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齊半靈懶得去看洪瑞成欺軟怕硬的面孔,只簡潔說道:“如今襄武城外有些百姓因疫病被隔絕,我為他們把了脈開了方子。現下亟缺黑雲香入藥,可襄武城能找到的黑雲香都在洪縣令府內……”
她說到一半止了話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洪瑞成一眼。
洪瑞成連忙扯着身旁衙役的衣服站起身,讨好般笑道:“姑娘古道心腸,下官自愧不如。”又瞪了身後小厮一眼,怒斥他們,“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去把府裏的黑雲香都取出來供齊姑娘使用?”
從洪府跟來的幾個小厮連連讨饒,争先恐後地跑去拿藥了。
看着洪瑞成和他的手下們手忙腳亂起來,鄭綏朝齊半靈和藹地笑了笑:“二姑娘心地純善,是襄武百姓的福氣。我身為陛下特使,一會兒也該去隔離區瞧瞧。”
朝廷派出的冊封使,身為皇帝的特使,地方上的雜務也可以插手,倒也理所應當。
不過,齊半靈剛才只提到了“疫病”,并沒有言明是什麽病,鄭綏就敢開口提出親自去查看。
不僅如此,他也沒有用“齊姑娘如今身份高貴”、“齊姑娘身為女子安心等在府中即可”等等理由搪塞阻止齊半靈,更沒有對她的醫術提出質疑。
這倒是讓齊半靈頗感意外。
難得有個不迂腐怕事的官員。
這時,洪府的小厮把黑雲香送來了。
齊半靈怕耽擱了疫區百姓服藥,自己拿了兩袋藥捧在腿上,又讓倚綠提了一袋藥,便招來阿武讓他推自己出去。
洪瑞成見了,忙殷勤地上前說道:“下官這就親自去馬房備一駕馬車送二姑娘。”
齊半靈瞥了他一眼,只淡淡說了聲不必,就讓阿武推着她離開了。
一出縣衙,倚綠就湊到齊半靈身邊悄聲問她:“姑娘,洪瑞成這個欺男霸女的狗官多次羞辱于你,你為何不向鄭大人告發他?”
齊半靈扭頭看了眼義憤填膺的倚綠,無奈笑了:“朝廷這些官員勢力盤根錯節,我尚未摸清鄭大人和他的關系,不便輕舉妄動。一切,等到了大都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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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洪瑞成的所作所為鄭綏已經看在眼裏了,若鄭綏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等鄭綏回了大都,洪瑞成就要倒黴了。
若不然……等她到了大都,她自會想辦法給洪瑞成教訓。
倚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想起鄭綏剛剛宣的聖旨,臉上染上笑意:“等姑娘回大都做了皇後,看他有什麽好果子吃!”
說完這句話,她不知想起了什麽,臉又垮了下來。
好在齊半靈這時候自己也有心事沒在看她,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變化。
襄武城并不大,齊半靈主仆三人不一會兒就出了城門來到了疫區外。
所謂的疫區,不過都是些用茅草臨時搭建而成的庇護所,最外層以枯枝搭成的低矮的籬笆,将疫區和外界相隔。
疫區的醫患都心知肚明這是“花柳病”,并非那些會肆意傳播的瘟疫,因此防護比剛開始松懈多了,齊半靈他們只被要求戴上幹淨的面巾便被放行了。
這類花柳病,患者會從私/處開始長瘡發膿,直至蔓延到臉部、足部等其他部位,疼痛難忍,隔離區四處都是痛苦呻/吟的聲音。
倚綠和阿武都面露不忍,不敢多看。
齊半靈倒很鎮定,等被阿武推進了最裏面的藥房,就開始指揮醫工們照着她的方子煎藥。
等醫工們煎完藥準備去送藥了,齊半靈也上前幫忙,端着藥由阿武推着去給重病患喂藥。
倚綠和阿武也都上前幫醫工們給其他重病患喂藥。
等齊半靈忙活完了,才知道鄭綏已經來了。
鄭綏好容易擺脫了洪瑞成的糾纏奉承獨自帶人到了疫區,四處查問一圈,發現許多女病患多是煙花出身的女子,男病患則是混混和纨绔居多,再聽在場大夫隐晦的說明,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瞧見齊半靈正給病患喂藥,便沒去打擾,自行離開到了一間倉庫休息喝茶。
鄭綏身邊的長随見他難得有些出神,小心地開口問道:“老爺,您在想什麽?”
鄭綏回過神來,眼神平和了些:“這位新皇後,讓我記起一位故人。”
長随好奇追問:“是哪位?”
“她的父親,齊閣老。”盡管齊靖元已被褫了官職貶為庶人,鄭綏還是習慣性地叫他齊閣老。
這位長随跟在鄭綏身邊二十多年,與他親厚非常,自然知道齊靖元還在禮部時就照拂過當時還只是主事的鄭綏,對齊靖元也同樣尊敬,便笑道:“二姑娘是齊閣老的親女,父女倆自然是相像的。”
鄭綏知道長随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只笑笑沒接話。
那長随見鄭綏閑着無事,便鼓起勇氣問了自己一路來疑惑的問題:“老爺,三年前越王從龍有功,他的族中侄女入宮封嫔,沒多久就晉封為妃,只待誕下龍嗣便能一舉封後。怎麽過了三年,那位娘娘半點消息也沒有,反倒是在襄武待了這麽多年的齊二姑娘被封了皇後?”
鄭綏乜了身側這個長随一眼。
這長随随他多年,最善打探消息,只不過鄭綏接了冊封使的差事便啓程來襄武了,如今這新後獲封的來由估計滿大都都傳遍了,可這長随早就跟他離開大都,無從打聽了。
鄭綏不用問都知道,這位“包打聽”一路來內心一定抓心撓肺好奇不已。
他寬和地笑了笑,耐心解釋道:“陛下後宮如今只有三位後妃,而越王那位侄女位分最高。所以盡管陛下沒有明言,可大夥兒都琢磨,若是那位娘娘誕下龍子便是皇後。可三年過去了,別說是正值盛寵的那位娘娘,其他兩位的肚子也是半點消息也沒有。”
長随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這些他都知道。
鄭綏接着悠悠說道:“不曾想,皇太後不知從何處尋來了齊二姑娘的長兄,也就是趙國公的遺書,親自帶到早朝朝堂,當衆念出,聲淚俱下。原來趙國公早在随陛下殺回大都前已決定抛卻生死追随陛下,便留下了這封遺書。他對陛下盡忠無懼無悔,只是最後提到了他最擔憂遠在渭州孤苦無依的小妹,望他身後陛下能夠照拂一二。”
“這……”那長随臉上更是茫然了,“若說‘照顧’二姑娘,無論是封诰命還是賞賜金銀土地不都足夠,陛下怎麽直接封了她為皇後了呢?”
鄭綏小啜了一口茶,只含糊道:“那日陛下與太後密談許久,随後就派我前來襄武宣旨。其餘的,我作為臣子,也不好揣測上意。”
那小厮一面心裏驚奇一面琢磨着,許是陛下擔心齊二姑娘身體有疾,嫁出去會被夫家苛待,這才直接封了齊二姑娘為後,把她接進宮來。
這麽一想,陛下對趙國公可真是推心置腹,就連趙國公的遺願都重視至此。
在疫區另一邊的齊半靈絲毫不知鄭綏和自家長随的對話。
她給重病患喂了藥,聽聞鄭綏來了疫區,便過去跟他打了聲招呼,就讓阿武推着她回齊宅了。
齊家的宅子在襄武士族世家群居的東城也不算打眼,兩進的四合院,規規矩矩甚至略顯樸素的黑瓦青磚,絲毫看不出這裏曾出了一位閣老和一位國公。
齊宅雖然簡樸,但被收拾得很是齊整。這會兒一改往日的寧靜,幾個婆子指揮着丫鬟小厮收拾東西,十幾個人進進出出忙碌不疊,倒也是宅子裏難得的熱鬧了。
齊半靈被安置在寝房窗邊,窗戶被支開一個三指寬的縫隙,她從這裏朝外看着重新活潑起來的齊宅,唇角噙着淺笑。
倚綠侍立在她身側,臉上卻愁雲慘霧的。她咬着下唇看了眼齊半靈,勉強擠了一絲笑容在臉上。
寝房的門忽然被打開,一個穿着石青色細麻衣裙的醫女掀了簾子進來,扭頭一看到齊半靈,便鎖起了眉心。
齊半靈見她進來,連忙挑開窗棂的支架,讨好地朝她笑着:“白芙……”
應白芙怒氣沖沖地走到她跟前,深深吸了口氣,才扭頭囑咐一旁的倚綠:“這都九月了,寝房怎麽還用竹簾子?一會兒就換個棉的……還有,趕緊拿個炭盆來,你家姑娘受不得寒。”
倚綠應聲離開,應白芙便半蹲在齊半靈身邊,掀起她的裙子,又慢慢卷起她的中褲,看到她膝頭全是紫紅色的淤血,眉心鎖得更緊了。
她頓了頓,伸出手輕輕在齊半靈腿上按着,忍不住抱怨:“你自己也是懂醫術的人,怎麽這麽不會照顧自己。這都入秋了,四處亂跑也就罷了,還跪在冷冰冰的地上,你說你這腿還要不要了!”
齊半靈笑着寬慰她:“今天情況特殊,我總不能坐着接旨吧。你放心,平常我都很注意,半點委屈也不會給這雙腿受的。”
應白芙嘴角抽了抽,想起剛剛齊半靈挑開窗的樣子,決定還是不要這麽快戳穿她。
她一邊替齊半靈揉着腿,一邊卻不無擔心地說道:“你這都離開大都七年了,怎麽就突然被封後要入大都了?我在醫館聽往來的商旅提過,說如今宮中三位後妃都出自高門,你這麽一去,我怕……”
應白芙沒具體說自己怕什麽,可聽着她的語氣,齊半靈也能猜到個大半。
不過是她身為罪臣之女,盡管兄長有護駕之功,怕也鬥不過幾位有家族撐腰的後妃。
大都……
齊半靈配合着應白芙按摩自己的腿,思緒卻飄遠了。
沒一會兒,她又笑開了,一雙桃花眼彎成了月牙狀,眸中星光點點:“在哪兒過日子不都是一樣的,難不成她們還能吃了我?”