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再逃
再逃
第二天一早,初十一睡到十點才醒。
邊懷淨不在房間中,桌上的飯菜也都消失不見。
初十一并不在意,收拾收拾就出門了。
說任性是怎麽個任性法?
當然是邊懷淨不願意離開他的世界,所以他決定主動離開。
邊懷淨做不到離開他,但他可以斷得很絕情。
他是用別人的身份證訂的機票,初十一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離開美國,因為現在除了自己誰也不可信。
他這次是飛往澳大利亞。
下飛機後,他沒訂酒店,去到自己酒吧的分店。
“老板,好久不見。”吧臺前的工作人員恭敬地朝初十一打招呼。
初十一嗯了聲,拖着行李箱往樓上走去。
酒吧有電梯,但他并不想乘。
這家分店的生意不比倫敦的總部差,建築也修得很精致,一共五樓,每一層都是不同的裝修設施,每一層都是不同的刺激。
初十一輕車熟路地上到五樓,一路又和許多熟面孔打招呼,最後從走廊一路走到511前,掏出鑰匙将門打開。
他很久沒來過了,除了他沒人有鑰匙能打開這間房,于是也沒有人來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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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是落了灰的味道,不好聞,但也沒多難聞。
很空曠,除了床上有點東西,書桌上、書桌的抽屜裏、衣櫃裏什麽地方的都沒有任何物品。
初十一把床和衣櫃收拾幹淨,又打電話喊人送來一床新被子和枕頭,鋪好後,把自帶的薄荷香型洗發水和沫浴露擺進浴室,又收拾了衛生間的衛生,這才安下心來。
他把以前的電話卡拔出,插了張在澳大利亞辦的卡,手機重啓一遍,這下總算隔斷掉一切來自北半球的消息。
包括那位“未知號碼”。
如果不出意外,他這次估計會在澳大利亞住個小半年。
他給一位同樣來澳大利亞旅游的朋友打去電話,道:“陪我去買點東西麽?”
朋友輕笑:“可以,不過我需要理由。”
對方是個華人,此刻語氣輕蔑,高高在上。
初十一早已習慣,知道對方從小少爺命,但是個嘴硬心軟的,他笑着說:“是這樣的,陳少爺,我需要您。”
陳少爺嗯了聲,頗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您能陪我去買點東西麽?”初十一再次詢問。
“好。”對方說。
“Eleven失聯了,”卷毛的聲音從手機中傳出,邊懷淨沉默地聽着,卷毛繼續說,“今天九點半的時候我去他房間,看他還在睡,就先和Greg去吃了早餐,十幾分鐘後回來,他依舊在睡,我就回到1103,把所有設備都調得很小聲,平時我調得小聲是能聽見他的動靜的,刷牙洗臉都能聽見,但一直到十點半,我都沒聽見有聲音,我想着快到午飯時間了就想去叫叫他,誰知道過去的時候房間裏幹幹淨淨,沐浴露什麽衣櫃裏的衣服都被帶走了,沒有一點剩餘的物品,後來我就給他打電話,第一次是暫時無法接聽,第二次不在服務區,第三次就成空號了,他失聯了,Alex。”
邊懷淨沉沉地吐出一口氣,得出結論:“他出美國了。”
“是的。”卷毛給予肯定。
“監控調了嗎?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邊懷淨問。
“調了,十點零三分出房間,十點零八離開了酒店。”卷毛回答。
“查十點到十二點之間的航班給我,”邊懷淨看了眼時間,現在才十二點過幾分,“我還要處理Vince的事,今天下午讓Greg替我去見Sue,剩下的事你看着安排。”
“OK。”卷毛說。
電話挂斷後,邊懷淨按了按太陽穴。
他沒想到初十一會跑,還一跑就跑得無影無蹤。
他覺得自己真應該把初十一緊緊捆死在自己身邊。
四年間沒見過一面,四年後終于見到,又讓對方給跑了。
邊懷淨簡直要氣笑,他不知道初十一為什麽要躲,躲了他四年還在躲。
如果說以前是因為怕他,那現在呢?
把他和Vince歸到同一類了,所以要跑?
邊懷淨感覺自己要瘋了。
見不到親不到碰不到摸不到聽不到初十一的存在,邊懷淨要瘋了。
四年前他原本只想離開初十一小半年,回來之後初十一去了新加坡。
自那次之後,邊懷淨無論什麽時候回去,什麽時候想約初十一見面,都變成了概率極低的事件。
而邊懷淨經常又很忙,一直要到處跑,直到去年才消停點。
今年也約過幾次見面,被初十一以各種理由回絕。
邊懷淨很想見初十一,很想很想,想得快要瘋了,每天只能看Marcus傳來的初十一和別人摟在一起或是和普通朋友笑着聊天的照片來緩解日思夜想輾轉反側的思念。
他快瘋了,見到了抱到了親到了,又消失了。
邊懷淨總有一天要把初十一按死在自己身旁,讓初十一一刻都不許離開自己,哪怕對方失落也好面無表情也罷,他再抓到對方一次,就絕不會再讓他離開。
邊懷淨喝下一杯茶冷靜了下,又忽然想起昨天初十一問的問題。
為什麽喜歡初十一?
說出來怕吓到他。
因為初十一十五歲的時候,擁抱了二十四歲的邊懷淨。
那是邊懷淨最黑暗的時期,各大勢力聯手壓他,而他當時勢力還不如初父,自己面臨着倒臺危機。
他掙紮了很久,想放棄的那天半夜,一個醉鬼走錯了房間。
那時邊懷淨的第一想法竟然是,這麽乖的一個小孩居然會在半夜喝到爛醉才回家。
第二反應才是初十一走錯了房間。
記憶裏,邊懷淨的房間昏黑,沒開任何一盞燈,唯有他指尖留有一抹腥紅。
初十一進房後,邊懷淨便把最後那一抹亮色都給按滅了。
“叔叔,您好像……”初十一頭有點暈,搖搖晃晃地扶着牆,一步一步地走向坐在飄窗上的邊懷淨,所以軟趴趴地接着說,“走錯房間了。”
邊懷淨一下笑出聲,說:“你才走錯房間了。”
初十一沒理這句話,他眯了眯眼,走到邊懷淨面前,暈乎乎地坐到飄窗上,聲音不高不低,帶着少年特有的清澈,又附有酒後的沙啞:“邊叔叔,您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邊懷淨神色一頓,嗯了聲。
“坐在窗邊是因為窗外的風景好看,還是因為……想從這跳下去?”初十一打了個哈欠,忽然挪了挪屁股,湊到邊懷淨身邊,擡手摟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勾上邊懷淨的脖子,很緊實地抱了他一下,說,“不管是哪一個,都別不開心。”
初十一的聲音在邊懷淨的耳邊響起,帶着點困意,像小貓一樣,頭發軟軟地貼在他的頸側,還蹭了蹭,似乎是覺得窩在這個溫暖的身體上還挺舒适的。
邊懷淨下意識放輕了呼吸,鼻尖自動忽略那層濃厚的酒精味,嗅到了一絲淡淡的薄荷香。
“老師說,放棄生命就等于放棄感情,你的家人和朋友都會傷心的。”初十一輕輕呼吸着,趴在邊懷淨身上。
邊懷淨背貼着牆,擡手回摟住初十一,又順了順他的後腦勺,鬼使神差地問:“那你會傷心嗎?”
初十一輕輕點下頭,回答:“會的,我可能還會大哭一場。”
邊懷淨輕輕地笑了,摟着對方的手不自覺收緊。
他突然很想很想讓時間永遠定格在此刻,想讓懷中的男生永遠依偎在他懷裏。
他貪戀這個擁抱,貪戀這抹溫度,貪戀這個人,貪戀初十一。
“你會留下來陪我嗎?”邊懷淨問。
“嗯,只要你需要……”初十一眼睛有點困得睜不開,但依舊堅持把話說完了,“我就會一直在……”
初十一說完後,呼吸慢慢平緩下來,接着變成了小貓一樣的鼾聲。
邊懷淨沒有推開初十一,保持着互相擁抱的這個姿勢又在窗邊坐了許久。
可初十一騙了他。
邊懷淨閉了閉眼,從回憶中抽出,靠在椅背上,無奈又無助。
初十一沒有做到留下來陪他,也沒有在他需要他的時候一直在。
初十一騙了他。
但二十四歲那段黯淡無光的時間,他确實是靠着初十一度過的。
那時的初十一很乖,雖然只是在他面前,但真的很聽話。
初十一知道邊懷淨心情不好,于是每天都會買一束花放在飄窗上,上面夾着一張卡片,通常會寫有:叔叔天天開心。之類的話。
而邊懷淨每天半夜從公司回來後,就能看見窗邊每天都放着不同的花束。
只是,從來沒有玫瑰。
就這樣送花夾卡片送了大半年,似乎是沒有什麽好寓意的花可以送了,初十一就開始送玩具、送零食、送領帶、送手表,各種各樣,唯有手寫的賀卡不會改變。
初父很少在家,将初十一托付給邊懷淨照顧,這樣一看,倒像是初十一在照顧他。
某次,邊懷淨問初十一哪來那麽多錢,初十一只說自己有工作,就沒再透露更多了。
最後一次收到禮物,是在初十一18歲生日那天。
一塊小蛋糕放在飄窗上,旁邊照常放着賀卡。
那天半夜邊懷淨才回到家,看見賀卡上寫的字後,呼吸一滞。
四周空氣仿佛在此時凝固,成為冰塊,猛地砸碎地面。
賀卡上寫道:邊叔叔,我今天成年啦,已經搬出去住了,以後就不麻煩您了!請您吃我的生日蛋糕。叔叔天天開心!
“初十一搬出去了”這個知識灌入他的腦海時,他差點呼吸不上氣。
初十一把寫有“生日快樂”的那塊蛋糕留給了他。
邊懷淨是怎樣苦澀地吃完那塊蛋糕的他已經忘了,只記得他戒煙三年,在那天晚上又染上了煙瘾。
他接受不了初十一離開自己。
他接受不了。
他接受不了每天半夜回到家面對空虛的房子,空無一物的飄窗。
他沒有辦法離開初十一,他想讓初十一留下。
戒斷反應很嚴重,嚴重到出現幻覺,嚴重到需要把初十一以前送他的禮物和賀卡在早上出門前提前放好,半夜回來時看見能有所安慰。
但一切都不過是自欺欺人。
他讓初十一每晚都打個電話給他報個平安,可每次邊懷淨接起電話時,周圍都一片嘈雜,從電話中傳出的也并不是初十一的聲音。
“您好,Eleven有事不在,他說讓我這個點給你打個電話說他很好。”每次接電話的聲音都不同,但沒有一次是初十一。
漸漸的,邊懷淨就沒再讓初十一給他打過電話了。
同年邊懷淨生日時,半夜回到家,又一次看見了飄窗上放着小蛋糕,蛋糕上插着一根蠟燭。
不過他沒看見賀卡,他看見蛋糕旁坐着一個人。
“嗒”的一聲響起,昏黑的房間中亮起一道火光,點燃了那根蠟燭。
同時照清了初十一的表情。
初十一的視線越過漆黑,與門口站着愣神的邊懷淨目光對上,笑着說:“邊叔叔,生日快樂。”
頓了頓,又笑着補上一句:“不止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