心裏有好多話想說,最後卻只是吐出一句:“徐鶴洲,謝謝你……”
“好了好了,你可別哭啊。”徐鶴洲感知到了沈潼的情緒,摩挲了兩下他的眼皮,“趕緊下吧,之前就和你師傅聯系過了,他知道你今天過來,估計早就給你準備好齋飯了。”
沈潼找回思緒,低低地嗯了一聲,扶着徐鶴洲伸過來的手,跳下了車。
進寺廟後,沈潼先在大廳看了幾眼,沒見到自己想見的人,于是又帶着徐鶴洲熟門熟路地去了後廚房,直到看見那道披着袈裟的熟悉身影,沈潼面露喜色:“師傅!”
只見慈恩放下手中的東西,轉過身,平淡的神情有了一絲波動,仿佛早料到沈潼會在這個時間點到達,他對沈潼道:“你來了。”
徐鶴洲也走上前,跟在沈潼身後叫了聲大師,尊敬道:“趁放假,帶潼潼來見見您。”
慈恩單手合掌,朝徐鶴洲行了個禮。
而後他将目光放在沈潼身上看了許久,見沈潼面色紅潤,一舉一動生命力十足,穿衣打扮與當初從山腳救下的樣子大有不同,整個人不複之前陰郁自閉的模樣,才有了幾分笑意。
慈恩口中連連說着好,擡手示意:“施主們還沒吃飯吧,跟我來。”
寺廟提倡節儉,但僅三個人,慈恩卻親手準備了六道菜,足以可見極為重視。
沈潼這頓飯吃得有些狼吞虎咽,雖然寺廟的飯菜和A市餐廳裏吃的那些沒有可比性,可這裏的味道卻是獨一份的,沈潼很是懷念。
吃個半飽後三人皆停下了筷子。
沈潼故地重游,和慈恩聊了許久近況,聊完後有些坐不住,和徐鶴洲說了聲,又問慈恩大師之前在這兒交的僧人小友在哪裏,得到回複後獨自一人去尋好友敘舊去了。
一時間只剩下慈恩和徐鶴洲兩人相對而坐。
慈恩先行站起了身,詢問徐鶴洲的意見:“我帶施主随處逛逛?”
徐鶴洲點了點頭,“那就有勞了,當初第一次來有些倉促,只把沈潼帶走了,也沒好好看看這兒。”他頓了頓,提議:“要不您帶我去看看以前沈潼經常待的地方?”
慈恩笑着點頭,首先将徐鶴洲帶去了當初沈潼住的房間。
一間很小的屋子,剛好擺下一張床和一個桌子,現在已經易了主,兩人沒好走進去看,徐鶴洲只站在門邊掃了幾眼,對沈潼以前的居住環境有了個大致了解。
他不禁有些心酸,心酸小孩兒以前竟就住在這樣簡陋的地方,但內心也清楚,寺廟不過是清修苦行的地方,只有這個條件,每間屋子都大差不差。
看完房間,徐鶴洲又跟着慈恩來到了一棵高大茂盛的菩提樹下,慈恩指了指這棵樹,“以前沈潼就負責這塊地方,夏天幹旱的時候,菩提樹葉落得密集,他總會一天清掃一次。”
順着慈恩手指的方向,徐鶴洲望過去,看見菩提樹上挂滿了紅繩,透過這些随風吹動的紅繩,他仿佛隔着時間,看見當年站在這棵樹下,拿着掃帚清掃落葉的沈潼。
小孩兒那時候的身影一定相當清瘦。
兩人又聊了會兒,徐鶴洲見慈恩倏然拿出了一個很小的紅布袋子,并将紅布袋子遞了過來,徐鶴洲起初并沒有接過,只是納悶:“這是?”
“給你的。”
慈恩望着遠方,将紅布袋放進了徐鶴洲手裏,聲音寂寥又低沉,好似從遠方傳來:“拿着吧,好好收着,但是不要現在打開,先忘了它,等哪天你重新記起的時候,才是它該發揮作用的時候。”
這段話極為語焉不詳。
徐鶴洲心中覺得怪異,卻又知道眼前的人輕視不得,既然他會說出這種話,并給他一個類似錦囊一樣的東西,必然是大有用處的。
徐鶴洲收下了,并鄭重地道了謝。
轉眼到了傍晚,太陽即将落山,慈恩本意是想留兩人在廟裏吃了晚飯再走,徐鶴洲考慮再三,還是拒絕了。
沒多久,沈潼和好友敘舊結束,回來了。
沈潼知道要走,有些依依不舍,最後和慈恩行了個禮,徐鶴洲怕沈潼還有話想對慈恩說,自己先去發車了,給兩人留了空間。
沈潼站在慈恩身邊,又叫了一聲師傅,想說什麽,到頭來卻只是化為了一句嘆息,畢竟他對此處的不舍只是很淡的情緒,若讓他離開徐鶴洲留在這兒,那才是真正的不可能。
倒是慈恩覺得有些感慨,他看着眼前這個自己曾救過一命的少年,他當初郁郁寡歡,帶着麻繩只求一死,而經過這半年,他在那人的精心照料下顯然已經脫胎換骨,不知道內情的,或許只以為這是哪個城裏來的錦衣玉食的少爺。
慈恩能感知到沈潼的不舍,同時也發現這孩子此刻雖然站在他身旁,其實目光早已落到不遠處那個男人身上,慈恩在心裏喟嘆一聲,道:“孩子,至少現在,你們倆想要的東西不一樣。”
聞言,沈潼頓時被凍在了原地。
明明這句話說得非常隐晦含糊,可奇怪的是,沈潼在剎那間就捕捉到了其中的信息,他一下就懂得了這句話在說什麽,身旁的人看出了他不正常的情感,他無處遁形。
就在沈潼僵硬地扭過頭,想為自己解釋幾句時,慈恩已經先行開了口:“好了,回吧,好好生活比什麽都重要,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沈潼倔強地咬了咬牙,不罷休問:“那命裏究竟是有,還是沒有呢?”
“答案我在很早之前就說過了。”
說完,慈恩不再言語,轉身回了寺廟大堂。
……
開學前一周。
德安組織了為期一周的冬令營,目的地為B市,采取自願報名的方式參與,沈潼和周佳樂都在其中。
沈潼收拾完行李後,徐鶴洲親自檢查了一遍,讓他多帶了一件外套,叮囑道:“那邊天氣冷,記得多穿點,還有,手表沒事別摘了,手機随時保持暢通狀态,能做到嗎?”
沈潼說了好幾遍能,徐鶴洲這才放心,但依舊讓陳盛跟去了B市。
小孩兒走後總感覺家裏空落落的,徐鶴洲提早去了公司,剛坐定助理來彙報一周行程安排,徐鶴洲在聽到B市時眸光一動,及時叫了停,“這項行程好調整嗎?”
助理翻看行程詳細內容,答:“可以聯系B市那邊的合作商,應該是能調整的。”
“行,立馬去聯系,盡快給我答複。”
“好。”助理撥通電話,退了出去。
徐鶴洲等待回複的期間,手機突然響起,是趙恒修來電,約徐鶴洲找個時間出去露營,到時候把沈潼也帶上,徐鶴洲應下,挂了電話。
電話剛挂斷,助理那邊也協商好了,B市的行程正式提前。
到達B市已經是傍晚,當天沒有其他安排,用過晚飯後,帶隊老師将學生們帶回了酒店,由于學生們兩兩一間房,周佳樂找同學調整了房間,換到了沈潼這邊。
一天車坐下來筋疲力盡,兩人洗漱完各自上了床,周佳樂沒一會兒就睡着了,沈潼這還是自跟着徐鶴洲生活以來,第一次離家這麽長時間,久久無法入睡。
一次又一次看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一點,沈潼終究是沒忍住,點開了微信徐鶴洲的聊天框。
沈潼一番糾結下敲下三個字:【睡不着。】再搭配一個發呆表情包,點擊發送。
可發送過去後,半響也沒收到徐鶴洲的回複,就在沈潼不想再等,準備放下手機再醞釀睡意時,總算等來了一張照片。
徐鶴洲發來的,B市機場的照片。
捕獲完圖片中的信息後,沈潼腦袋頓滞了一秒,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的瞬間,驀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機場!所以徐鶴洲來B市了!
沈潼本就睡不着,又得知徐鶴洲來了B市,急忙開始噼裏啪啦打字,不管不顧道:【徐鶴洲,你酒店在哪兒,我去找你!】
沒想到卻收到徐鶴洲的拒絕。
徐鶴洲:【今天太晚了,先好好休息吧。】
沈潼一下就洩了氣,可徐鶴洲都來B市了,兩人現在在同個地方,讓他好好休息是絕對不可能的,他想了想,還是不甘心自己一個人在酒店失眠,怕吵醒周佳樂,他下床直奔衛生間,一個電話撥了過去。
電話那頭接得很快,徐鶴洲的聲音通過聽筒傳過來,像是有些疑惑:“潼潼?”
“徐鶴洲!”沈潼不得不承認,對他而言徐鶴洲的聲音就像安心曲一樣的東西,能撫平他所有的焦躁和不安,也正因此,在這樣離家太遠失眠的夜晚,就更不能接受徐鶴洲的拒絕了,他壓低了聲音,匆遽道:“我沒辦法好好休息,根本睡不着徐鶴洲……”
徐鶴洲有些猶豫:“現在太晚了,不安全,聽話啊。”
“不晚不晚!”沈潼想到什麽,不肯罷休:“你不是派了盛哥過來嗎,你讓盛哥過來接我過去不就可以了!”說到後面甚至有些驕橫道:“或者你自己來接我,這樣就不會不安全了,徐鶴洲你聽到沒!”
見沈潼死活也要來找他,徐鶴洲拿他沒辦法,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好好,我還沒到酒店呢,讓陳盛先去接你。”頓了頓緊接着又問:“吃晚飯了沒,要不要再吃點夜宵?”
沈潼如願得逞,傻樂地笑了,摸了摸自己肚子:“好像是有點餓了,可是去你那邊我就不想出門了,要不你點外賣吧?”
徐鶴洲應了下來,又重複叮囑道:“太晚了,你別提前出門,把酒店房間號給陳盛,讓陳盛去找你知道沒?”
“知道知道。”
兩人說到這總算挂了電話。
因徐鶴洲現身B市,沈潼對今天滿意得不行,他哼着小曲兒,剛準備換身衣服等陳盛過來,結果回頭看見了周佳樂。
只見周佳樂睡眼惺忪地靠站在門邊,像是沒想到沈潼會突然回頭,兩人目光相撞,空氣都凝滞了幾秒。
周佳樂有些尴尬地撓了撓頭:“對……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偷聽的,門沒關,我看只是掩了一下,還以為沒人呢……”
“沒關系。”沈潼嘴上這樣說着,倏然想到了那天自己對着相機喊出的告白,心忽地提了起來,他不确定周佳樂是從什麽時候站在自己身後的,也不确定他到底聽到了多少,是否有聽到“徐鶴洲”這三個字,只能道:“我等會兒要出去一趟,家人來B市了,今天晚上應該不會回來,你記得把門關好。”
沈潼說完等着周佳樂回複,沒想到眼前的人沉默許久,面色驟然變得極為正經,他不再睡眼惺忪,似是考慮了很久,終是問:“你這個來B市的家人,就是那個徐鶴洲嗎?”
“那天真心話大冒險,你喊出來的徐鶴洲?”
徐鶴洲三個字從周佳樂口中說出來時,安靜密閉的空間裏,空氣都仿佛滞固住了。
沈潼眨了眨兩下眼,良久才回過神,“你都知道了?”
“我……”周佳樂落寞地笑了笑,不打算再瞞着:“對,其實我早知道了,生日那天就是他來接你的,對不對?”
沈潼回想那天,嗯了一聲,笑道:“對,就是他。”說到這兒,他倒是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知為什麽,他內心是非常信任周佳樂的,這個來德安交到的第一個好友,他相信周佳樂會為他保守秘密。
反倒是周佳樂,像是沒想到沈潼會承認得如此果斷,震驚了一瞬間,畢竟同性間的愛,在世人眼裏是難以接受的,至少……至少曾經的他就不敢承認。
但眼前沈潼的這份勇氣卻在此刻鼓舞了他,周佳樂一瞬間想通了什麽,深吸一口氣道:“沈潼,既然我碰巧撞破了你的秘密,公平起見,我們倆交換秘密怎麽樣?”
“交換秘密?”沈潼一頭霧水:“你是想告訴我什麽嗎?”
沈潼某種程度上猜對了,周佳樂的确想說出自己的內心,他也想告訴世人他愛着一個同性,他想告訴世人他也是勇敢的,他也有勇氣說出口。
現在,沈潼這個同類就站在面前,他再也無法壓抑。
周佳樂目光炯炯,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說我暗戀的人,也是一個同性,你會感到吃驚嗎?”
沈潼啊了一聲,怎麽也想不到周佳樂的秘密是這個,他以為自己對徐鶴洲的愛就夠另類了,沒想到還能遇到同道中人,他看着一臉緊張,好似等待着審判的周佳樂,倏然釋然大笑起來:“不吃驚啊,我覺得喜歡誰都沒有錯,無論同性異性,我們追随的是那個吸引我們目光的人……”
周佳樂忽然打斷:“如果我說那個人你也認識呢?”
“我也認識?同學?”沈潼在腦子裏默默思索了一番,兩人都認識,除了同學,他實在想不到比這可能性更大的答案了。
“不是。”周佳樂語不驚人死不休,直接給出了答案:“是老師,你應該在學校見過,姓趙。”
姓趙?
德安姓趙的老師有哪些?排除女老師,再排除那些上了年紀,大腹便便的男老師……沈潼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見趙恒修三個字從周佳樂嘴裏蹦了出來。
“周佳樂。”沈潼差點驚掉下巴,“你……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啊。”周佳樂神色是從未有過的正經,他篤定道:“就像你喜歡那個什麽徐鶴洲一樣,你有多認真,我就有多認真。”
沈潼看着周佳樂此刻的模樣,甚至有些不敢告訴他趙恒修和徐鶴洲兩人私底下認識,不僅認識,還是十多年的老友,而自己,更是還私底下見過趙恒修這位德安的校董。
甚至徐鶴洲還讓他叫趙恒修為恒修哥。
正當沈潼思緒亂飛時,手中的電話驟然響起,來電顯示陳盛,沈潼回過神一拍腦門,心道就說有什麽事給忘了!
他衣服都還沒換,怎麽就在這兒和周佳樂聊起來了,徐鶴洲還在酒店等着!
沈潼接通電話,迅速報了自己的門牌號,口中一邊念念有詞:“來了來了,馬上,盛哥你稍等一下。”同時,又一邊越過周佳樂出了衛生間,道:“周佳樂,我要來不及了,改天再和你聊這事,我先出去一趟!”
周佳樂還來不及回複,只見沈潼兩三下就換好了衣服,一陣風似的,從旁邊刮過,撞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