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次日天還沒亮,齊半靈就醒了。
她扭頭看了看因她獨自一人睡着而顯得有些空擋的床榻,略許輕快地松了口氣。
坐在床邊守夜的小宮女一聽齊半靈的動靜便一骨碌爬起身來,行了禮悄聲問:“娘娘可是醒了,要飲茶嗎?”
齊半靈搖搖頭,只問道:“什麽時辰了?”
那小宮女蹑手蹑腳出了寝殿,沒多久又轉回來,回禀道:“回娘娘的話,寅時剛過。”
齊半靈一聽,忙吩咐:“時辰差不多了,叫人進來替本宮梳洗,今兒給皇太後請了安,還要過太廟去呢。”
小宮女得命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倚綠就領着八個着青色褙子,各自拿着不同盥洗用具的小宮女緩緩而入。
宮裏有兩個專門負責替齊半靈盤頭發的小宮女,倚綠便讓她們先給齊半靈篦發,自己湊到齊半靈身畔,半蹲下/身低聲問她:“娘娘,您去給皇太後請安,打算穿什麽?”
齊半靈随意道:“合乎規矩便可,你看着辦吧。”
倚綠應了聲是,剛想去翻首飾匣子,就聽齊半靈又補了一句:“對了,上個月去越王府,越王妃送的那個鎏金穿花戲珠步搖,你去尋一尋。”
倚綠一怔,想開口勸她。
畢竟宮裏人都知道,越王和皇太後兩派水火不容,若是齊半靈戴着越王妃送的步搖去見皇太後,必然會引得皇太後不滿。
可她轉念一想,齊半靈既特意吩咐了,必定有自己的考量,她又何必多這句嘴?
這麽一琢磨,倚綠便沒開口,又應了一聲,便打開齊半靈的首飾匣子翻找起來。
待齊半靈梳妝好坐在輪椅上被推到壽安宮,已是卯時正刻了。
守在壽康宮正殿外的一個大宮女遠遠看到齊半靈過來了,連忙迎上來行禮:“奴婢見過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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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道,“娘娘,皇太後未起,還請皇後娘娘到西偏殿先暫待片刻。”
齊半靈微笑颔首,便由那大宮女領着朝偏殿去了。
偏殿還陰冷着,上首一個黃梨木雕萬壽長春寶座,放着一個金色的靠墊,底下擺了一排黃梨木的圈椅和小幾,古樸中透着威嚴。
那大宮女一進去就遣人關上門窗,又吩咐底下小宮女拿來炭盆和茶水果子,這才恭敬地退下了。
等了足足大半個時辰,才聽見寝殿那裏有動靜。一群小宮女訓練有素地捧着盥洗用具依次入內,折騰了一炷香的功夫,魏太後才被簇擁着進了西偏殿。
魏太後年近五十了,卻極注重保養,臉上的肌膚紅潤水嫩,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乍眼看上去竟只像個三十出頭的婦人。
她穿得也很素簡,松花綠的缂絲褙子,上面只簡單繡了竹報平安,頭上插了兩根竹簪,手裏一粒一粒撥弄着一串小葉紫檀。
這樣的打扮,若是沒見她身側一大群嬷嬷宮女,倒會讓人誤以為她是哪個侯府的老封君了。
而緊緊跟在魏太後身邊扶着她的,便是除夕夜到趙國公府給齊半靈賜菜的畢嬷嬷。
畢嬷嬷偏頭見到坐在輪椅上的齊半靈,沖着她微微點點頭,這才扶着魏太後接着朝裏走去。
齊半靈初次拜見魏太後,必要行大禮的,倚綠和一個力氣比較大的小宮女一道把她從輪椅上扶起來,幫着她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拜禮。
齊半靈雙腿根本使不上勁,每次跪到地上,都得倚綠和小宮女使勁拽着才能勉強站起,沒一會兒三人額頭上就都出了一層薄汗。
魏太後端坐在寶座上瞧着,待齊半靈行完了禮,才看一眼畢嬷嬷。
畢嬷嬷會意,親自上前和倚綠一起将齊半靈攙回輪椅上。
只聽魏太後笑道:“皇後太客氣了,既是腿腳不便,何必拘着要行全套大禮呢。”
齊半靈低着頭恭敬回答:“母後這是哪裏話,臣妾頭一回來給母後請安,定是要按規矩行大禮的。”
魏太後樂呵呵的,不再多說,反而問道:“哀家宮裏這起子潑才,今兒這樣的大日子也不早早叫起,皇後久等了吧?”
一聽魏太後這麽說,齊半靈臉上擺出誠惶誠恐的表情,低聲答道:“母後是臣妾的長輩,臣妾稍待母後片刻也是情理中事。”
魏太後狀似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這小嘴兒甜的,改日皇帝歸朝,見你這麽小意的模樣,還當哀家把你怎麽了,可要心疼着呢!”
齊半靈想起剛回大都那一日在府裏見到的皇帝,心裏暗暗喟然。
可她面上依舊陪笑着,仿佛真被魏太後這話逗樂了似的。
侍立在魏太後身邊的畢嬷嬷見兩人聊得高興,便也插嘴湊趣幾句,引得整個西偏殿笑聲陣陣。
魏太後笑着,忽的仔細打量起齊半靈的頭面來,又指着她頭頂問:“這步搖,倒很是精致啊。”
“母後是問這個嗎?”齊半靈低下頭,伸出手摸了摸那支步搖,笑道,“這是越王妃贈臣妾的鎏金穿花戲珠步搖,說是專程請福錦閣的師傅打的,倒很精致。今兒臣妾見這步搖正配臣妾的衣衫,便戴上了。”
魏太後依舊笑吟吟的,不動聲色地說道:“說起越王妃,哀家倒是憶起,畢嬷嬷曾和哀家提起過,之前皇後去越王府赴宴,遇上了不愉快的事兒?”
齊半靈早料到魏太後有這一問,雙手交疊在膝上,看上去似乎有些無奈:“也不是什麽大事,泉思郡主孩子心性,鬧了點誤會罷了。”
畢嬷嬷聽齊半靈這麽說,眉頭一皺,剛想開口,卻被魏太後伸手止了。
“原來是這樣。”魏太後笑意淡了幾分,面上還算溫和,“泉思這孩子是跋扈了些,但本心不壞,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
見齊半靈乖順地應了,看起來還是那副千依百順的模樣,魏太後心裏一陣煩躁,勉強笑道:“時辰不早了,你也趕緊回去準備太廟祭祖吧。”
齊半靈心裏暗自松了口氣,恭順道:“多謝母後體恤,臣妾這便先告退了。”
見倚綠推着齊半靈離開了壽安宮,畢嬷嬷上前扶着魏太後朝寝殿走,一邊問道:“娘娘,方才為何不讓老奴明說,這泉思郡主根本就是被越王府利用,專程來敗壞皇後名聲的?”
魏太後從鼻子裏冷冷哼出一聲:“你還當她不知道?她根本只是故作不知罷了。”
畢嬷嬷一頭霧水:“您是說,皇後她知道?那她為何還要戴着越王府送的步搖?”
見魏太後冷着張臉,并不回答,畢嬷嬷自己琢磨了一下,試探着問道,“是不是這皇後,她已投靠越王那邊了?”
魏太後乜她一眼:“那倒應是沒有。”
見畢嬷嬷還鎖着眉頭,魏太後便接着說道,“你別憂心,哀家只是覺得這皇後沒想象中那麽容易拉攏。”
“哀家本覺得,她初入後宮,又沒得力的娘家,必得靠着哀家才是。誰料這皇後還是個有骨氣的,裝得一副百依百順的模樣,可滿臉寫明了不依附哀家。”
“若她真以為這樣便能過關,也太單純了些。這後宮哪有她想象的那麽簡單,光是宜妃就夠她喝一壺的了,到時候不還是得哭着來求哀家。”
畢嬷嬷想起宜妃那張妖媚嚣張的臉,随着魏太後一齊輕笑起來。
這位宜妃可是個妙人兒,折騰人的手段那是一套又一套的。
這麽一琢磨,魏太後心裏松快了不少,含笑拿起叉子從手邊果盤裏叉起一小塊蘋果放入口中。
而齊半靈從壽安宮出來,看了看日頭,見太廟祭祖的時辰迫近了,剛想吩咐倚綠快些走,卻突然一個小宮女從後頭小跑上前,行禮回禀道:“娘娘,現下時間緊張,不如我們從禦花園抄小路回宮吧。”
齊半靈扭頭看了看她,見她才十四五的年紀,綁了雙螺髻在兩邊頭頂,一張讨人喜歡的圓臉蛋正沒心沒肺地笑着。
從後頭上來一個稍年長的宮女,朝着齊半靈行了禮,便轉頭低聲斥責那小宮女:“你這沒規矩的東西,主子沒發話,哪裏有你說話的份。”
那宮女一邊訓斥一邊想把小宮女往後扯,被齊半靈擡手制止了:“無妨。”
她又看向那小宮女,“你叫什麽名字?”
那小宮女又一屈膝:“回娘娘的話,奴婢喚作絮兒。”
齊半靈微微颔首:“你可識得禦花園的近路?若識得,便在前頭帶路吧。”
盡管這才進宮第一日,齊半靈在來路的時候卻也發現了,她的鳳栖宮和魏太後的壽安宮中間隔了一整個禦花園。要從這裏回到鳳栖宮,還得繞一大圈。
“是。”絮兒歡歡喜喜地應下了,繞道隊伍最前打算帶路。
齊半靈見她跳脫的樣子,又叮囑一句:“今次事急從權倒也罷了,往後若非有要事回禀,還得照規矩行事。”
絮兒點頭答應,領着衆人進了禦花園。
宴國皇宮的禦花園占地極大,據說一個成年男子想要徒步繞禦花園一圈,也得花足足半天的功夫。
雖說占地大,但在禦花園每一處細節上,能工巧匠們都未曾放松。
比方說,禦花園在建造之初就追求“四季常青”,無論哪一日到禦花園觀賞,都得如春天一般青蔥。到了春日,更是百花盛放,錦英燦爛。
而冬日裏,常青的翠竹松柏給略顯蕭索的園子添了一抹別樣的風味。
齊半靈被推着朝前趕路,順道欣賞了一番禦花園的景色。
剛要出園子的時候,卻從遠處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
倚綠低頭看到齊半靈蹙起眉頭,忙悄聲道:“娘娘,太廟祭祀快開始了,您還是先回宮吧,那邊遣人去瞧瞧便是了。”
齊半靈卻覺得不對勁,還是堅持要去瞧瞧。
倚綠無法,推着齊半靈朝驚呼聲源頭走了過去。
驚呼聲是從一片松樹林外傳來的,倚綠推着齊半靈,剛繞過一個建在堆疊得兩層樓高的假上,便瞧見一個披着銀狐皮鬥篷,珠翠滿頭的宮妃微昂着頭立在中間,身後前呼後擁帶了二十多宮人。
她面前倒着一個帽子蓋住臉的小太監,那小太監旁邊還跪着一個正抹着眼淚驚魂不定的宮女。
齊半靈甫一見到這宮妃的臉,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越王親侄女,也是傳聞中皇帝的寵妃——宜妃秦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