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你是成年人,有獨立思維,能自主決定,只有機器人才會按照既定的程序去做事情。”
岑黎目光溫和且堅定:“別想了,今天太累了是不是?”
“喝杯牛奶,睡一覺——”
恰逢此時,門口敲門聲響起。
溫南星小聲吸了下酸軟的鼻子,平複了一下呼吸:“我先挂一下。”
“好。”
進來的是溫頌,不知道是心有靈犀還是偷聽到了兩人通電話,溫頌手裏确實端着一杯牛奶。
溫南星什麽也沒說,溫頌也什麽都沒說,只是把牛奶遞到他面前。
“加了你喜歡的蜂蜜。”
和在醫院外找到他一樣,溫頌坐在他房間的這幾分鐘裏,仍舊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問。
但其實不止是今天。
溫南星還記得小時候許多次他被爸爸批評,躲在地下室幼稚地打算絕食的時候,哥哥就會偷偷跑來安慰他。
小溫南星總是淚眼婆娑地看見哥哥伸出兩只手,然後聽他問——
“猜猜哥哥哪只手裏有東西?”
小南星哽咽地點他伸出的拳頭:“左、手。”
然後就能得到一顆橘子味的硬糖,有時候也可能是草莓味。
他吃糖,哥哥就會用糖紙給他折星星。
甚至半開玩笑地說他要把星星都存到透明罐子裏,等小南星三十歲的時候,再一個一個拆開回憶這些黑歷史。
小南星有仇當場就報的性格明顯是從小培養的,嗆他說等自己三十,他就要四十了。
小溫頌彈他腦瓜崩,重複他們之間只差了七歲而已。
小南星不理解,反正他覺得三十七和四十,四舍五入一下,沒什麽區別。
然後又是一個腦瓜崩。
兩個小孩在尚未懂事的時候便談天說地,什麽都聊,也談及過未來将要成為什麽樣的人。
比如小南星神采奕奕地說自己要當厲害的音樂家,哥哥卻穩重地表示他要成為精英。
這個在中學作文裏時常會出現的命題,他們卻早早思考過一遍。
年幼的小南星自然不懂什麽事精英,但模糊地明白,那應該也是特別厲害的人物,所以他跟哥哥約定,他們一定都要變成很厲害的大人。
回憶戛然而止。
溫南星抿了口牛奶,甜滋滋的液體順着喉管淌進胃裏,暖呼呼。
他喊了聲:“哥。”
這就像一個信號,一個表示‘我願意和你交流’的信號,久經商場的溫頌明白,見過形形色色人的溫南星也明白。
溫頌依舊柔和地看他:“嗯?”
然後摸摸他的頭:“又跟爸置氣了?”
溫南星咬了下嘴唇。
溫頌微嘆一氣,接着緩慢地說:“他老了,星星。”
僅僅只是一句話,溫南星便有些潰不成軍。
每個人都沒辦法阻止時間的前進,他明白,同時也明白,親人不可能陪自己走完一輩子。
可更是因為他清晰明了地認識到生命的短暫,才更希望能夠堅持自我,表達自己的意願。
可在親情面前,這些都是尤其困難的事情。
一邊是絢麗的虛幻世界,一邊是殘酷的現實世界。
他不是沒有勇氣,而是害怕失去唯一的家人。
“你也已經不是小孩了,你應該想一想自己的人生,至少……”
溫南星攥着杯壁的手更加緊。
溫頌頓了一下:“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随心所欲。”
還是一樣的。
溫頌和他印象裏的哥哥形象還是一樣的。
唯一的區別是,這次沒有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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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分離焦慮還是所有異地戀的情侶們都這樣,溫南星這兩天特別依賴電話。
語音通話、視頻電話……占據小小的聊天框。
文字顯得尤其單薄。
“還好我現在是個病人,還是個閑人。”不然真頂不住男朋友這麽黏他。
不過後半句話岑黎沒說出口。
他是個行動派,要是溫南星說一句想他,自己應該會驅車四百公裏,來回七個小時去看對象一眼。
嘿,還真別說,這點倒是和異地的情侶們一樣。
趕生趕死,就為了見一面。
相較于岑黎每天都頂着大黑眼圈起床,每每午夜夢回的溫南星倒是睡得安穩。
偶爾驚醒,他也能聽到身側還有一道迷糊着在念童話故事的聲音。
所以夜裏就算再靜谧再混亂,至少潛意識裏他知道,這次有人陪在自己身邊。
周末出院的人很少,進院的人卻很多。
大多數人的思維都是擠着假期的時間跑一趟,或多或少的從身體裏摘掉些東西,亦或者植入些什麽。
岑黎睡不好的根本原因,除了需要充當一位合格的‘講故事大師’以外,還得幫襯一個家庭渡過危機——
屋檐下的窗臺邊上築巢的小鳥一家日出而作。
早間七點,小鳥爸媽們就煽動着翅膀,飛出去覓食,小鳥沒有庇護,叽叽喳喳地叫鳴。
這可把岑黎急壞了,在鳥爸鳥媽回來之前,他就承擔起看守的職責。
……一邊守在窗臺邊一邊打盹。
若是有其他鳥類路過,他會徒然清醒,警惕得和叼着獵物回來的鳥媽一樣,瞪着圓溜的眼睛。
手機上的通話仍在繼續,岑黎不知道通話有沒有時長限制,會不會自動挂斷,挂斷的聲音又會不會吵醒熟睡中的人等……
能聽到溫南星的呼吸聲,但是觸摸不到人,那是一種折磨,懲罰他那時候的放縱。
而事實證明,通話時間有無限制這件事有待考究,兩人的手機才是戀愛道路上莫大的阻礙。
秒數像個小尾巴似的一直不停地波動,眼下正是十三個小時十三分,差那五十多秒。
岑黎等着這意義頗大的數字跳轉。
然而最後一秒的時候,通話就自個兒斷了。
手機忘了插電,關機了。
岑黎:“……”
氣急敗壞想摔手機,但是又硬生生忍住了。
……
在醫院裏住了近一周,回家又修養了一周。
再跑醫院拆制動器,等完全擺脫,已經是兩周以後的事情了。
兩周以來,岑黎幾乎每天都像完成任務似的,進行康複訓練,每天來回握拳,像個傻子那般捏空氣。
當然這還真是溫南星給他布置的任務,複健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但就是有人像老師一樣嚴格地盯着他,以至于岑黎也的确不敢松懈。
那麽其實……最大的原因還是那位盯着他的是溫老師。
“你這看來是不能撸鐵了,到時候手再廢了。”陳躍一手撸串,拿餘光瞥他一眼,“诶,我怎麽感覺你恢複得不錯?”
岑黎攤手作無奈狀:“有人監督。”
陳躍了然:“醫生啊?也是,他們就是專業的。沒想到醫生,對于這個偉大的職業我突然有點肅然起敬了。”
岑黎‘嗬’了一聲,還無情地白了他一眼。
什麽成分他不多說。
于是陳躍敏銳捕捉到一絲不對勁:“……等會兒,你說的這位監督人,應該不那麽專業吧?”
岑黎鎖上手機,反着壓在桌上,透明的手機殼底下突兀地放着張拍立得:“你覺得呢。”
陳躍:“……”
我覺得我不應該在這裏,我應該在桌底。
“你沒救了,真的。”
“你又被騙,也是真的。”
陳躍:?
他只是相信愛情而已,他有什麽錯?
退一萬步講,難道反反複複揭他傷疤的岑黎就沒錯?
陳躍捂胸口:“寒心,真正的寒心不是——”
岑黎禮貌微笑,然後關上耳朵,不準備在這裏繼續聽他講寒心的故事。
吃過飯七點,路燈已經開始運作,行人走過便噼啪亮起,宣告着夜晚即将來臨。
走在小道上,岑黎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手機側面,像醒煙似的。
即使溫南星今天提前跟他說過,晚上會出門一趟。
但是和家人一塊吃飯還是出去看電影之類的,就成了迷。
消息也猶如石塊一般沉入了海底。
手機被收回口袋,又被摸出,猶豫許久,岑黎還是撥過去。
只是這次的電話一小時都沒通。
直到半小時後。
本該接通的視頻被人轉了語音,這讓幾周以來嘗到甜頭的岑黎察覺到莫名有些奇怪。
“你到了嗎?”/“還在外面?”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
岑黎首先回答他的問題:“下午的時候就到了。”
但其實平安到家的訊息已經是兩小時前發的了,岑黎只當是他沒看見。
溫南星‘唔’了一聲,看向頭頂即将到站的地點,然後吞吐着說:“嗯,還沒有回去。”
岑黎微微沉默:“和朋友玩嗎?注意安全,記得把手機調成聲音。”
長途汽車上很安靜,幾乎沒有傻子會選擇在夜間趕路。
溫南星把窗戶關上一些,試圖掩蓋住車輪滾滾的聲音,然後他‘嗯’了一聲。
快九點了。
岑黎猶豫,但終究只是囑咐他:“不要太晚回家,不要單獨一個人,晚了就讓家裏人接你。”
溫南星毫不猶豫:“好。”
緊接着便是一個車輪打滑,以及司機猛踩制動。
溫南星不可控地傾身撞到車窗玻璃上,好在窗戶開得并不大,沒把他直接甩飛出去。
“哎呀,怎麽搞的!突然剎車要吓死我們啊!”
“我喝水呢咳咳咳……哎喲喂嗆死我了……”
車廂內忽地變嘈雜,原來不是沒人,只是椅背擋着,所以坐在後排的溫南星瞧不見。
此刻人群大聲小嚷,司機不得不先安撫大家:“都別急都別急,應該就是路面打滑,指不定是哪輛車漏了油……哦前兩天剛下過一場雨吧,搞不好是泥巴沾了水……別着急啊各位,我看一看。”
岑黎在手機對面,依稀能聽見一些聲響,他心裏忽地冒出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但有些不确定:“怎麽了?什麽動靜?”
“啊……旁邊有一輛車突然壞了,停在馬路中間不能動了。”溫南星說,“大家都受到了一點影響。”
毫無破綻呢。
“你沒事吧?”疑慮比不上安全重要,那個冒尖的想法又被摁了回去,岑黎和他說,“這樣,等你到家我們再說。過馬路當心,記得看兩旁的車輛,不要玩手機,知道了嗎?”
“嗯,我沒事,好。”溫南星嘴上應着,實際巴不得岑黎快一點挂斷,他怕露餡。
可或許是上天偏要懲罰撒謊的小騙子。
司機嘗試了許久,又下車檢查過一番,仍然無法發動車輛。
沒了辦法,他撓撓頭只能帶着歉意和一衆乘客們說前面還有一個公交站點,這輛車已經沒辦法繼續行駛,他們只能等候下一班車,或者在這裏打車。
可乘客又不蠢,這邊算是偏僻的區域,再說了大晚上的誰敢一個打車。
那還不如一塊坐大巴車安全呢!
起碼人多。
“都到這兒了,大家應該都是去南鎮的吧,要不就……拼個車嘛!”
溫南星心頭一跳,匆忙地說了一聲:“那我先挂了,一會兒到——”
電話那頭還未挂斷的人沒讓他說完。
細密的人群聲混雜着風聲,像小刀一般劃過耳朵。
岑黎忽而沉聲問:“你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