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從游戲廳出去,兩人在路邊找了個座,就地解決中飯。
午間的小吃街依舊熱鬧,人頭攢動,填街溢巷。
全擁在一家面館前。
面館略顯破舊的木牌匾上标着燙金字——遷安縣第三屆熱幹面大賽第一名
那火爆的原因就可追溯了。
都說民以食為天,小縣城別的不講究,但在吃這方面卻深有學問。
比如熱幹面裏的拌醬很重要,醬要拌到順滑,不幹不濕最入味,讓芝麻醬裹滿每一根面,一口下去,身心滿足。
溫南星從前只知道有“過早”,但沒成想還有“過午”。
而所謂的座就是個石墩子。
兩個被太陽熾烤火熱,燙屁.股的石墩子。
把打包盒放在面前的塑料板凳上,溫南星一點兒沒有架子,往石墩子上一坐,權當高檔座椅,一次性塑料勺以及竹筷此刻就是西餐廳的刀叉。
手下用力一掰,粘合一起的筷子分成兩半,他開始慢條斯理品嘗美食。
岑黎目光幽幽移過去。
嗬,吃得還挺有滋有味,方才的事仿佛沒發生過一樣。
是本性溫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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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壓根不知道對方過來搭讪是什麽用意?
岑黎自诩不是呆愣楞的井底之蛙,同性的圈子就算再小,那也不是沒有,相對異性比例小而已。
村裏好歹也通了網,他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再者前好幾年,自己都在城裏工作,多閉門造車也該傳進自己耳朵裏了。
一陣風吹過,飄飄揚揚,落了點零星的樹葉。
思緒驟然停滞。
“開花了,都掉你碗裏了。”岑黎給他夾走那一點誤入的小花瓣。
看不出是什麽品種,淺白帶着點明黃的小花,即将八月份的時節,還沒完全盛開。
溫南星仰頭,除了看見滿樹的點綴外,還瞥見了和落進自己湯碗裏的同款花苞:“你頭發上也有。”
“嗯?哪?”岑黎拿手撫過頭頂。
溫南星筷子一擱:“上面一點。”
“你低下頭。”
明明抖兩下就能掉,就算眼下不拿走,過會兒風一吹,飄着十裏香的小花也能自己随風散去,可岑黎怪聽話的,聞言果真順勢低了低腦袋。
比溫南星還要高出的半個腦袋,此刻卻矮上了一大截,讓他無端生出一種朝人臣服的錯覺。
而溫南星則是猶猶豫豫在想,岑黎真的不是大黑的轉世嗎?
身形像,模樣像,膚色最像,都黑不溜秋。
但岑黎要是知道,溫南星比較膚色的對象是他自己,那一定立刻跳起來叫嚣。
着實沒有可比性嘛。
伸手替他攆走不打招呼闖入就視野的小花,溫南星視線不自覺往岑黎脊背延伸,沿着脊椎一路向下,在某處停頓。
如果後邊長着一條長尾巴的話,一定能聽見黑尾拍打地面所發出的鈍重聲音,摸摸它柔軟順滑的毛發,大黑就會像得到指令一般,舔舐他的臉頰……
溫南星這樣想着。
岑黎微偏了些頭,突地問他:“什麽黑?”
神思驟然回籠,溫南星渾身過電似的,虎軀一震,兩根手指還保持着捏花的姿勢,被驚吓到猛地一提。
忽地察覺到頭皮一緊,岑黎倒吸一口氣,怔楞地看向始作俑者。
這花是在他頭上生根了?拔這麽狠!
他頭發是不是掉光了?!
“……沒,沒有什麽黑。”溫南星解釋,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似乎幹了件蠢事,“好像掉了幾根頭發。”
岑黎:“……”
要不把好像去了呢?
溫南星到底是生得好看,在這小小城之中,算是拿的出手的,若是放在以前,不是縣草也能評上一個村草。
因為先前的腦補,溫南星現在正心虛地用竹筷有一搭沒一搭的戳着那份熱幹面,而熱幹面的滿溢程度不亞于老板剛上菜時。
小鳥胃。
岑黎多看了兩眼。
青年細密而長的眼睫輕顫兩下,曝露在眼皮底下,依然雌雄莫辨般漂亮,可眸底卻多了兩分慌亂。
這是說謊的表現。
岑黎活得粗糙,但觀察細心,溫南星又是個藏不住事兒的,光看微表情就知道他腦瓜子裏在想些什麽。
肯定是說他黑呢!
那出警風吹日曬的,每天訓練就跟拉練賽似的,高強度、高壓力、高速度,都三高了,哪能跟貓在演奏廳裏的藝術家比啊。
岑黎不滿地在心裏暗暗嘀咕一句,同時克制地收斂目光,壓下心底那一絲翻湧的情緒,他清了清嗓子:“下回——”
溫南星歪了下腦袋。
“再碰上要你聯系方式的,你不想加就直接拒絕。”岑黎說得有些婉轉,末了還要補充一句,“要加了也得看看這人人品怎麽樣。”
想起方才球衣男生最後的幾句國粹,他不屑地嗤了聲:“像那種小屁孩,一看就是家裏寵壞的,肚子裏沒多少墨水。”
實際溫南星也是,只是寵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他沒真嬌生慣養那個勁。
“再不行你就把我搬出來。”看溫南星這樣溫溫和和的性子,岑黎幹脆破罐破摔。
誰家背後還沒個撐腰的了?
再說了,白撿一弟弟,奶奶要是還在,估計半夜都得笑醒。
光是好看這一條件就極度符合岑奶奶的要求。
條件寬限得很。
可是溫南星聽了,戳了許久的筷子這下停了,眨巴着眼睛望向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猶猶豫豫着開口:“可是……他覺得我們是一對。”
“一、什麽……咳咳。”聽到溫南星這樣直白地把他心頭話說了出來,岑黎猛地嗆住。
原本他也只是猜想,畢竟他剛才自個兒都明着說了:我是他哥。
這能聯想到是一對?
那家夥什麽目的不言而喻……
咳了好一陣兒,岑黎才斷斷續續道:“是、是這個意思?”
“好像是。”溫南星回想着。
他記得男生在岑黎說完後,眼神先是在兩人臉上徘徊,不加掩飾,接着淬了一口,從原先的詫異逐漸轉變為戲谑。
——“還哥,是好哥哥吧!”
這是原話。
但至于後面那聲莫名其妙的髒話是哪兩個詞,溫南星着實沒聽清。
沒帶手機不能添加聯系人而已,就能這樣生氣嗎?
好暴躁。
溫南星覺得那個男生應該沒有看過《如何管理好情緒》這本書,下次如果再遇到,他會向人推薦的。
對面,岑黎張了張嘴又閉上,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崩塌。
“管他什麽意思,反正離這種人遠一點,”岑黎起身,“沒安好心。”
溫南星一板一眼點頭,覺得他說得有一定道理。
只有岑黎切實咬牙。
哥都不能喊,難不成真得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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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地吃完一頓如同嚼蠟的午飯,再沉默地騎着小電驢載人回去。
岑黎難得安靜。
溫南星倒是樂得自在,不過他有些後悔走的時候沒帶着自己的相機。
極目遠眺,碧空如洗,天水相接,溫和的微風吹拂海面,掀起一陣又一陣波動的海浪。
美不勝收。
小電驢速度快,開車的人心裏急。
溫南星都感覺這一趟回去比來時用時還短,沒走彎彎繞繞的小路,卻短了一半。
等到從主路拐進羊腸小道,溫南星環顧着四周陌生環境,才問:“我們是不是走偏了?”
“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
正想着事兒,耳邊突然冒出來一道聲音。
眼前正是紅燈。
像一句提醒,岑黎驀地急剎車,溫南星跟着心頭一跳,胡亂攥住手邊随風揚起的衣擺想要撐住身子。
但還是沒來得及,臉都貼上人脊背了。
因為想吹風,溫南星沒拉下那層透明的鏡片,所以即使中間有層頭盔擋着,也于事無補。
沒那麽硬的鼻梁骨撞上堅實的背膀,此刻他證實了先前的猜想,前頭的司機哪哪都硬得像堵牆,撞得面頰發麻,偏生對方還一點反應沒有。
“差點闖紅燈了……”
岑黎心有餘悸,扭過頭去看他:“沒事兒吧?”
“沒……”溫南星揉了揉生疼的鼻梁。
确定人沒事,岑黎這才想起來回答方才的問題:“先不回去了,去趟菜市場。”
“買菜?”溫南星像提前透支了智商似的發問。
岑黎對他的問題感到好笑,反問道:“不然呢,你想晚上喝西北風?”
其實他知道溫南星要問什麽,這些天兩人在一塊吃飯也都成了一種習慣,更何況後座的年輕人是個“料理創新大王”,動不動就是一些老外白人飯。
比饑荒年代啃樹皮還令人難以下咽。
所以岑黎解釋說:“我剛回沒兩天,家裏沒收拾也沒開火,鍋碗都不齊呢。”
“我請你吃飯,你借我廚房,”他打着商量,“怎麽樣?合理吧?”
想起對門有些雜亂的屋子,溫南星一時間憐惜地沒舍得反駁,當然更多的是面對自己的廚藝,也沒反駁的理由,只得:“嗯……合理。”
明明是豔陽高照的晌午,菜市場卻像剛倒入熱鍋的菜籽油一般,大爺大媽們你一句我一言,吆喝聲接連不斷,噼裏啪啦往外爆開。
入口魚攤占了一排又一排,留出中間一條供人行進的道路。
光是站在門口,就能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熱浪。
溫南星從未見過如此盛世光景,這樣狹小的空間裏蘊藏的,是人們一日三餐的來源。
“喲,漂亮的小夥,面生啊。喜歡吃魚嗎?要不要叔給你裝條小帶魚拿回去吃,紅燒、椒鹽,都好吃的很!”
一位老叔熱情招呼,末了又偷偷道:“別去對面,他家的不新鮮!”
擺他對面攤位的叔一聽就不樂意了:“嘿,你個老頭怎麽說話呢?我這兒可都是今天剛撈上來的,什麽叫不新鮮……”
吵得不可開交,馬上要抓着條帶魚就開戰似的。
溫南星适時被岑黎拉走了。
“想吃帶魚?”岑黎挑眉,“聽我的,他倆的都不能買。”
溫南星還沒從“攤主明争暗鬥”中回神,偏頭問:“為什麽?”
岑黎當下不吭聲,直到遠離兩位叔的吵架聲才意味深長道:“你買了左邊的,右邊覺着你肯定是聽信了左邊的讒言,默認他的東西不好,是你的問題。你買了右邊的,左邊又不高興,還是你的問題。”
“左右雙方都不高興,還不如去別處買。”
小縣城那麽大點地,天天買菜,陌生人都能混成親家。
岑黎長嘆:“做人難啊。”
買菜還有講究。
溫南星懵懂點頭,跟着往菜市場裏邊走。
雖說樓下胡奶奶有自己的一小片菜園子,但日常想要買點炒肉、買點海産之類的,那還是得到菜場來。
只不過今天日子有點特殊,中午正是特價甩賣的好時候。
“還有沒有更高的!好!三十第一次,三十第二次……”
“三十五!”
“四十!”
中央區域高站着一個戴着草帽的大爺,手持着紅色大喇叭,聲音高昂,面前冷凍的是一條小臂長短的大肥黑魚。
正搞拍賣呢。
剛吃過飯,溫南星這會兒實在還沒消化,看着岑黎東走西瞧,聞聞蔬菜攤的青椒,抓把幹貨區的瓜子果仁……
輕打了嗝。
“再買點西紅柿吧,做個……”岑黎轉身就聽到這麽一聲,摸了顆新鮮的梅子給他,“酸甜的,開胃。”
現在開胃……那就等不及晚間開飯了吧?
溫南星雖然這樣想着,但依舊把梅子放在手心,一到這也不講究了,摩擦兩下就往嘴裏塞。
輕咬一口,汁水直直往下淌,個頭大,還飽滿。
岑黎在前頭挑着菜,偶爾朝後瞥一眼,就能發現溫南星如星月亮閃的眸子,小口小口嘬着梅子水,唇瓣像被染色似的,透着點水潤的嫣紅。
收回目光,繼續在蔬菜攤裏淘金。
西紅柿炒蛋,尖椒炒肉,還去買了一塊排骨打算做個湯。
這就算是晚上所需全部的食材了。
“茼蒿要不要帶兩根?今早剛送來的,放湯裏,美得很!”大姨盡力推銷着自己的熱賣産品。
岑黎幹脆利索:“成。”
知道大姨已經摸了零頭,他沒再砍價,閑聊般笑說:“大姨,再送幾顆小蒜吧,家裏沒得地方種。”
“行啊,給你裝兩顆啊!回去做涼拌菜的時候放一點兒,滋味也好!”都是熟人,大姨一口應下,遞過去,“來,東西重,拿着當心。”
岑黎付錢,所以溫南星自然而然伸手,接過塑料袋:“謝謝大姨。”
“哎唷,這是你弟吧?”大姨笑眯眯,睜着眼睛說瞎話。
岑黎付錢的手頓住,正想說不是,誰料大姨又一句:“哥倆長得真像。”
岑黎:“……”
他現在對哥倆這詞,pt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