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你是不是沒睡好?”
溫南星看着他的兩個大黑眼圈問:“很緊張嗎?”
才剛過八點。
岑黎端着一碗米湯,眼神幽怨地望向溫南星那袋子飄着香味的肉包。
從昨天晚上十二點後護士就提醒他們禁食,直到今天手術前,之後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得靠輸液度過。
溫南星又咬了一大口包子,就着一份巴掌大的雞蛋羹。
美得很。
“有點吧。”岑黎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又喝了兩口湯,然後将塑料盒丢進垃圾桶。
昨夜的風有點大,所以到現在窗戶還是緊閉的狀态。
陪護床被收起,岑黎稍稍開了個小縫透氣。
然後轉頭看了眼已經将床鋪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溫南星。
“那你今天還是別和我換床睡了,那張折疊床太小了,肯定睡不好。”溫南星和他說。
岑黎:“嗯。”
溫南星又想起什麽似的,接着說:“啊衣服,手術服在這裏,一會兒要換上。”
岑黎又:“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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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兩次情緒低落的氣音,溫南星稍稍滞了下,鋪床的手一頓,問:“你心情不好嗎?”
何止。
他整個人都亂糟糟的,岑黎在心裏兀自冷笑一聲。
他覺得溫南星的睡眠質量一定很好,至少在那種……被人偷親的情況下,他竟然能接上原先的夢境,繼續安安穩穩地睡。
是的,昨天夜裏的溫南星似乎只是夢游,睜兩下眼睛,都不帶翻身的那種。
他語氣很是疑惑,但卻很肯定,自己就是被親了。
甚至問了兩遍,但第二遍溫南星加上了一道稱呼,他問:大黑,你為什麽親我?
是想跟他玩吧,在夢與現實的交界線,溫南星潛意識這樣認為,所以攥着岑黎的手又緊了緊。
他還是頭一回覺得夢裏的大黑那麽真實,那麽好摸。
不清楚他內心想法,但發現他的舉動,岑黎簡直兩眼一黑。
窗戶紙就那麽薄薄一層,他做好心理準備,打算全然托出自己的心意,說自己就是喜歡你,克制不了,說對不起,沒經過你同意親你了……
結果呢,發現對方又重新閉上眼睛,即将破繭成蝶的蛾子,又鑽了回去。
沒醒,做夢呢。
岑黎又盯了好一會兒,甚至戳了“躺屍”的青年兩下,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死了。
仿佛昨天夜裏突襲而來的只是一顆啞彈,只冒煙沒聲響。
吓唬他呢,又或者說是一種提醒?
大家都是成年人,那點心思擺面上了,因為不喜歡,也不能讓朋友尴尬,所以幹脆……裝聾作啞?
但要不……先把他的手放開呢?
嗯,還拉着小手呢,無知無覺似的。
一分鐘嘆氣八百回,岑黎幹脆盤腿坐在那張一翻身就會掉下去的折疊床上,左手被桎梏着,他只能靠着旁邊的白牆。
沒睡好?
是壓根沒睡。
思緒到這裏回籠,因為大爺在狂敲他的門。
大爺尿急,沒辦法。
所以岑黎只能光着膀子,把唯一的衛生間讓給大爺,正所謂尊老愛幼。
不過外面有溫南星啊。
心裏藏着事,岑黎剛拎着衣服出門,就撞上關上櫃門轉身的溫南星。
身高的差距讓溫南星一下就能望見腹部那幾塊凹凸,水平注視局部,再切換至全部。
挺色氣的。
“你怎麽沒穿好上衣?”溫南星微微怔愣一下,很快恢複表情。
有一種人,他遇腼腆即正經,他遇正經便害羞。
岑黎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平靜,正色解釋:“哦,大爺要用衛生間,我就出來了。”
接着故意背過身去放衣服。
擡起臂膀的動作牽動肌肉,具備力量感,給人在視覺上帶來一絲強烈的沖擊力。
但岑黎想錯了,溫南星雖然平時看上去文靜內斂,但他是常年在國外的藝術家,叮叮博物館他都見過,這些都是小場面。
所以溫南星朝他眨眨眼:“那快穿好吧,一會兒要打麻藥了。”
岑黎側身,看他,眼神裏充斥着不解。
見他還在看自己,溫南星思忖兩下,認真評價:“你練得挺好的。”
岑黎:“……”
為什麽?
他一點吸引力都沒有嗎?
在坦蕩這一方面,岑黎永遠也做不到像溫南星這樣。
至少如果換做是溫南星赤身……也用不着全.裸,光是露出一截腰,他的鼻子當下可能就會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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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荒謬的自省,最終在若幹醫生和護士到來後終止。
原定的手術時間并非今天,因為術前的方案還未确定,所以經過醫生們好一番的手診後,他們暫且只能等待明天。
最後的幾項檢查做完,取到報告時接近下午三點。
隔壁床斷指大爺下午的時候接連被子女接走出院,病房裏沒再增加新人,只剩下那位喜愛聽書的老爺爺。
窗外悠閑的白雲一點一點挪動,病房裏的慢節奏像葉片上行走的蝸牛,不急不躁,不緊不慢。
适合放空。
但放空就容易出事,比如開始思考那天晚上,溫南星到底醒沒醒,還是半夢半醒。
所以岑黎提議看一場電影,以此度過即将到來的黑夜。
“你想看什麽類型的,最近上映的很多都是懸疑科幻類型的。”岑黎滑動着手機,“或者你來選?我很少看這些。”
溫南星實際也很少看電影,陪床靠着白牆擺放,他和岑黎并排坐在軟墊上。
“就……這個吧,評分很高。”溫南星随意選了一部打分九點七的影片。
岑黎手指比出一個OK的手勢。
大爺又早早地睡下了,且有些耳背,所以兩人無後顧之憂地關了燈,一格音量在靜谧的環境裏也顯得尤為明晰。
電影直接了當地開始,連前奏音樂都沒有,而是快速切入劇情。
開篇也是一個雨夜,一處荒郊野外,一個帶着鐵鍬獨自驅車的人,印證這是一部懸疑推理劇。
破案為主,可拍攝手法卻尤為大膽,直接将埋屍人的臉擺在觀衆眼前,像是料定,即使如此,大家也猜不到兇手是誰。
然而事實也的确如此,電影進行到中間,溫南星仍然在幾個嫌疑人之間游離不定。
音效愈發詭異,一切都變得虛幻,主角開始産生幻覺。
不,或者說是主角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
“咚。”
忽地,很小一聲撞擊音,卻将溫南星驚了一跳。
像是腦殼磕到了堅實的牆壁。
轉頭,岑黎已經将自己歪斜的腦袋掰正回來。
溫南星壓着聲音:“……你是不是困了?”
“沒,我不困,在看呢,這兇手挺難抓的對吧?”岑黎刷地坐直,瞪大眼睛目視支在病床上的手機。
好像真的全神貫注在看電影一樣,還和他讨論起兇手了。
溫南星盯着他的臉。
岑黎沉默片刻,幹巴巴道:“那個,兇手是還沒出來吧?”
溫南星不說話,也不告訴他現在播放到哪兒了,讓他自己猜。
岑黎尴尬地撓撓手,這就是他為什麽不看電影的原因,以前在隊裏的時候也有執勤無聊,大家夥圍在一塊看電影的時候。
只是五次下來,他就光記得一部名字叫瘋狂動物城的片子,畢竟那是唯一一部不是人演出來的。
動畫片反而印象更深。
所以別人都是一聽語文課本內容就呼呼大睡,而岑黎,只需要一部五分鐘的影片就夠了。
“你想吃點東西嗎?就這麽盯着電影看是不是有點兒太幹巴了?”岑黎輕咳一聲,開始沒事找事。
溫南星心想,你說的話比電影幹巴多了。
不過嘴上他還是問:“爆米花?”
“那倒沒有,”岑黎起身,抄起旁邊的塑料袋,“番茄,吃嗎?我去洗一下。”
溫南星對于番茄的概念停留在炒雞蛋的那個番茄,直到岑黎端着一小盆洗淨的小番茄放在他面前。
“小番茄,老板确實沒騙我們,還挺甜的,”岑黎說,“哦你也可以叫它聖女果,還有一些品種是串番茄,還有千禧什麽的……”
岑黎笑:“所以為什麽不能統一稱為小番茄呢。”
小顆紅果子沒有澀味,一口下去甜絲絲的汁水充斥整個口腔,不酸,是成熟又好吃的小番茄。
溫南星腮幫子鼓鼓,慢慢吞吞說:“我是秦始皇,轉我兩百,我來統一它們的名稱。”
岑黎稍楞了一下,準備伸手去拿手機。
電影就這樣從眼皮底下溜走,溫南星茫然掀起眼皮看他,嘴裏的果肉還沒咽下,凸起的臉頰像倆胖胖的包子。
岑黎:“不是秦始皇嗎?給你打四百,麻煩把桃子也統一了。”
溫南星沉吟,然後得出結論:“……你真好騙。”
岑黎:“……”
“我心甘情願打錢,用不用再附一條:自願贈與?”
“嗯,謝謝你。”
嘿。
還真答應上了。
岑黎無聲勾起唇角笑笑:“我才要謝謝你吧。”
“謝我……什麽?”溫南星偏頭,疑惑。
岑黎也咬開一顆小番茄:“謝你這麽大老遠地還要陪我這個老弱病殘。”
“那我也要謝謝你。”
“嗯?你謝什麽?”
溫南星支吾一下:“嗯……很多事情。”
比如墜樓時的救援,比如做飯,帶他閑逛……
岑黎特別想打破沙鍋問到底:“例如?”
溫南星正好想到那盆支吾:“送我含羞——”
然後話音未落,他突地停住,下意識抓住岑黎的小臂:“草,沒人給它澆水了!”
岑黎也是一頓,草?什麽草?
想起來了,含羞草。
“我還以為你在罵人呢,草啊草的。”
溫南星一下着急,想解釋。
“沒事,今天不是下雨呢嘛,空氣裏潮濕。等明天讓胡奶奶幫你灑點水。”岑黎安慰道。
小臂上的力道松了。
溫南星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手指在他手上留下了印記,他忙不疊道歉:“啊……對不起。”
“你現在才應該說‘謝謝’。”岑黎調侃他。
鐘塔整點的叮當聲沉悶響起,電影已經進入末尾,兇手被緝拿歸案,女主角終于忍不住落下眼淚。
但這時候,男主角趕來為她披上衣服,渡過劫難的兩人在警笛聲中擁抱。
即使從後半段開始,兩人的心思便沒在電影上,可結尾看完,也算是一種圓滿的結果,一種一起看電影的成就。
氣氛渲染到這,溫南星覺得他們這會兒也應該抱一下,沒有特殊含義,就是單純地表示——
他很高興自己能認識岑黎。
或許是受電影浸染,溫南星抿了下唇,緩慢朝岑黎的方向靠近,再接着,岑黎也察覺到自己懷裏多了點東西。
捏着小番茄的手都差點不穩,讓食物平白沾上灰塵。
“謝謝你。”溫南星輕聲道。
相較于對人說話,更像是一種自言自語的呢喃。
一個沒有暧昧成分的擁抱,也讓岑黎心猿意馬。
他無意識放緩呼吸,僵持着手臂,完全不敢動。
“但我還有一個問題。”
溫南星沒有絲毫留戀似的,松開了這個僅僅持續十幾秒的擁抱。
岑黎心裏的火苗還在歡快地跳躍:“嗯?”
對上溫南星明亮的眼睛,岑黎什麽都聽不進去了,只能看見對方慢速蠕動的嘴唇。
他說:“你昨天晚上,為什麽親我?”
轟隆一聲,那是雷電。
接着窗外傳來細細密密的雨點子。
“親……什、什麽?!”岑黎下颌猛地緊繃。
溫南星指指自己額前,思索片刻說:“這裏。”
“……”
世界在這一剎那變得尤為安靜,耳畔所一切噪音全部消失。
他好像,只能聽見自己洶湧的呼吸聲……
溫南星好似也并不着急,或許也只是單純地回憶起:啊,昨天的事情,應該讓人給自己一個交代。
所以他問出口,宛如閑暇時新啓的一個聊天話題。
……
又是一聲轟隆。
在這樣喧鬧的環境裏,大爺估計慶幸自己耳背,可以自動屏蔽一些不必要的白噪音。
陰晴不定的天氣這會兒像是要給某些做壞事的人一些教訓。
等雨珠啪嗒一下跳上岑黎肩膀,岑黎才反應過來,聲音沙啞:“我關一下窗……”
濕冷的空氣随着窗戶的密閉而不再流通,室內恢複往常的平靜。
可心率卻更加紊亂。
溫南星緊盯着他的眼睛,像是一種催促,又像是一種求知若渴。
而擺在岑黎面前的,是一張薄薄的,一觸即破的紙,和兩道選項。
選項太簡單了。
戳破它,或者……
岑黎努力壓抑住自己聲線裏的顫抖:“因為想親,所以就親了。”
大腦有時候并不能控制所有,比方說他的嘴。
話音如同搖搖晃晃飄蕩的羽毛,輕輕地緩緩地與大地來了一次親密接觸。
溫南星一愣,岑黎同樣一愣。
嘶……
空氣中似乎有一瞬靜默。
岑黎的胸膛劇烈起伏,他無聲咬緊牙關,攥着拳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啊……”
相反,溫南星很從容,很淡定地發出一個氣音。
啊?
就啊……沒了?
岑黎短暫地蹙了一下眉,看他低垂着腦袋,似乎在進行思考。
他不會以為自己是什麽變态吧?!
五雷轟頂。
其實溫南星是怔住了,恍惚呢。
淅淅瀝瀝的雨聲在他耳朵裏打轉,不是助眠的白噪音,反而成了一種擾亂人心緒的……雜音。
都怪這場突如其來的雨。
以至于溫南星也克制不住一般,去靠近,去觸碰。
喉結滾動,他主動覆上。
是一個很輕的吻。
在唇角輕點。
撞進岑黎駭異的眸底,溫南星眼神有些閃躲:“我也……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