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馮許人高馬大的, 即便單膝跪在地上, 也和坐在輪椅上的齊半靈差不多高矮。
齊半靈靜靜看着馮許一如過去肅容沉默的樣子,等倚綠都有些疑惑地望向她了,她才點點頭:“本宮知道了, 你退下。”
馮許應了聲是, 沉默着起身,帶着身後的侍衛們又朝着齊半靈恭敬地行了一禮, 這才離開。
倚綠推着齊半靈回到行宮的寝房,就聽齊半靈吩咐道:“白芙醫術本就比我高, 她都搖頭, 看樣子那侬兒是真不成了……到時候從我私庫裏拿二十兩銀子給她家人,和宮裏派的慰問金一道送去。”
倚綠在宮裏這幾個月來也知道,若是宮中普通的小宮女沒了, 尚宮局自有一番章程,沒聽過一個小宮女沒了,主子還從私庫掏銀子的例兒。
她自然知道齊半靈也不是這種忽然會大發慈悲心的性子, 雖猜不出齊半靈的深意, 也還是不動聲色地應了:“姑娘放心,奴婢記得了。”
見齊半靈臉色還是不大好看,她小心問道:“姑娘, 這侬兒……她既是中了毒, 咱們是報尚宮局呢,還是奴婢私底下去查問查問她這幾日吃了些什麽,和什麽人接觸了, 查一查她究竟怎麽中的毒?”
雖然那侬兒和絮兒一向要好,而且她有時候的确鬼鬼祟祟的,讓倚綠有些懷疑她和宜妃那邊有聯系。可倚綠從沒想過去要侬兒的命,最多不過把她趕到殿外灑掃而已。
可這回,這侬兒忽然中.毒了,還就這麽幾天人就不行了,倚綠不寒而栗。
那可是戒備森嚴的皇後寝宮,怎麽就會有人能悄默聲地随意藥死一個宮女呢?若是那人轉而朝齊半靈下手,豈不是防不勝防了?
倚綠怎麽想都覺得這侬兒是被宜妃滅了口,要不然誰會閑着沒事去對付一個外殿灑掃的小宮女呢?
齊半靈臉色卻有些發白:“罷了,也不必了,我大概猜出是誰下的手了。”
倚綠一愣:“是宜妃嗎?”
齊半靈搖搖頭:“自然不是。”
若不是宜妃,誰會去要一個小宮女的命?
倚綠剛想接着問,卻聽齊半靈接着說道:“還記得嗎,方才我告訴馮許,鳳栖宮裏有個小宮女中了毒,就随口問了問他有沒有頭緒,他卻說自己只負責護衛我的安全,其餘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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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綠想起那個高得像座山一般,面相還很是兇惡的馮侍衛,心裏對他就有點發憷。
可齊半靈提到他剛剛說的話,倚綠卻沒覺察出什麽不對來:“姑娘,那馮侍衛雖然的确也是這幾日來的鳳栖宮,可他奉皇命只負責護衛您的安危,對侬兒的情況不甚清楚,也在情理之中?”
齊半靈嘆了口氣:“你想想,他身為侍衛,的确就是負責我的安危。可當我告訴他我宮裏的宮女中了毒,這也不是什麽小病小災,他卻一句也不多問,面不改色地對我說只負責我的安危。”
“倘若我的宮女這麽輕易就被人下了毒,他作為侍衛,難道不應該擔心那黑手也下到我身上嗎?”
倚綠漸漸回過味來,更是順着齊半靈的話有了些不好的猜測。
只聽齊半靈接着說道:“他這樣的看似鎮定的反應,反而讓我确信,侬兒的事情,他絕對脫不了幹系。”
倚綠的臉一霎間也變得煞白。
她實在想不通,好端端的,那馮許對一個小宮女下這麽毒的手做什麽。而且,按照來報信的小宮女的說法,侬兒前幾日就開始腹瀉了,馮許可是昨日才來的鳳栖宮,怎麽會與他有關?
更何況,馮許還是陛下派來的,莫非這也是陛下的吩咐?
她順口就把這個疑惑問了出來。
齊半靈也在想這個問題。
原本馮許被派來鳳栖宮的時候,她只當裴亦辭不信任他,這才派來心腹監視他。可侬兒的事兒一出,她便要重新審視這位馮侍衛了。
她還記得,昨日馮許過來的時候,倚綠還告訴過她,裴亦辭在建章宮門口訓斥了宜妃。
她隐隐覺得,這兩樁事之間,肯定有着關聯。
難不成是裴亦辭來鳳栖宮的時候,也發覺了那侬兒是宜妃的眼線,以為她是受宜妃指使監視自己的,就命馮許除掉了侬兒?
齊半靈不寒而栗。
她本身也不是什麽善心大發的爛好人,發覺那絮兒配合着宜妃給她下絆子,她二話沒說就把絮兒攆去了浣衣局,可絮兒出身再微賤,她也沒想過去要絮兒的命。
往常裴亦辭在齊半靈面前一直冷着臉,性子也是陰晴不定的,可她從來沒有過這麽畏懼的感覺。
他讓一個人消失在世上,或許只是随口一句吩咐,比碾死一只螞蟻麻煩不到哪裏去。
倚綠也有些害怕起來,看齊半靈沉着臉,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她:“姑娘,那馮侍衛一直盯着我們,若我們想去調查過去的事,陛下豈不是很快就會知道了?”
齊半靈搖搖頭:“這事兒容我再想想,好容易出來一趟,我非得想個辦法把過去的事情好好調查一番才罷休。”
倚綠點點頭,見齊半靈有些疲憊的樣子,便又問了問她要不要歇個午覺。
這會兒齊半靈是真的覺得有些累了,就讓倚綠扶着上床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待到快要用晚膳的時候,齊半靈才起了床,吳姑姑已經守在她的寝房外了。
倚綠推着齊半靈出來的時候,吳姑姑殷勤地上前:“娘娘可要現在去用晚膳?中午太過匆忙,怠慢了娘娘,奴婢下午命人準備了好些新鮮食材,包管娘娘您用得盡興。”
齊半靈朝吳姑姑微微一笑:“有勞了。”
不料剛進了飯廳,齊半靈就看到裴亦辭已經坐在桌邊了。
桌上擺滿了各式佳肴,不過裴亦辭還沒動面前的筷子,似乎是在等她的樣子。
齊半靈不由地就想起侬兒。
她午睡起來的時候,倚綠就告訴她,侬兒人已經沒了,倚綠已經自己做主找了兩個小太監把侬兒的屍首送回了也在大都近郊的家中,也讓小太監把齊半靈吩咐的二十兩銀子捎帶上了。
她望向裴亦辭,卻一個字都不敢多問。
他們本就沒多熟稔,原本裴亦辭在溫泉池抱着她下去,還讓她覺得或許他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可侬兒的事一出,她便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齊半靈扶着倚綠和另一個小宮女的手從輪椅上起身,恭恭敬敬地給裴亦辭行了禮,待裴亦辭開口讓她免禮了,她才坐回輪椅,由倚綠推着坐到了裴亦辭身側。
裴亦辭看了眼回房睡了個午覺的齊半靈,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一下午不見,裴亦辭不知為何,她似乎對自己又疏遠了不少,兩人雖坐得很近,可中間卻像是有面無形的牆,将兩人分隔開了似的。
正如吳姑姑所說,她備下了一大桌的珍馐美馔,香氣直撲到齊半靈身上。
無論如何,齊半靈也不會和好吃的過不去,待裴亦辭拿起手邊的筷子,她便緊接着拿起筷子開動了起來。
兩人一路無言用完了晚膳,還沒等裴亦辭說話,齊半靈已經開口了:“陛下,臣妾自大都過來,有些勞累了,這便先去歇了,望陛下恕罪。”
裴亦辭張了張口,見她的确垂着眼眸有些累的樣子,便一颔首:“好。”
孫祿就侍立在裴亦辭身後,看齊半靈的樣子,也有些奇怪。
下午娘娘去溫泉池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這就突然像是不高興了。
他還在那裏走着神,卻聽裴亦辭忽然叫他:“孫祿,去把馮許叫來。”
孫祿忙不疊應了,跑到齊半靈那邊找馮許去了。
裴亦辭與馮許密談的時候,向來都會遣退旁人的,因此孫祿帶馮許進了飯廳後,識趣地讓一屋子小太監全都跟着他一道退了下去。
馮許恭敬地給裴亦辭行了禮,只聽裴亦辭問他:“這兩日,皇後宮中如何?”
馮許答:“臣的确發現一個宮女與宜妃有牽連,正巧那宮女這幾日有些腹瀉,臣就往她用的粥裏放了些稀食散。今兒下午,那宮女便沒了。”
稀食散是一種秘制毒.藥,一般人服用後,都會不停腹瀉,一兩日後便會斃命。普通大夫把了脈,只會當腹瀉來開方用藥,并查不出其中究竟。
可裴亦辭想起齊半靈本身就會醫術,加之她身邊的應白芙,忽覺不妙。
只聽馮許接着說道:“不知為何,今兒下午皇後娘娘去看了那宮女後,便告訴臣那宮女中了毒,問臣有沒有頭緒。”
裴亦辭不詳的預感果然應驗,有些頭痛地按了按眉心。
馮許是裴亦辭一手培養的殺手,動作向來很快。若那宮女的毒性在宮中發作了,屆時鳳栖宮的宮人應該就會尋專門診治宮人的大夫給她治病。那些人醫術并不高超,或許看不出什麽。
可齊半靈恰好來了行宮,那些大夫也沒随行,齊半靈或是應白芙親自去看了,便很容易露餡了。
馮許跪在地上,朝裴亦辭請罪:“陛下,都怪臣一時疏忽,讓皇後娘娘有所察覺了。”
裴亦辭卻搖搖頭:“這不怪你,是朕沒和你交代清楚,只說了讓你除掉她身邊宜妃的眼線。往後你再有發現,先來回禀朕一聲。”
馮許低着頭應了。
裴亦辭想起晚上齊半靈的樣子,又問他:“對了,她問你的時候,你怎麽答的?”
馮許低頭回道:“臣只說自己奉陛下之命護衛皇後娘娘平安,其他一概不知。”
裴亦辭聽了他的回答,右手下意識攥緊了。
馮許這話看似沒有破綻,其他人或許就相信了。可以齊半靈的機敏,一定會察覺馮許這話中的不合理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