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齊半靈趴在床邊, 對着擺在床邊的銅盂吐個不停。
倚綠急得都快哭了, 一下一下地替她順氣。
齊半靈午宴的時候就沒吃幾口,更沒吃晚膳,吐出來的全是棕褐色的藥汁。
倚綠一看就更急了, 扭頭問應白芙:“應姑娘, 這可怎麽好!”
“先別急……”
等齊半靈不再吐了,倚綠掏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 才扶着她躺好。
應白芙上前,輕聲喚齊半靈:“娘娘, 娘娘?您現在感覺如何了?”
齊半靈只覺得昏昏沉沉的, 眼前一片黑,勉力睜開眼也什麽都看不清。
她迷迷糊糊地唔了一聲:“頭暈……讓我再躺會兒……”
應白芙像哄孩子一般拍着她的胸口:“好好好,您先喝些水, 然後随便睡,好不好?”
倚綠已經從旁邊的小幾上倒了一小盞茶來,應白芙扶起齊半靈, 讓倚綠小口小口地喂她喝下。
這時候, 原本就被孫祿扣在鳳栖宮的兩個太醫又被孫祿火急火燎地從耳房抓過來。
到了寝殿門口,三人才放輕腳步。
兩位太醫被孫祿拽着沖過來,緩了好幾口氣, 才朝着裴亦辭朝着裴亦辭行禮請安。
裴亦辭卻沒看他們:“去瞧瞧她如何了。”
太醫們連忙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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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應白芙和倚綠都圍在齊半靈身邊, 周院判一驚,壓低了聲音詢問:“娘娘這是怎麽了?”
應白芙正重新替齊半靈診脈,顧不得搭理他們。
倚綠看了他們一眼, 輕聲答道:“方才娘娘突然吐了藥,應姑娘正在替娘娘診脈呢。”
兩位太醫點點頭,轉頭卻看見應白芙竟從自己随身的小藥箱裏拿出銀針來,竟是要替齊半靈紮針。
宮裏主子們用藥施針,都至少要兩名太醫讨論過後才能決斷,應白芙這麽做,那位稍年青些的太醫剛想上前阻止,卻被周院判攔了下來。
見周院判朝自己搖頭,那太醫縱然再擔心,也不好再說什麽,閉上嘴等應白芙施針。
裴亦辭坐在桌邊看着殿內幾人都忙得團團轉,目光落在了又昏睡過去的齊半靈身上。
她睡得并不安穩,身上微微發着顫,嘴唇一張一合,不知在喃喃着什麽。
他在桌邊靜坐,一種什麽都做不了的無力感撲面而來。
兩位太醫和應白芙低聲商讨着什麽,周院判微微嘆了口氣。
裴亦辭蹙眉看向他們,見他們差不多談完了,便問道:“她,怎麽了?”
應白芙見兩個太醫對視了一眼,都支支吾吾的,無奈上前回禀:“陛下,娘娘她現下吃不進藥,今夜怕是有些兇險,得時時有人看護。待到明日,若是能清醒過來,才算熬過這一遭。”
周院判和另一個年青的太醫吓得差點冒出冷汗來。
在宮裏做太醫,誰不謹言慎行,生怕說錯什麽做錯什麽連帶着禍及全家。
就算主子有了什麽不好,他們也不會把話說太滿。哪有應白芙這樣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出來的?
可裴亦辭現在就需要她這樣的有話直說。
他細細問了應白芙要留心些什麽,才點點頭:“朕知道了。”
應白芙也沒料到,裴亦辭竟這麽認真聽了自己說的注意事項,一些細末之處還反複和她确認了。
她不免嘀咕,莫非裴亦辭今晚打算親自守着齊半靈?
誰料果真被她說中了,待裴亦辭把應白芙說的所有話都記下後,就開口攆人了:“你們都退下。”
兩位太醫互相看了眼對方,領命退出了寝殿。
可倚綠半點也放心不下自家姑娘,剛要開口,應白芙拽了拽她的袖子,附到她耳邊輕聲道:“明兒一早還得伺候娘娘,咱們先退下歇一歇,否則明天體力不支更是麻煩。”
“今晚……”應白芙望裴亦辭那邊瞧了一眼,“咱們就在寝殿邊上的耳房裏休息,有什麽事也好第一時間過來。”
說罷,她又朝倚綠使了個眼色。
倚綠本想留在寝殿,猶豫了半天,才對裴亦辭屈膝行了一禮:“陛下,奴婢們就在隔壁耳房,若是娘娘有什麽不妥,您大點聲喚奴婢們來便好。”
見裴亦辭微微颔首,她才由着應白芙拉她出去。
孫祿守在門口,見所有人都從寝殿裏出來了,心裏一驚,湊到倚綠和應白芙身邊問她們:“兩位姑娘,怎麽又是陛下一人在寝殿裏?”
應白芙看了他一眼:“今夜娘娘病勢兇險,陛下問了一些需要留心的地方,便遣我們退下了。”
話說到這份上,孫祿還有什麽不懂。
他心裏着急起來,陛下連晚膳都還沒用,今晚是要照料皇後不打算就寝了嗎?
陛下可以不顧自己的身子,可孫祿身為他的貼身太監,卻不得不為陛下龍體安危着想啊。
他越想越着急,轉頭看看四處無人,湊在牆根想聽聽裏頭究竟什麽情況。
可他耳朵都貼牆上了,也沒聽到裏頭傳出半點聲音來,只無奈地搖搖頭,尋了個角落盤腿坐着歇息了。
裴亦辭等人都離開了寝殿,才慢慢走到齊半靈床邊,從銅盆絞了個帕子替她慢慢擦着臉上和脖頸處。
齊半靈剛剛被應白芙施了針,抖得沒方才那麽厲害了,可人還微微顫着,嘴裏輕輕呢喃着什麽。
裴亦辭方才就看到齊半靈嘴唇一開一合地,似乎在說着什麽,便俯身上前,卻聽她輕輕念了一聲:“承平……”
裴亦辭渾身一震,定定望向齊半靈。
她好似被魇住了,眉頭緊蹙,一雙手緊緊捏着底下的被子。
裴亦辭低頭見她捏住被子的手都浮起了青筋,便伸手輕輕将被子拽離,用自己的手包住了她的。
“阿嬈。”
近八年沒再喚過這個名字,如今再開口念及,裴亦辭的聲音就如第一次說出這兩個字一般生澀。
叫出這個名字,裴亦辭喉頭微動,怔怔低頭看着齊半靈的臉。
良久,他伸出手将她耳邊的一縷碎發撥到腦後。
齊半靈做了個很長的夢。
那時候父兄尚在,她還是齊府裏無憂無慮的二姑娘。
正是齊折晖院子裏的梅花含苞待放的季節,她想知道父親究竟私下尋哥哥交代了些什麽,便跑到哥哥院子裏,纏着正在梅樹下吹笛子的他不得清淨。
哪知沒一會兒,一個穿着缂絲長衫的陌生少年走了進來,哥哥立馬便起身去迎他。
就算那少年穿得普通,齊半靈也立馬猜出了他的身份,大大方方地給他請了安。
結果那少年問起她怎麽知道自己身份的時候,她笑嘻嘻地拍了個馬屁,把那少年哄得一愣一愣的。
被哥哥拆穿了,齊半靈也不覺得尴尬,反倒和哥哥一起笑做了一團。
當時她覺得,這個少年傻乎乎的,被她捉弄了,竟還跟着她和兄長一道笑了起來。
她很快和少年熟稔起來。
少年每次到齊府和兄長說完話,便會偷偷來尋她。後來,甚至還把她逼到牆角,哄着她叫自己“承平哥哥”。
齊半靈原先只當這個少年是哥哥,直到後來少年紅着臉把自己母妃留下的血膽瑪瑙手钏送給她,她的心跳得像只四處亂竄的小鹿,這才明白自己的心早被這個少年撥亂了。
她花了十數天,從哥哥這裏學了玉雕,刻了個亂七八糟的玉佩,逼着少年貼身放着。
少年嘴上嫌棄,可把玉佩藏進衣襟的時候,唇角還微微翹着。
本以為這樣自在逍遙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誰知文宗的病情越來越惡化,宮裏宮外更是争鬥不斷。
文宗有十一個兒子,可不知為何,真正活到成年的卻不多。
大皇子身為魏皇後的養子,名分上占了“嫡”字,但文宗卻遲遲不立太子,大皇子一黨蠢蠢欲動,竟一一開始對其他幸存下的皇子下手了。
那時正值冬季,大都風雨漂泊,人心惶惶。少年在一個寒夜悄悄來了齊府,在齊府花園的亭子裏找到了她,擁她入懷,第一回托着她的臉細細密密地吻住了她。
這時的她想起大都四處遍布的流言,只記得不停提醒他要保重自身,沒顧得上旁的。哪知道,當晚她就被父親灌下了迷.藥,連夜快馬加鞭送去了渭州老家。
這個夢繁冗無比,越到後面她的眼前越是模糊不清,整個人像朝着漆黑的夜裏獨自前行一般,慢慢被捉入了一片黑暗中。
“陛下,天快亮了,您可要擺駕宣政殿?”
孫祿盤腿昨晚坐在齊半靈的寝殿外睡着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就發現時辰有些遲了。
裴亦辭登基四年來,除了北征和去行宮的那幾日,從沒耽誤過一天早朝,沒漏批過一本折子。就連年節,都會把內閣重臣宣到建章宮問事,舉朝上下誰不知陛下勤政,身為裴亦辭貼身近侍的孫祿更是心知肚明。
他慌忙放輕手腳推門進來提醒裴亦辭。
裴亦辭手裏還拿着帕子,眼下有些青黑,聽到孫祿的禀報才擡頭望了望寝殿外。
果然,天色已經微微亮了。
他知道自己是時候離開鳳栖宮去宣政殿了,可想起阿嬈昨夜一整晚都躺在她身側低低呢喃着他的字,他的腿卻怎麽也邁不開了。
“你去宣政殿前頭傳個話,就說朕今日身子不爽,罷朝一日。”
裴亦辭頓了頓,不容置疑地下了口谕給孫祿。
剛吩咐完,他下意識低頭去看齊半靈的時候,卻愣住了。
齊半靈眼睛半睜着,正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作者有話要說: 小裴:人生第一次偷懶被老婆抓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